草灯有些烦躁:“若不是为了压制体内的源淫虫,也不至于如今这么被动。” 薛洺疏手里的动作一顿,毫不在意道:“这还用你说?” 薛洺疏从妖界地底的阴暗里爬出来,辗转各大长老床榻,见人杀人,遇佛杀佛,已经稳坐了妖界二公子宝座,剑锋直指帝君之位。 谁知道这个时候帝君诏令退隐,竟然将妖界交给了山奈——那个拥有纯粹上位白虎妖力,自己的双生大哥! 帝君陈因白是半点好事不做,不仅丝毫不念及骨肉之情,更为防止野心勃勃的薛洺疏作乱,在临走之前对他下了源淫虫。 薛洺疏叹了口气,说:“也不知他们在凌阴的哪里培育出了这源淫虫,只对人族起作用,摆明是针对我而来。” 政治斗争,你死我活,从来如此。即便是活了不知多少年岁的上古神兽草灯,虽说见怪不怪,却也无可奈何。 源淫虫乃是在妖界至阴的凌阴幻境培育而成,至淫至贱,一旦被种下,便以人族血魄为食,非神形俱灭,无法拨出。 传说妖族至宝丹阳鼎,乃是在妖界至阴的凌阴幻境,吸收天地灵气,幻化而成。与源淫虫同宗,却是天地间至阳之物,虽不比金乌那妖魔不可近身的神性,亦可退散源淫虫的阴毒。 可惜丹阳鼎在千年前的魔妖黑水之战中遗失魔界,下落不明。 薛洺疏寻找多时不得,百妖占卜,卜辞指向魔界白城——鬼桀。 他作为妖界二公子自然不能堂而皇之淌过黑水去往魔界。若打破魔妖两族表面和平,挑起双方战争,不仅会成为千古罪人,更会授人以柄,将罢免自己的借口拱手送给山奈。 如此这般,便只能借助人魔妖三族在人间的唯一缝隙进入。 于是他蛰伏在守窟人梁冷烛身旁,寻求破绽,伺机而动。 草灯抬着头看着依旧认真雕刻,心思不起一点波澜的薛洺疏,说:“偏偏你这半妖的体质被种下这玩意儿,成日耗费了七八分的妖力去压制它,不然哪里还像如今这般捉襟见肘?” 薛洺疏抬起眼皮,笑着看着草灯,用雕刻刀的手柄戳戳他的背部,说:“你可是上古神兽犭戾,嘴里链接各个次元,将我吞进魔窟又何妨?” 草灯白了他一眼,翻身露出粉红色的肚皮晒着太阳,浑厚慵懒的声音道:“我老人家只管游戏人间,不参与你们的派系争斗。” 薛洺疏从不勉强,似乎这样的回答正是意料之中,含笑的又继续自己的雕刻事宜。 心道:游戏人间,这何尝不是我的愿望?如若可以,我又怎愿陷入权力场中的明争暗斗,在这漩涡中呕心沥血,做这些筹谋? 草灯看着柳叶,漫不经心的问:“你好像对那个小子挺上心?他说一句喜欢着山里的翠竹,你便上赶着搁这儿雕刻扇坠,活像是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深闺怨妇般。” 薛洺疏淡淡道:“谈不上上心。” 他抬起头看着平静的湖面,被微风吹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带着浅笑:“看着他,好像是看到了我。” 草灯了然,不在多语。 薛洺疏若有所思,浅酌茶水,继续雕刻手里的云螭。 起初看到莫怀章,他只是单纯的看上他的脸,想要调戏这样高高在上、光华灿烂的怀章公子;而后的醉酒,却让他沉湎良久。 原来他是人族的二皇子,一个从不得母亲喜爱的二皇子,一个从小就被扔到上清派修行的二皇子。 薛洺疏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故作坚强的面皮下有多孤独,有多么渴望不可企及的母爱。 就像曾经的自己。 看着紧闭的妖宫朱门,有家不能归,像过街老鼠一样躲藏在寒冬腊月的后巷里,寻找冻的坚硬的残羹冷炙。 吃着酸臭的、坚硬的、混杂着泥水的食物,与低贱的兽人争夺艰难裹身的破烂衣裳。 山奈可以站在父亲身后,锦衣华服,得到父亲的关爱,吃着糖葫芦,逛着妖族的集会,参加火把节之夜,享受众妖的奉养与膜拜。 可自己,只有父亲冷冰冰的一句流放。 所谓的流放、修炼,不就是抛弃吗? 捡菌子、放风筝、逛庙会、带着奇奇怪怪有趣的面具、吃着糖葫芦、打打闹闹、欢声笑语……都是他幼时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他借着装疯卖傻的身份,帮莫怀章做了他幼时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换言之,他借着莫怀章,做了自己想要做而没有做的事。 成全别人,也是成全自己……吗? ‘哒……’ 陷入回忆的薛洺疏手中不自觉用力,将一个尚要完成的云螭碎成两半。 他毫不在意地笑笑,心道:往事哪里真的能如云烟?即便是已经攀到权利的巅峰,这些早已经被掩埋的回忆一旦被揭开,还是会刺地心疼。 草灯闻声睁眼,挑眉道:“他人都走了,有什么好雕刻的,难不成你还上赶着送去梁山吗?” 他抬抬粉色的鼻头,冲后山示意,一脸嫌弃:“后山的翠竹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孽,遭这些罪过。” 薛洺疏倒是不恼,熟稔地放下碎了的云螭,捡起一旁的竹根,眼里噙着冷笑:“商人无利不起早,这话放在皇家更贴切。他堂堂二皇子,在师父停灵期间,不情不愿地陪我玩了四十九日。这番盛情,没有百八十万的利益,谁能请得动他?” 要说这圣神教有什么吸引人的,除却让修士们趋之如骛的仙草、功法,便是这隐晦不为人知的钟书阁缝隙。 人族乃天神后裔,皇族受命于天,掌天机要秘。 此番,怕是得天指引,有番作为,也未可知。 