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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脸上位后我谋反了[穿书]

时间:2024-03-23 16:01:54  状态:完结  作者:五枝灯
  靠脸上位后我谋反了[穿书]

  作者:五枝灯

  文案:

  先看文案再看文,少些麻烦少些雷~

  番外在专栏番外集,有兴趣可看

  题外话:预收《瞑臣》求求收藏(〃′o`)~

  皇帝谢熠秋暴躁狠辣、祸国殃民、薄情寡性,虽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却是偏执阴鸷的暴君。

  青甘世子李南淮受困于帝京,又惨遭奸臣谄媚构陷,被压上了断头台。李南淮一贯的风华倾世,受百姓敬仰,在临近行刑时候,一群仁人志士群起反抗。

  一代暴君谢熠秋只能任由李南淮欺辱。

  一朝穿书,顾水成了自己笔下反派暴君的佞臣——顾濯。

  穿书后的顾濯深知自己作为岌岌无名的炮灰,结局一定会不得好死。趁着一切还来得及,他想尽办法在暗中帮助李南淮,与其结盟。

  身为谢熠秋的臣子,他只能百般讨好、做小伏低,背地里却是运筹帷幄、机关算尽,在李南淮与谢熠秋之间周旋。

  顾濯原以为自己长了张俊秀的古偶男主脸,没想到自己竟然与李南淮长的如此相像!

  而阴差阳错发现谢熠秋与李南淮曾是一对“璧人”的他大为震惊,原来李南淮是谢熠秋反目成仇的竹马,而自己是养在皇宫替李南淮受辱的替身!

  ☆

  系统:请宿主严格完成系统任务,丰富故事剧情,满足读者需求。

  顾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为了自己爽?神踏马满足读者?!

  顾水:后续剧情是什么?告诉我任务是什么啊!

  系统: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是无纲裸.奔的?

  系统:恭喜宿主获得金手指!另外,不好意思现在金手指还不能用。

  顾水:?

  系统:恭喜宿主达成侍奉更衣剧情。

  顾水:??

  顾水:暴君灭国了,剧情完成了!我能回去了吗?!

  系统:由于您是作者,您还需要留下来填某些挖了没填的坑。

  顾水:???

  ☆滴滴!注意避让!

  ☆受不洁[连载期间就已经标注了,求不要再在评论区说了,作者也不太想再一遍遍解释了。如果受不了可以直接点叉离开的,只当我们这本暂时无缘了(〃′o`)以及,文案第一行写了先看文案排雷,那行字也是连载期间就有的。]

  ☆胡编乱造,极其架空!

  ☆替身忠犬(真忠犬)、白切黑、升级[攻],暴躁阴狠霸王、前期渣、后期宠攻[受]

  ☆正常系统,从不出意外(bushi)

  ☆狗血/疯批/权谋

  ☆微微微含玄幻元素

  ☆填坑之作,实际开文时间为2022.5.15

  [并非完全意义上的替身,所有狗血剧情都是系统故障产物]HE

  立意: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

  内容标签:强强 系统 穿书 朝堂 正剧 权谋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濯字衡之(顾水)×谢熠秋字秋玉 ┃ 配角:原作主角李南淮 ┃ 其它:穿书系统

  一句话简介:跟错老板嫁对郎


卷一 玉衡


第1章

  北明受忠五年,西奴侵犯西部边境,拿下西凉关,将青甘十四州收为己有。自受忠三年起始,战争持续两年之久,最终以东部大国——北明战败而告终。

  青甘十四州起初为北明藩属国,其国主名唤李文弘。北明先皇时期,将青甘并入北明,李文弘入朝为官,受封青甘指挥使,玄宇将军,守青甘十四州,为北明效命。

  其子李南淮在帝京为质,享荣华富贵,保其父忠诚。

  李南淮与当今陛下在先帝的眼下同时长大成人,情同手足。

  先帝驾崩之后,谢熠秋继任新帝,即当今陛下,北明王朝迎来了最昏庸的皇帝统治时期。

  谢熠秋喜好战争,自己却又软弱无能,将先帝时期的有功之臣全部派遣出去,为自己做事,留下的近臣都是些与他一样昏庸的人,以及身边手握大权的宦官。

  他直言身边尽是忠臣,而自己又是受忠之君,便给自己定了个年号——受忠。

  他常年大兴土木,给自己建立行宫,修得十分华贵,扬言自己可与玉皇大帝并立,自己是天子,而玉皇大帝亦是天地所生。富贵的宫殿当然要照着天宫修建。

  他在北明境内寻找可通天地的玄士,找了绝顶的画师,为自己的宫殿作图,把一堆玄士、画师养在皇宫里。这些玄士里又包括各门各派,儒释道三家齐聚皇宫,享受着皇帝带给他们的尊荣,在帝京,甚至在北明全境内横行霸道。

