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四下看了看,发现它的不远处有个生了些锈迹的碗,里面被灰尘糊成一片乌黑。把碗倒扣过来在地面上敲了敲,确保抖掉大部分泥尘后,尼禄打开牛皮纸袋,将里面的熏肉和培根倒了下去,鲜咸温热的香气扩散到四周。 虽然不知道你还愿意等多久,但如果还没放弃的话,希望你能吃得下这些,这样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摸了摸小黑狗的头顶,很久没打理过的毛发纠缠在一起,让手心里的感觉黏糊糊的。但他不在意,就这么轻柔地抚着,像是在安慰明明很痛也不懂得哭的孩子。 站在门口的陆衡没有出声。他其实很想说你别多管闲事,等下这狗的主人还不知道怎么讹你。可当尼禄站起来向他这边走,看着那一片白色的衣领托着透明到几乎能看见淡青色血管的颈,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骂不出来一句凶狠的话。 因为他这次知道乖乖地回来找我,陆衡板着脸想。看在他主动和我认错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他当着我的面跑掉,甚至还为了这条小狗在这守到这么晚不和我回去这件事了。 但我也不能总这么让着他,不然他肯定会觉得我这么好拿捏,不听我的也没关系,到时候又要不知死活地到处乱窜!他为什么总是不能明白,老实待在我身边那是对他好?! 陆衡的表情瞬间扭曲,眉间几乎拧到一起,直到金发的青年来到他的眼前,伸手按上他厚实的肩,带着柔软笑意的眉梢离得很近,鼻音带点黏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他一怔,嘴比脑还快回答:“好。” …… ………… ……………… “刚才都怪我,”回去的路上,尼禄很严肃。“我怎么能问‘回去吧,好不好’这种傻话呢?我就是要和你一起回去的,这根本不需要问啊!所以你别那么生气……” 女神看着这个脾气非常差的高个男人顶着一张门板脸在前面走,短短黑发遮不住的两只耳朵发红,心说果然还是没能把我突然跑掉这件事糊弄过去,陆衡为什么这时候记性就这么好…… “不要!求求你不要抢走那些钱——” 变调的女孩喊声骤然炸起。尼禄一愣,只见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女一下撞到他身上,像是被谁恶狠狠地推倒,黑色的长发乱糟糟地结在一起,皮肤苍白得仿佛营养极其不良,被打了数十个补丁的绿格子围裙映衬得十分显眼。 但对方似乎已经把她的东西毫不客气地全拿走了,此刻原地只剩下伏头低低抽噎的她:“为什么把我的金币都拿去了……呜呜呜……” 陆衡一顿,撒步就向前冲去,但奔出去好长一段距离也没看见抢劫的家伙。这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转头赶回来,正好看见尼禄扶着少女,微微俯着身体,修长的五指放在她发紫红肿的膝盖,白光柔柔亮起,仿佛一弯被月光填满的水。 陆衡死死盯着她,心说难不成是我想多了,这不是为了对付尼禄而故意引开我的花招吗?然后她再说点好听的,尼禄那个傻乎乎的脑子一定会相信她,被她带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 可看现在这情况,好像不是这样? 但这大半夜的,一个最多十四岁的小女孩怎么还会在街上乱晃?就算是孤儿,这种时候跑出来是要做什么?找吃的?那不应该在更早一些找吗?这个点哪里还会有什么剩饭剩菜留着,早就被那些乞丐和流浪儿抢完了! 少女猛然停止抽泣。但仅仅只有一瞬,她一把推开尼禄的手,那透骨的僵冷和被什么扎到的感觉令女神一愣,但还来不及细想,惊慌退开的少女一声尖叫引走了所有的注意力:“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尊贵的少爷,我不是故意撞到您的!请您原谅我,我只是一个平民——” “……没事的,”尼禄看她惊恐地跪着,黑发白肤,很像一个他不愿想起来的不死族。他叹了口气,摸出三枚金币,这是他从彼弗罗斯特出来到现在身上仅存的财产。“这个给你。可以的话下次还是不要这么晚到大街上来,因为这个时候很不安全。” 被塞到手里的三枚金币还带着细微的热度,少女愣愣地看着另一个精壮的高个黑发男人从远处走来,虎着一张帅脸把金发青年给拎走了。 * 陆衡很不爽:“你多管闲事干什么!大晚上的怎么会有女的跑出来?!还是这么小一个女孩!她很有可能——”会为我们带来麻烦!虽然我都能解决,但还是很不爽! “我知道她有问题,”尼禄被他拖着,思索几秒:“但这么一个小女孩,看衣服家里挺穷的,撞上我估计是想讹一点金币,要不就是从我身上偷点钱去换吃的,我看着可怜就给她了……” “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有空关心那些一看就有问题的人,为什么不能先操心一下自己到底累不累?!”陆衡怒道,他实在忍不了这个为别人的事奔波了一天,完全不关心自己有多么疲累的蠢货女神。“你就那么不在意自己?!” 尼禄一滞。 高度绷紧的神经在此时猛地放松,酸痛和疲惫浮出脑海,内心莫名的情绪如开闸般一股脑地倾泻。 我没有不在乎自己啊,他想。我不就是太在乎想要活下去的自己,才这样东奔西跑吗? “你不能对尼禄那么凶!”