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昔年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没预料段延亭会这样问,他沉吟片刻,偏过头靠在门边笑道:“能有什么打算?不管我曾经有什么愿望,现如今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么?” 毕竟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过是数着过日子,哪里还敢奢求“以后”。 段延亭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大概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道了最后一句“保重”,便转身离开了。 等到段延亭离开后,瞿昔年才卸下脸上的轻松,蹙眉捂着隐隐作痛的丹田处,用力抓着门扉来缓解这一瞬间的疼痛。他用玉坠将结界重新合上,身体才感觉好受了些。瞿昔年闭眼休息了一会儿,步履蹒跚地往自己现在住的房间走去。 他本不该住在偏殿中,但由于他长时间在偏殿中照看琼花,再加上身体又比较虚弱,魔主这才给了他一个房间暂时休息和打发时间。若是以前,瞿昔年打发时间的方式更多是出去找朋友玩,或者是去灵器丹药的店铺逛一逛,但在魔界他能自由活动的范围实在有限,所以瞿昔年只能换了一种新的方式——绘制法阵。 在绘制时本该用灵力更好,但他现在跟凡人无异,只能用笔墨在纸上一遍遍地描绘自己心中演练出来的阵法。 瞿昔年是有自己的理想的,只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让他无暇顾及自己的理想,但段延亭今日的问题让他头一回从现实的困扰中短暂摆脱出来,认真思考自己在有限的时间里还能做些什么。 他是一名天赋异禀的法修。虽然现如今他无法运用灵力,可多年绘制法阵的经验和自身的聪颖使得他依然能够去创造新的阵法。所以瞿昔年忍不住想,既然他时日不多,不如去专心创造出一个惊动世人的阵法,这样哪怕他死了,也不会被人遗忘。 他从来不是甘于平凡谢幕的人,若是真要死,他也想死得其所。 当瞿昔年回过神时,他已经坐在了桌前,手下压着的正是已经绘制了一部分的阵法。 “咳咳……” 喉间像是被人用羽毛反复扫弄,带着不可忽略的痒意和干涩。 瞿昔年手中的毛笔从纸上收了回来,他隐忍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咳了起来。这一咳,像是牵扯到了他身体的某一处,令他下意识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瞿昔年连毛笔都来不及放下,下意识伏在桌案上咳嗽,衣袖和面前的纸张当即被墨染成了一片,将他辛辛苦苦画出来的阵法变成了一团巨大的墨渍。 “嘀嗒——” 一滴红色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间流下,滴落在那块墨团中。 瞿昔年胸口剧烈起伏着,看着自己一手血腥,一手墨的狼狈模样,不由笑出了声,可惜地看了眼已经被毁掉的图纸,将它团成一团,顺势将手心的血迹蹭掉,伏在案前继续绘制阵法。 若上天给他的时日不多,他便想与上天赌一赌。看看最后是他先创造出惊动世人的阵法,还是先籍籍无名地死在案牍前。 ………… 段延亭快速返回了自己的住处,刚进门时就和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魔修对上了视线。那魔修上下打量着段延亭,皱眉疑惑道:“你就是新来的人,是叫孟听对吧?” 段延亭点了点头,故意露出讨好谦恭的笑容:“对,敢问您叫什么?” “兆武。”兆武是个性子直爽的粗犷汉子,不太喜欢这样的对话,直接道:“都在魔主手下做事,你直接喊我名字就行了。” “好。”段延亭从善如流,不再刻意拘着自己,向兆武打听之后他具体要在主殿做什么。兆武本就是按照管事的吩咐,过来告诉段延亭之后要做的事的,所以便示意他跟着自己:“我带你去看看你日后要看守的地方,顺便告诉你以后轮值的顺序。” 段延亭颔首,跟着兆武一路往主殿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段延亭突然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气息和之前在偏殿袭击他的人很像,越靠近主殿越压抑,这让他浑身下意识紧绷起来。兆武见段延亭脸色不太对,还以为他太紧张了,便出言安慰起来。 尚齐的母亲真的给他找了个好差事,连他守值的位置都在主殿的正门口,几乎是进出主殿的人都要从他身边经过,迟早会有机会被魔主相中,成为心腹之类的。所以当兆武将他领到主殿正门时,段延亭就能笃定那个擅长弓箭的人就在主殿内,所以更加谨小慎微起来。不过万幸的是他那时用隐匿术遮蔽了身形,所以那人没有看见他的脸,否则他就只能放弃“孟听”这个身份,另寻他法了。 兆武见现在守在主殿的魔兵脸涨得通红,神情紧绷严肃,像是遇见了极为重大的事情,便压低声音凑过去问:“怎么了,魔主回来了吗?” 那魔兵没有开口,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昂首挺胸地守在门口。 段延亭眼神一动,心中揣测难道他在偏殿遇到的那个人就是魔主? “真幸运啊。”兆武怕影响当值的魔兵,将段延亭拉得远了些,忍不住羡慕道:“轮值当天,魔主居然已经回来了。” 听兆武这话魔主似乎不常回魔宫?段延亭心下思忖,试探道:“魔主不常回来吗?” 兆武点头,解释魔主经常在外面行动,也就最近才回魔宫回得比较频繁,否则他们平时守得其实不过是一座空的宫殿而已。