  皇帝养的宦官与官僚,与儒释道三家,在民间搜刮民脂民膏,百姓苦不堪言。

  年号一定,谢熠秋的近臣们大肆宣扬陛下的圣明,而在百姓眼里,却是可笑至极。“受忠”二字,听着像是“寿终正寝”,不过百姓还是希望他能一命呜呼、一了百了、不得善终、与世长辞……或者能像他所敬仰的佛家大师所说:功德圆满。

  李文弘战败之后便在青甘十四州自尽而亡,消息传到帝京,谢熠秋拍案而起,丝毫不顾及感情,听信耳侧之语,将李南淮关入大牢,不日处死。

  在临近行刑之时,只见无数义士突然出现,群起反抗,将李南淮救出。

  因能力还不足以推翻政权,李南淮在青甘十四州附近,北明境内,反叛,称王。

  再后来,就是李南淮靠着主角光环一步步升级打怪,将狗皇帝推下宝座,自己坐上龙椅,拥有后宫三千佳丽,砍下前朝旧臣的头颅,挂在城门示威,从此政事清明,百姓安乐!

  ……

  顾水在电脑上写下了这些东西,深深舒了一口气,简直爽翻了好吗!

  作为21世纪吃土青年一枚,顾水的人生目标是一夜暴富,现实生活是996,励志成为高层管理者,从此吃穿不愁,现金成堆,当然要是卡的话更好。

  不过对他来说,“钱乃身外之物,要追求精神上的享受,最好是能有个听话的猫咪女孩,以及阳光沙滩大别墅,毕竟房子大了,心里也就宽敞了、明亮了。”

  他从来都看不起什么所谓的加班制度,他常说:“人就应该互相理解,我不主动跟你要钱,你也别想主动要我加班。”这句话曾在公司内部风靡一时,甚至荣登公司最有权威的出版物《员工惩戒名单》。

  他承认自己就是条咸鱼,但他又说,就算是条咸鱼,也要努力翻身,做到两面糊。

  他人生中最痛恨的一个人呢,名叫谢一秋。没错,就是他那个极其喜欢让员工加班、加班不给加班费、还贼几吧事儿多的老板。

  别看顾水平常就是个凄凄惨惨的上班狗,他私下里却是某网文平台风靡一时的大神作者,每天凭借着自己对老板的痛恨,为老板写了一部旷世奇作!

  当然老板在里面必死无疑。

  《狂霸战神独步天下》是一本升级流种马文,男主一路飙升,途中见神杀神见佛杀佛,最后砍下暴君脑袋,坐上龙椅,坐拥三千佳丽,从此过上美丽的性.福生活。说白了就是无限开金手指,无限装逼打飞机。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顾水摸黑打开电脑,突然眼前一亮,闪瞎狗眼,竟然多了好几个评论?!

  “什么叫突然冲出来一群义士?这么突然吗?傻逼文好无脑啊!”

  “这么傻逼只会种马的男主你确定能打败暴君?!”

  “暴君一个手指头直接碾死他,这种男主不要也罢,要么就直接换男主吧!”

  ……

  顾水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拿小号怼回去。

  “像这种天资聪颖、骨骼清奇的男主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好吧?暴君已经到了众人围攻、穷途末路的地步了!”

  这口气他咽不下去,连夜写文,把暴君往死里写,多写了无数个仁人志士,都要跟主角一起打败暴君。

  不知不觉到了大半夜,顾水睡眼惺忪地敲着键盘,也不知道一晚上加了多少个人物。他硬抬了抬上下打架的眼皮,只觉得眼前恍惚,砰的一声将脑袋摔到了电脑上。

  再一睁开眼时,只觉得头昏脑胀,一个古朴的床架在自己眼前,他急忙起身,只见周围环境完全陌生,精雕细琢的紫檀家具摆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古董花瓶,富丽堂皇。

  再一看门外,来了几个奴仆,个个穿得漂亮,长得清秀,低眉伺候他穿衣用膳。

  鬼使神差地,他脑子突然空了,好似身体僵硬,不知道该做什么,心想:“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这时,突然一个一个声音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电子面板浮现在自己眼前。

  【欢迎来到《狂霸战神独步天下》系统,系统将为您绑定人物:顾濯。】

  顾水心中震惊,“等等!什么情况!”