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男性嗓音,声线低沉却掩不住愤怒,隐约还有一丝兴奋。尼禄刚想回头,只见一道银灰色的影子唰地窜出,直直向他扑来! 陆衡最先反应过来,右手猛地伸出,准确无误地一把按在来人的头顶,硬生生顶住了他强横如巨石向坡道下方高速碾去的冲势,杂乱的银灰色长发被带起的劲风吹得哗啦散开! “我来救你了!尼禄!” 是克劳德。身后粗大的银灰色尾巴向下垂着,快速地摆动着,几乎能扫出一阵狂风。 见被拦住了,他很不满地眯起眼睛,苍蓝眼瞳沉得像是要下雨的天。下一秒,他用力去推陆衡那横在面前肌肉坚实的手臂,企图挣脱这仿佛镣铐的桎梏:“……放开我!你这个独占尼禄的混账!” 陆衡立刻用力一推,令克劳德控制不住地倒退几步。好不容易站稳了,他一抬头,看清陆衡那张脸,心里一抖,那是被彻底打败时留在意识深处的恐惧和惊慌。 可一转脸,尼禄的脸映入视线。看到那双浅金色的眼底满是吃惊和讶异,他立刻开心起来,眼睛不自觉地眯成一条缝,两只尖尖的银灰兽耳落下,与地面平行。 “我什么时候独占他了?!”陆衡有点暴躁。“这条狗怎么还没死,还能跑到我面前来蹦跶?!” 克劳德额角突起几条青筋:“别以为你打赢了我一次就能永远霸占尼禄!” 对,尼禄绝对是被迫服从陆衡的!那么温暖柔软的尼禄,肯定是偷偷把中了病毒魔法的我治好,但因为陆衡的强势不敢把我带回去,所以才把我留在那边的—— 但没关系,我已经完全恢复了,还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跟上了尼禄!只要我把陆衡赶走,尼禄就自由了,再也不会因为陆衡的霸道而不敢让我留在他的身边了! 陆衡眉锋直竖,眼里像是要喷出火,语气更加凶戾:“我什么时候霸占他了?!你会不会说话?!”我那叫保护他!没我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你就是在霸占!你还对尼禄很凶!”克劳德眯起眼睛,目光锋利似刀如箭,依稀有种野兽将要发动攻击择人而噬的紧迫感。“上次是我轻敌,这次绝对不会了,一定把你弄死,救出尼禄!” “救个毛!”陆衡提拳就要冲。“我这回一定敲碎你这狗脑!没人能救你了!尼禄都不行!” 你们就算战个平手我也不会属于你们其中哪个的好吗!怎么还能这样无视本人的意见讨论不存在的归属问题啊!而且两个男人争的不是美丽的少女而是第三个男人这种剧情完全没法看啊!尼禄立刻往前一步要切进他俩中间:“别争这些没用的——”争这个有什么意义啊?! 他骤然顿住。 冰冷的刺痛像千万根细针扎进骨髓,恍惚间有种正在向深渊急速坠下的失重感。意识像是被突然按进水底,眼前只剩下空荡荡的白;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是模模糊糊的,怎么也听不清。 “——喂!你怎么——” “诅咒?!谁下的?!什么时候被下了这种东西?!可恶!我绝对要——” “你挡在这干什么?!别碍事!我要带他走——” “一条恶狗哪里有知道找谁治病的脑子?!” 奇怪,我的腿怎么软了?好像被谁抱起来了……这好像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二次被抱啊,还是一天内被抱两次,好丢脸……我又不是不能走,为什么要抱来抱去?虽然以前经常生病,但我现在很健康,可以走得起来啊? 不对,我现在也不是很健康,因为我好像中了个诅咒……不过我这样的女神,如果不是六面死神的狂信徒,是不可能成功诅咒我的……等会儿! “请‘六面死神’……倾听您最忠诚……祈祷。我愿献出……灵魂,以此换取……的‘诅咒’之奇迹!……诅咒那位攻击哥斯顿老爷之人,他将日夜忍受极寒之苦,时时承受极阴之苦,直到被死亡吞噬!” 我确实中了一个诅咒,还是奴隶商人哥斯顿手底下的六面死神狂信徒带来的诅咒。 明明是拥有“治愈”权能的女神,从中诅咒到现在,我居然还没有治好自己……只是这两百年没去过战场,我就这么弱了吗? * 仿佛在昏暗沉闷的深潭里被人一把拽出水面,尼禄猛地睁开眼。 下一秒,寒意烧遍全身筋骨,身体内部的脏器像是要被凝结到一起,冻成一块,最后喉间倏地涌上一阵铁锈腥味,令他猛然呛出一口血沫! “切,”女孩的声音又甜又软,但语气不屑。“对诅咒的抵抗还挺强的。我好不容易才成功一次,你居然醒得那么快。” 尼禄急促地喘息着,昏暗的光线让他下意识一眯眼,然后恍惚看见一张有点眼熟的、少女稚嫩幼弱的脸。 “……你……” 神志被醒来后怎样也散不去的剧烈疼痛搅动得天旋地转,尼禄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继续勉强地去辨认眼前的景色。 少女大约只有十三四岁,乌黑的发间点缀着蕾丝的发绳和流苏坠子,让女神十分面熟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眼珠是红色的,像是在东方的人族国度按习俗布置的婚房里叫人惊心动魄的色泽,又像是明艳的血。她凑得极近,尼禄甚至能感觉到那细软的发丝扫过颈边和侧脸。 ……这好像是…… 发现尼禄睁开眼睛,她略一仰起头,露出被黑色领巾和白银十字装饰着的领口。领子竖得很高,牢牢包裹着细瘦如柳条的脖子,不渗半丝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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