段延亭又问兆武什么时候他能当值,兆武先是吃惊,随即露出荣辱与共的骄傲模样,感叹道:“看来你很崇拜魔主啊,既然如此我们就明天开始当值吧,届时你跟着我行动就行。” 段延亭点头,跟着兆武往回走,在快要走出主殿的时候,恰好撞上了一位老熟人。 而这位老熟人,就是离鸾心心念念要取其性命的瞿家主。 若说瞿家主原先还有几分儒雅温和之态,那么现在的他彻底舍下了这些表面功夫,暴露了他的真面目。他冷着脸,眉宇间是不加掩饰的凶戾和阴沉,走路时的步伐极快,且目标明确直奔主殿,大概是有什么着急的事要找魔主商量。所以在兆武领着段延亭让到一边时,瞿家主连一个眼神都奉欠。 段延亭在他走过自己身旁后,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了瞿家主灵根的位置——那里放置的是他这一世生母的灵根,这份血债他迟早要向瞿家主讨回,但是现在他还不能轻举妄动。 瞿家主走到一半,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停下脚步往后看,然而并没有看到别的人,狐疑地站在原地片刻,但心中想着瞿昔年的事,也就不再多疑,直奔主殿而去。 ………… 正如兆武所言,魔主确实很少回魔宫,距离上一次魔主回魔宫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段延亭愣是没见过魔主。不过这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至少他能摸清主殿的轮值安排,找到这其中的漏洞和机会方便行事,顺便还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传闻。 譬如魔主并非天生的魔族,而是由别的族类堕为魔后,这才成了魔尊;再比如魔主二十多年前曾有奇遇,意外获得了一本天书,说这书中包含了各式各样的秘法,可助他颠覆修仙界,让魔界更上一层楼之类的;还有人说魔主不日便会让傀儡师回来,帮忙制造无数个身躯,让他得以通过操纵分身来处理魔界诸多事宜。 这些传闻有些只是空穴来风,有些却让人不得不上心。 但段延亭最关心的无疑是傀儡师的到来——因为她是能帮助燕炽摆脱修仙界追捕的最好的“证人”。 然而段延亭不仅等到了尹箬竹,还等来了那位魔主。 那日恰逢段延亭轮值,由他和兆武守在主殿门前。段延亭本以为今天依然不会有所收获,在心中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和离鸾商量一下去别的地方打探一下消息,不知不觉间闻到了一股脂粉香,以及玉石碰撞的叮咚声。他的心跳加快了几分,潜意识告诉自己脂粉香的主人就是尹箬竹,想来花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证明师兄清白的证据了。 他不动声色地抬起眼帘,发现尹箬竹身后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正是燕炽。 段延亭惊诧地瞪大双眼,怕人察觉到他反应的异样,又匆匆低下了头。 燕炽半垂着眼睛,穿着黑色的衣物,动作机械呆板地跟在尹箬竹身后往前走。段延亭起先以为燕炽是被人操纵了,但后来冷静下来才发现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燕炽,而是一个外形和燕炽一样的傀儡。因为这个傀儡的身上并没有燕炽身上特有的灵气流动,也并没有心声,恐怕就是在他和燕炽被困幻境期间,扰乱修仙界的罪魁祸首。 尹箬竹显然心情很不错,步履轻盈,且口中哼唱着什么歌,领着傀儡直奔主殿。随着尹箬竹越来越靠近段延亭所站的位置,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视线紧盯段延亭站的位置,来到了他面前道:“我以前没见过你。” 兆武见状,连忙上前替他解围:“他是前些日子尚夫人那边派过来的人。” “尚夫人啊。”尹箬竹点点头,抬手挑起段延亭的下巴,笑眯眯道:“你的眼睛很好看啊,怎么一直低着头?” 说实在的,段延亭伪造的这张脸并不算多好看,可能正是因为他的五官过于平凡,才让人对他的眼睛印象深刻。 段延亭没说话,本来想装木头让尹箬竹对自己失去关注,没想到尹箬竹居然将他腰间的系带在手指上缠了几圈,然后用力一扯,将段延亭的腰封扯松了几分。 段延亭想装木头不假,但不意味着他乐意被人当众扒光。所以他偏过脸让下巴从尹箬竹手上撤离,将系带重新系好,恭敬地后退一步道:“小的失礼了。” 尹箬竹眯眼看着段延亭,稀罕地啧了两声,突然抬手道:“动手。” 原本在尹箬竹身后恍若木头的傀儡瞬间动了起来,目标直指段延亭的手腕。 段延亭抱着试探傀儡究竟灵活到什么程度的目的,反手抓住了傀儡的手腕,用力一扯,打算直接将它撂倒。然而傀儡的力气大得惊人,段延亭还没来得及改变策略脱身,就被它直接甩到了墙上。 后脑勺磕到墙上带来一阵疼痛,更搞得他眼前发黑。 那傀儡这般还不罢休,直接抓着段延亭的手腕将他的半个身子吊起,让他的脚都不能完全落在地上,像拎小猫崽一样拎着他。 全身重量都集中在手腕上,这样的姿势实在让人不适,甚至有些脾气暴躁。段延亭看着傀儡这张和燕炽一样的脸,忍住使出雷诀的念头,故作乖顺地垂下了头,一副全然无害任凭处置的样子,实际上分出一小股灵力到傀儡身上,探究它运作的原理。傀儡抓着他的手的触感冰冷彻骨,却又细腻柔和,像是用什么玉做成的。若说玉……段延亭突然想起之前偷听尹箬竹对话时,她所提到的朱山玉,且据他所知,朱山玉本身就是能塑造躯壳的一种绝佳材料。如此想来,尹箬竹是已经成功制作出了和燕炽一样的躯壳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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