  【绑定成功,接下来您将以反派人物顾濯的身份完成系统任务,丰富故事剧情,满足读者需求。】

  他写这部小说是为了自己爽哎!就是为了排解自己每天被公司压榨、被老板压榨的痛苦,泄泄气罢了,自己写的爽就够了,说什么“满足读者需求”,简直扯淡好吗?

  顾水现在犹如头脑风暴,“等等等等!让我梳理一下!”

  这本小说是他自己写的,反派人物是以老板为原型写的暴君谢熠秋,反派顾濯是谁?!完全没有印象啊……

  玄士?佞臣?还是……宦官?

  他急忙摸了一把下面,确认还在……

  但是他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出来这个顾濯到底是谁!

  还有,他凭什么要听这个狗屁系统的话?

  这个系统像是能听到他心里的话一样,【请作者认真对待任务,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喂!什么叫不切实际的幻想?!”

  【比如说现在你要听从系统指令,否则将永远无法回到你原来的地方。】

  可是原来的地方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吗?

  他是留恋九九六还是留恋那几张空空如也的银行卡?

  还没等问,这个什么什么系统就嗖的一声消失了,顾水一阵疑惑。但看着眼前这些穿着下等衣裳的小娘子们伺候他,他干脆也不多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刚打算欣然接受这些小娘子……不对,小仆人,便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阵阵,以及吆喝声。

  顾水还没等穿好衣裳,只见外面人已经进来了。

  只见来人腰间别着绣春刀,一身飞鱼服金丝绣纹,高挑的身姿遮住了日光。那人来到便开口,“将反贼顾濯带走!”

  顾水:“等等!官爷!小的不知所犯何罪啊?”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那人一听,似乎一怔,面露狠色与不屑,道:“等到了地方,你自然有时间慢慢想!”

  下一刻,顾水便被架起,竟然丝毫没有反应的时间。

  他被抓走之后,便被丢进了一个小黑屋里,那里似乎是用来审讯犯人的地方。面前的身着官服的人,丝毫不带友善的面貌,简直没有一点礼貌,顾水在心里骂。

  那人一开始就问他可知罪,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啊!难道是因为他把老板写成了暴君昏帝?老板知道了,然后来报复他?

  顾水摇摇头说不知道,那人便浇了他一身水,问他清醒了没有。他还是一脸迷茫,只知道古代监狱一般是易进难出的地方,若是不说什么,肯定是会被屈打成招的啊!更何况,现如今是暴君谢熠秋统治时期……

  经过内心一顿挣扎,顾水突然想起来他刚来的时候,有个什么系统,一切都还没问清楚呢,结果这个时候那个系统却迟迟不肯出来!

  他在心里暗自咒骂,“狗系统能不能快出来!告诉我要怎么做啊……这年头连系统都会行骗了吗?”

  那人面色凶狠,“顾濯,你还是不肯认罪?!”

  鬼使神差地,他竟开口说了话,只是这话语体系似乎不像是二十一世纪的人,而是土生土长的现在这个朝代的人。“臣,不知何罪!”

  说完之后,顾水惊了,这压根就不是自己的声音嘛!

  这雄浑又带有磁性的声音,略带几分喑哑,说着老祖宗的语言,简直就是荷尔蒙爆发体了!只是他被带走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情急之下随口发出的尖锐声音,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声音的不同,但现在却是十分肯定,这完全就是古偶剧男主的嗓音!

  原以为他会被用遍刑具,经历七七四十九天的严刑拷打,然后屈打成招,最后落得个半身不遂,或者是终身残废,又或者直接人头落地,顺利归西,没想到,他被直接丢进了诏狱。

  顾水睁开眼睛,头昏脑胀,感受着针扎一般的稻草,许久才清醒过来。

  没想到一来到这里,就经历了如过山车一般的经历,这个心脏七上八下的,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到了近旁的说话声音。

  说话声虽然不是在自己身侧,却隐约可闻……

  “世子殿下,将军既已自戕,陛下也不再多追究青甘十四州世子旧乡。只是众人所言之‘判臣’,即便是陛下不信,也终归要给北明臣民一个交代。世子与陛下一同在先帝膝下长大,总不能让陛下左右为难。世子用下这餐,便安心去也。”说这话的人一身紫色衣袍,秀纹俊丽,离面前的死刑犯几步之远,昂着首,看着有威视,却又似乎不敢近身。

  只见面前那人不曾抬首,身上拴着一道铁链,轻轻一动便发出嚓嚓的刺耳的声音,在空旷的牢狱之中显得异常诡异。他沉沉呼吸,只是微微冷笑一声,道:“副总管......陛下当真是这个意思?”


