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克劳德躺在一边。他的眉间几乎皱成一个山丘似的突起,脸上惨白的肌肉拧作一团,仿佛一只皱皱的苦瓜;豆粒大的汗珠从额角不停地滚落,银灰色的发丝胡乱地贴在耳后。 “可克劳德大人是奥古斯都大人最喜欢最自豪最骄傲的角斗士啊——” “一个角斗士而已,这又不是不能换!不能获胜的角斗士在南潘角斗场就失去价值了,你觉得奥古斯都大人会怎么办?” ——会被丢掉。 但奥古斯都大人怎么可能会丢掉我?我可是克劳德啊,七岁就被奥古斯都大人看中收养,还被奥古斯都大人亲自邀请南潘角斗场曾经最厉害的角斗士教导,再上场比赛,二十二年来没有一次败过的克劳德啊! 这样强大的我,如此有用的我,怎么会有被奥古斯都大人抛弃的可能? “但那是克劳德大人啊,奥古斯都大人培养了二十几年……” “二十几年算什么?这里是奥古斯都大人的地盘!奥古斯都大人能活,他才能活!” ——只有弱小得不能保护自己的人,才需要依靠别人活下去。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对这些蝼蚁的生死拥有决定权的强大存在,怎么能由这帮我一踩就死的虫子来决定我的生死?!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顿时从心底勃然而起。他发着抖,扛着那股爆炸般的疼痛,拼命向眼前的憧憧人影伸出手—— 什么也抓不住。 他几乎是靠着兽人强大的生命力硬撑到现在的,但在此刻就要到达极限,即使竭尽全身那点微弱的力气,也只是勉强抬起几根手指,蜷缩了几下,就再也动不了了。 * 奥古斯都的房间内,拥有“治愈”奇迹的女神信徒轮番上阵,终于在第九个人祈愿奇迹降临结束后,躺在软榻上的奥古斯都终于颤颤巍巍地睁开了浮肿松垮的眼皮。 见他醒了,围在四周的人纷纷舒了口气,露出欣喜的微笑。管家带着笑容,连忙上前请示:“承蒙女神祝福,奥古斯都大人,我们成功将您拉回来了这个世界,可见您是如此地深受女神的眷顾。” 奥古斯都转着眼珠,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被陆衡一拳打中脑门这件事,回忆起来的那个瞬间就觉得脑部还在强烈震荡,令他好一会儿都找不到幻觉的出口。等他平静下来,对着周围殷切讨好的目光,嘴角难看的上勾着:“……嘿,找到宝了。” 管家不明所以,就听他费劲地喘气继续:“你……去调查陆衡,重点关注他……想要什么!” “……您是想?”管家试探着问。 “那个陆衡……更强!要是能来……来我这里,肯定能让我……挣得更多!”奥古斯都说着,嘴角扯出歪扭的难看弧度,像是在笑,但因为受伤的缘故一笑就痛,令他不敢笑得很猖狂。 “我……要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如果能和……解,就把他拉到我……这边来,不管要用……多少代价!” “他不是想要……要那个玛利亚吗!我……给!”他说。 管家重重一点头:“好的,我马上安排人去接触。您现在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再叫个‘治愈’信徒过来——” “再……喊一个过来!”奥古斯都哆哆嗦嗦地吩咐,“对……了,克劳德……去哪了?” “克劳德大人吗?”管家略一思索,答道:“那天您被袭击的同时,陆衡大人把他也给打成了重伤。” “比克劳德……还强?”奥古斯都眼珠呆滞一秒,立刻更加疯狂地抖动起来:“果……果然!我的眼光……不会错的!不……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他,给我带来!” “是的,服从您的命令。”管家深深弯腰行礼,又问:“那克劳德大人怎么办?需要叫个药师或‘治愈’信徒去看看吗?” 奥古斯都点了点头,动作极轻,稍不注意就会让人产生“他刚刚真的有在动吗”的错觉。他不想说话了,虽然伤处经过女神信徒们轮番用“治愈”的奇迹治疗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脑内深处的疼痛还是隐约有些残留,怎样都消散不去。 真是一个适合做角斗士的好苗子啊,他想。那么强的战斗能力,一定会成为南潘角斗场最凶暴最残酷的第一角斗士。 可惜已经是个成年很久的男性,不好从思想上驯服,只能用利益来和他沟通了。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如果只是金币或者女人还好,他想要多少我都能给;要的是特殊一些的,比如复仇什么的,这我也能支持。但如果他要的不只这些,而是权力之类的—— 叩叩,门被敲响,打断了奥古斯都的思索。 是刚才出去安排的管家,此时他折了回来:“奥古斯都大人,派过去的人说克劳德大人的伤太重了,而且还错过了理想的治疗时间,拖得太久治不了了。” “治不了了?”奥古斯都拧起眉。 “对,如果您决定还是要继续治的话,就算能醒过来克劳德大人也是废了。他全身的骨头碎得很严重,很难拼回去不说,就算拼好也不如以前了。” “那算了,随他去吧。对了,给他准备一副棺材,算是我这个主人给他的最后关怀吧。”奥古斯都嫌弃地挥挥手。 已经有更合适南潘角斗场第一角斗士这个位置的人出现了。克劳德?虽然可惜了点,但这二十来年我也用他挣了不少,和买他时花出去的金币相比,已经是成千上万倍的赚回来了,这笔账怎样算都不亏! 反正已经救不回来了,我为什么还要浪费金币在他身上?我已经养了他二十年,对他来说怎样都够了! 谁让你还是不够强?