既然如此,停灵四十七日只算是站前哨探,重头戏还没上演,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他面露邪意,狂放不羁,心中已有主意:“陪美人玩,怎可少了本座?” 眼眸流转,玩味儿兴起,低声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刚落,淳于烬领着莫怀章走来。 “洺疏,干什么呢?” 薛洺疏换上天真的模样,软软糯糯的脸上挂着几分腼腆,慌忙的将手里的东西藏在袖子里,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遮掩,一个劲的摇头:“没,没什么,跟草灯玩呢。” 又装的无邪的看着淳于烬,强调:“真的,真的没做什么。” 淳于烬心里好笑:也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侧身让出位置,指了指身旁的莫怀章,说:“行止居士奉旨入宫讲道,期间怀章师弟便在我们圣神教小住。本想着……” 话还没说完,薛洺疏兴奋的抢过话茬:“真的吗?” 他跳到莫怀章跟前,得到莫怀章的点头肯定,故作老成的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鹊山那么多人,乌烟瘴气的,怀章师兄肯定不喜欢。” 他抬起头,笑意盎然,拉着莫怀章的袖口:“师兄不如住在华不注怎么样?” 莫怀章当然是求之不得,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应,只等着淳于烬发话。 淳于烬揉揉薛洺疏的头顶,说:“也好,你俩熟悉,也省了整天从鹊山过来了。” 又后退半步,微微颔首,对莫怀章说:“洺疏顽皮,请怀章师弟多包涵。” 莫怀章拱手见礼:“叨扰淳于师兄了。” ……………………………… 妖界深处一隅,偏远僻静,蜿蜒的泉水自山巅而下,高山深处,一座独栋小院隐藏其中。 院子简单干净,不过三四间房屋,茅檐草舍。四周幽篁深深,泉水叮咚,松林茂密,偶有松鼠在树梢跳来跳去,你追我赶。 阳光经过屋檐而式微,只有几缕尘光洒落,停在屋檐下,睡榻上小憩的人身上,静谧又安详。 几只小鸟停在那人的手边。 俊美无双,如玉山之将崩。 迎着日光,隐退的妖界帝君陈因白风姿隽爽,束发红裳,挽着一只竹篮在院中现身。 瞅着屋檐下的人,蹑手蹑脚,笑意盈盈的走上前。 从竹篮子里拿出一只酒壶,打开盖子,弓着背将酒香送到那人鼻尖。 只见榻上那人动动鼻翼,微微睁开眼眸,也不起身,伸手便要抢夺酒壶。 陈因白眼疾手快,收回酒壶盖上盖子,大言不惭:“瞅瞅你这馋虫的模样,还是那德高望重的梁老吗?若是让玄门之人见到,怕是跌破眼皮了。” 赫然“羽化”的梁冷烛慢条斯理的坐起身来,理了理衣裳,趁人不注意,移形换影,已经站在院中中。 他一手拿着酒壶,仰头一饮,酣畅淋漓,潇洒不羁。 仰天长啸:“梁冷烛为人族守窟百年,辜负了太多人。此后,我便是我,不再受那世俗礼教又如何?” 陈因白心中到底有些空落落的,回想起当初二人的分道扬镳,说到底,也不过是被所谓的‘责任’束缚。 妖族皆可育,他即便恣意妄为、一晌贪欢,以男子之身孕育双生子,最后却败给了自己心中的责任。 依旧只能斩断青丝,埋葬情愫,回到妖族,震慑大荒。 他从未奢求,甚至不敢想象终有一天能与梁冷烛厮守在一起。 他们各自背负了自己的责任,那是与生俱来无法割舍的血脉,是刻印在心底的使命,哪里能轻易说放下就放下? 如今的日子,恍如隔世,小声嘟囔:“真放得下?” 问人,也在问己。 梁冷烛背对着他,侧颜在日头下有些透明,带着一丝苦笑:“你可为我放弃帝君之位,我为何不可为你放弃守窟之责?” 他顿了顿,又说:“为了护佑人族的责任,蹉跎的,不仅是你我不能相伴的岁月,甚至不能陪伴疏儿、奈儿长大。说到底,是我亏欠你们父子三人。” 陈因白只觉得无趣,动了动唇角:“说什么呢。” 梁冷烛摇头苦笑:“可你我总有逝去的那一天,即便我能守住人族百年,你能镇守妖界千年,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我们谁都不能守着自己的责任一辈子,既如此,便勘破世间,万般随缘。而后不多的岁月,便也为我们自己,为疏儿奈儿活一次。” 二人心意相通,不再言语。 梁冷烛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单手背在身后,不自觉的拉着自己的发绳,心道:李唐二皇子是关键,只有他才能让疏儿褪去半妖。 匆匆一别 人界 一切安好否?
第78章 78 除夕守岁 ==== 寒冬凛冽,远远看去,鹊山一脉连绵起伏,银装素裹,高耸入云,仿若连接天地的云海倾泻而下,让人望而生畏。 本因四季如春的华不注不知为何也披上了白衣,涴水凝结了一层薄冰。木讷的冰层下面,水流潺潺不断,冲刷着鹅卵石光洁如新。 薛洺疏穿着厚厚的貂裘,带着锦帽,站在水边,藏在绵绵飞雪中。灰白的一身与周围融为一体,粗粝的柳树树干只剩下干枯的树枝,张牙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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