第2章

  李南淮口中的副总管,是皇帝身侧的宦官,虽为宦者,却享千金石碌,居所华贵,养着不少奴婢,甚至比他低级的宦官,在身侧伺候自己,真就如那皇族亦或是权贵一般。

  他虽然是皇帝近侧宦官,却享有极大的权利。有眼睛的都能看见,如今的皇帝,就如一个傀儡一般,养着一群吸血的蛭,像是着了心魔一般对国事不闻不问,反倒是坐在宦官大总管位置上的人,就像是皇帝。

  而这副总管,自然也更为大总管的心腹走狗。

  李南淮这样问,就是在问他,这到底是皇帝的意思,还是那位大总管的意思。

  似乎是戳了这位副总管的痛处,副总管立刻板下脸来,道:“李南淮,咱家如今还愿意称您为世子殿下,是看在你时日无多,您可不要为难咱家。”

  李南淮呸了一口,随后大笑,一张挂着红色血印的脸抬起,冷厉的眼神布满血丝,虽为阶下囚,却还是带着一种让人看一眼就不寒而栗的狠戾。“嵇章德,本世子愿意称你为副总管,是看在你没了命根子可怜。做着帝王家的狗,也敢让本世子给你好脸色看?”

  “给不给脸色,不是您说了算的。还要看咱家的手段,与那鹿刑台的刀刃。”

  ……

  顾水清醒之后,算是亲眼见着了一场死刑犯与权宦之间的博弈,虽然自己与李南淮关押之地距离有些近,显得有点奇怪,但是这24K超高清的古代权谋剧情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

  他不自觉盘腿坐在了地面上静静看着,心想这个时候如果能有一盘瓜子就好了。

  他不自觉边看边咋舌,“这简直比我写的精彩多了,李南淮的心理承受能力确实够强,搁平常人还不吓尿了?这个副总管嘛……”

  正想说,这个副总管很符合反派狗腿子的形象,还没等说出口,便见稍微离他近些的一个小宦官侧头瞥了他一眼,他急忙闭嘴,笑笑,以掩饰此时尴尬的气氛。

  心里暗暗谴责自己,已经沦为阶下囚,还有功夫在这里对别人评头论足,关键还都是不好惹的人物,人家怕是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自己,可真是不要命了……

  顾水静静闭目养神,心说这李南淮从小心高气傲,就如前青甘王李文弘一般,若不是先帝制定了极富诚恳的招安政策,礼待李氏一族,这父子俩是绝对不会如此乖顺的。

  世人皆道李文弘是御敌不善,中了西奴人的圈套,以为胜利来临,早早便开始犒赏军队。结果当夜暴雨,电闪雷鸣,四万大军被西奴两万士兵在雨夜袭击,随后便是血流遍野。李文弘醉醺醺地提着剑冲出,在险些被西奴统领生擒之时,饮剑自杀。

  朝廷对李文弘褒贬不一,到底也不知道是该颂其功绩,还是该责其无能。

  但是有一件事是绝对的,李文弘是前青甘王,本是一国之主,后来被北明先帝招安,当了个普普通通的将军。先帝虽派其戍守自己的故乡,极其看重他,但依旧指了心腹之人前去辅佐,或者说是监视。朝臣对此不置可否,心中暗暗犯嘀咕,先帝此意,到底是信任他,还是不信任他?