如果真得挺不过去,那是也因为你太弱,所以要承担这个后果……克劳德,别怪我狠心。 * 奥古斯都大人,我为什么没有一个地方不痛? 奥古斯都大人,我为什么就连呼吸都很难受? 奥古斯都大人,我为什么全身都在被火烧着? 奥古斯都大人,我为什么……不能动了? 奥古斯都大人,我…… 我是不是要死了? 克劳德浑身都在发热,那是伤口发炎带来的高烧,烧得大脑都是一片迷惘昏沉。他觉得自己正躺在酸热的火焰里被生生炙烤,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疲惫、痛苦、干渴和饥饿都感觉不到了,麻木的神经产生不了半点有用的反应,只能虚弱无力地呼吸着。 奥古斯都大人,你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出现?还是找不到我? 我在这里啊,我就在这里啊,你看不到我吗? 快发现我吧,快点吧,因为我就要…… 撑不住了啊。 * 思考消失前的最后一秒,一抹细微的金色光芒突然洒下,强硬地塞进将要全然合起的眼皮底下。 ---- 我突然发现,我这风格还是有点离谱,不,是相当离谱。
第17章 克劳德之章 好亮,克劳德想。 他恍惚地眯起眼睛,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睡梦里,只见脸庞还没有如今那么多皱纹的奥古斯都大人站在身前,指着他对旁边看不清脸的奴隶商人说:“一百个金币,这小子我要了!” 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是曾经那个虚弱幼小的样子。原先骨节粗大满是硬茧的手此刻变得瘦小细薄,上面全是覆着灰土的细小伤口;应当有着完美向下延伸的腹肌和人鱼线的腰此时又细又薄,连牛皮纸都比它要厚实;应该肌肉结实硬挺的大腿,彼时因为营养不良而又短又窄,像两根火柴。 原来我还有过这么瘦小幼弱、不堪一击的时候吗?他很疑惑。 有过的。一个记不清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回答。 在部落还没被战火摧毁前,他也有个幸福的童年时期,虽然那时候他一点都不如现在强大,但却感觉很开心很快乐,每一天都充满期待——高大憨厚的父亲背着比他还小两岁的妹妹在前面走着,豪爽开朗的母亲牵着他在后面跟着,干燥火热的风卷着细沙吹过他的脸,再飞向远处荒芜的戈壁。 母亲的手心很粗糙,却很温暖;父亲的背影很沉默,却很可靠。 ——那是在时光的长河里再也追寻不回的过去。 他下意识地抓紧母亲的手,这份温暖在很久很久以后被他给忘记了。但好在现在还来得及,因为他正在把它给拾回来,只要别放开那只手就好—— 下一秒,这幅温馨的画面被骤然撕裂,热源远去,周身顿时冰冷! 拳脚重击和火把熊熊燃烧的噼啪声混在一起,还夹杂着粗鲁的叫骂声。雪亮刀锋在熏得看不清周围的烟雾中往前一送,噗呲一下刺进□□,拔出的瞬间,母亲的躯体轰然倒下,鲜血和碎肉一并飞溅到地面和墙壁上。 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继续。妹妹幼小柔软的身体被一只大手从母亲身下找出,粗鲁地拎起,讥笑似的摇晃两下,在她恐惧的哭嚎声中用力一扔,直直砸向满是坚硬石块的地面,啪的一声过去,再也不动了。 ——不要这样对他们! 我已经长大了,还变得很强很强了,一下子就能杀死他们,你们什么都不用怕了—— 当年的他怒吼着反抗,用父亲战死留下的匕首冲上去捅伤了三个其他部落的兽人战士,却起不到半点作用,最后还是被绑回去关了不知道多久,牢笼里根本看不见阳光与夜色的交替,对时间流逝的感知渐渐模糊,就连自己是否还活着都没有感觉。 但他始终没有屈服。 那个侵略的部族见无论怎么用鞭子抽他都不肯服软,不愿为他们的征战成为强大的兽人族战士,于是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日间,十五个金币就把形销骨立的他卖给了从人类王国来到这蛮荒地带,为他们提供长刀和重剑的商人。 他被带走了,在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未来的迷茫和就算没有未来也无所谓的通透里,被奥古斯都买下了。 被带回南潘角斗场,再给当时连生存的能力都被剥夺干净的他一顿饱饭,然后请当时胜率排行第一的角斗士教导他,不停地夸奖他肯定会成为什么都不用害怕的强者,被打动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克劳德很厉害!我的眼光不会有错的,你绝对会变强,变得很强很强!变得谁都可以被你随意杀死的强!” 自此之后,南潘角斗场未来二十年的百分百胜率角斗士,为奥古斯都挣取数亿金币的宠儿,名为克劳德。 * 无数个平行世界中的画面搅在一起,形成成千上万个银灰兽人的剪影——年幼时拉着父母衣角的,稍微长大一些陪着妹妹玩的,更大一些缩在封闭的笼子角落里的,再大一些站在角斗场赛台上如饿狼般掏出对手心脏的…… 下一秒,轰然破碎。 克劳德猛地睁开眼,随即被强烈的天光刺得立刻闭回。待他缓过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软软的床里,被子上有着被阳光晒过留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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