  历来的皇帝都没有对后来之臣的绝对信任,先帝是个深明大义的人,朝臣猜测,或许先帝的目的并不是让李文弘安安稳稳地待在青甘,而是找个机会绝后患,这借刀杀人的伎俩先帝素来玩的惯。但这些也只是朝臣的猜测,到底为何尚且不知,但是皇帝的意志就是天意,就算李文弘当真是殊死抵抗的英雄,到了当今陛下眼里,他就是抗敌不力,活该自我了断,而他的儿子李南淮也自然该为自己的父亲赎罪。

  至于谢熠秋为什么这么有病呢,这就要问顾水了,毕竟这种偏信佞臣谗言,迫害忠臣,莫名其妙来一套连坐之法使子赎父罪这种令人厌恶的人设,全都出自他的笔下。

  等听了会儿墙角,只闻李南淮那边声音,道:“糟糠之食,尔等自用。”

  顾水暗自笑,心想,这种屌炸天的人设也就他这种天才能想出来。下一步肯定就是李南淮被带走,然后在鹿刑台反叛,携万千义士离开帝京。

  李南淮倒是没什么了,但是他顾水现在的处境似乎不太乐观啊?或许,他现在应该称呼自己为顾濯了,虽然他都不知道顾濯是谁,但这才是最可怕的好吧!

  他甚至不知道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是个什么身份,到底是权臣还是佞臣?还是什么都不是的炮灰?他生于何年、死于何日啊?身为作者,他竟然对这个人物没有一点了解。

  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既然他知道李南淮是主角,将来也一定会坐上皇位,不如现在就给他留下点印象,日后若有见面机会,这就是他的大老板。

  脚链声哗啦哗啦从牢狱的深处传来,使这空荡潮湿的地方显得几分阴森。昏暗的光线将正被押解出来的人影拉的修长,昏黄又模糊。

  一段模糊的台词在顾水脑子里游荡,也不知道是那来无影去无踪的系统搞的鬼,还是他自己确实能想出来这般高深的词。

  顾水故作高深,正对着李南淮经过的那条幽暗的小道,暗暗念道:“北星奇耀,水淹炬火,秋之烈隹,南宫折翼……”

  微眯的眼睛悄悄开了一条缝隙,正巧看到了李南淮经过,闻声微瞥厉眸,恰如一道寒光射向顾水,随后脚链声渐远。

  牢狱之中似乎突然只见变得寂静了下来,顾水沉沉松了口气。虽然李南淮是他塑造出来的,但说来也奇怪,李南淮刚才瞥他,他竟有一股强烈的恐惧感。

  更奇怪的是,刚才那段台词,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他脱口而出的。说实话,他自己说了什么,他自己都没明白。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现在不是顾水了,而是一个名叫顾濯的人,这个顾濯很有可能是个玄士,说的难听点,很有可能是个巫师,专门搞一些玄乎的东西。

  “什么什么……南宫折翼?我还南宫问天呢,莫名其妙……”

  也不知道到了何时,大概是晚上了吧,他猜的,反正这牢狱之中白天晚上都一个样,他也不清楚,只知道已经有人来送过饭了。

  但他现在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虽然他也确确实实饿了,但看着面前的清汤寡水,他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自己不上大厕,只上小厕是什么模样……关键是这臭气熏天的地方竟然没有厕所,只能就地解决。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把这里写的条件这么艰苦了,虽然条件艰苦一些才能展现主角的牛逼。

  毕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心骨,空乏其身!

  只闻人声渐近,光影渐渐洒在自己脸上,顾濯抬起头,微微眯眼。面前之人,正是今天刚把李南淮提走的嵇章德。

  “将人带走。”

  顾濯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直接拉了起来。

  又是这么莫名其妙?又是这么粗暴?!

  顾濯急忙道:“嵇总管!为何如此?”

  嵇章德面露高傲,满是一副瞧不起人的姿态,“咱家只不过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提人罢了,顾大人有什么怨言,尽管找陛下言说。”

  说着,只见身后的小太监捧了件干净衣裳过来,嵇章德拿拂尘拍了下衣袖,道:“顾大人最好还是稍微收拾收拾,免得陛下见了您龙颜震怒,到时候咱家也救不了你。”

  顾濯除了任人摆布之外没有别的法子,等出了诏狱,烈日灼人,经过鹿刑台时候,他不自觉往那边看过去,按理说那里应该是刚刚经历过血战,虽然只是一场小规模的反叛,但也不至于如此干净。

  这时候寂静无风,更显炎热,嵇章德似乎看出来了顾濯在找什么,便道:“托您的福,世子殿下如今安安稳稳的在宫里呢。”

  这话倒是奇了,顾濯一愣,这完全就不对啊!怎么会是托他的福?难道这个顾濯是李南淮那边的人?

  他已经预想到了等会儿面见皇帝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了,谢熠秋该不会是想杀了他吧?

  巍峨的宫殿屹立,高耸的瓦盖泛着金光,殿中除了皇帝之外,便是几个宦官在侧。嵇章德没有跟过去,只是让顾濯独自面圣。

  嵇章德身后的小太监见状,道:“师父,您怎么就让他自己进去了?”

  嵇章德稳步下了台阶,哼笑一声,道:“坐在上面那位只传了顾濯,可没传咱们。”

  这嵇章德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但为谁奉命可就说不准了。在他之下的那些小太监更是难以参透他们侍奉的主子到底是谁。

  夜里,嵇府后门悄悄进了人,不知是哪里玄士。嵇章德将这字条给他看,道:“顾濯不是一个善茬,他这话既然敢说出来,就是不计后果的。”

  顾濯昨夜在秀春楼与一群官宦饮酒,脱口而出了一句“世道无常”,结果被有心人听去,禀报给了皇帝,下一刻便是到了东厂那里。所谓的“世道无常”,不管是何意,到了有心人耳朵里,那便就是在说皇帝统治无道,世道无常,更迭换代亦是无常。

  结果顾濯便被这么莫名其妙地带走了。

  本以为没什么,但嵇章德在近日前去押解李南淮的时候却注意到了这个满口胡言的顾濯,不仅说话奇怪,行为举止亦是奇怪的很。李南淮经过时,顾濯如神佛打坐一般坐在那里,口中说了一句话。

  嵇章德将其录在了条子上,如今正在这玄士手里。

  “北星奇耀,水淹炬火,秋之烈隹,南宫折翼。”

  这玄士乃是道家人士,看了字条,道:“北方七星,斗、牛、女、虚、危、室、壁,其形如龟,称北宫玄武,乃水象之神。南宫朱雀,火象烈隹。”

  嵇章德不再听下去,摆摆手,“前有朱雀,后有玄武。”

  李南淮故乡在西北,他字玉衡,这北方七星说的是谁已经不言而喻。这话已经不是在暗示了,而是明晃晃地告诉了他,谢熠秋江山难保,下一个真龙天子是李南淮。

  嵇章德轻笑,饮了一口茶,道:“这顾濯身世不明,胡言乱语也不能尽信,凡事还是不能太早妄下定论。”

  这道士出了嵇府大门,便被拖到了阴暗处,不知是谁手起刀落,他便如刀下之彘倒在血泊中。

  而身处皇宫之中的顾濯,此时正面对着他老板的那张脸,一时语塞,突然有点后悔把老板写成皇帝了……这简直比在办公室面对老板还尴尬。

  顾濯总觉得谢熠秋或许会直接将人拉下去斩首示众,没想到却听见面前之人开口,道:“诏狱那地方,住得可习惯?”


第3章

  顾濯心想,这个谢熠秋当真跟那谢一秋一毛一样,喜欢说废话,还净是些让人心里不悦的废话。那是人住的地方吗?他也好意思问出来?

  顾濯就这么沉默了片刻,心下冒出一个念头,得顺着。于是他赶忙道:“自然是不习惯,只是陛下赏赐,臣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去。”

  他这拍马屁的功夫可是半分不减啊,他自然是知道,每一个领导都喜欢拍马屁的员工,这个谢熠秋更甚!所以他周围从来不缺拍马屁的人,但他却无论何时都喜欢听这些话。

  谢熠秋哼笑几声,“朕竟不知北明还有你这等人才,若是裴总管早些提点,朕也能早些见识到。”

  裴总管?

  这人他熟啊,可不就是大反派裴钱?

  当初他设置这么个人物主要就是为了让反叛阵营再充实一下,这可是谢熠秋一等一的狗腿子。北明巨宦裴钱,手握大权,一面把持着朝臣,一面把持着皇帝,是个心狠手辣的主。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当今太后,竟是他的亲闺女。

  “才之所以为才,是因为赏识之人称其为才。若无赏识,臣怎敢面见天颜?又怎担当得起陛下口中裴总管提点。”顾濯低眉一阵胡说。

  “你是个会说话的人,抬起头来。”谢熠秋如是说。

  顾濯抬头,见龙颜在上,猛地一怔,上面坐着的人面容俊丽,棱角分明透着冷峻,一副威严姿态,冕旒垂下,金龙纹盘旋身侧。

  这哪里是那个油腻神经的谢一秋?!

  上面的人见了他,只是微不可察地轻扫了一眼,微微开口:“顾濯?裴总管倒看得起你。”

  这话听着像好话,也不像好话。顾濯知道谢熠秋从来就是个神经病,上一秒笑着个脸,下一秒就可能翻脸不认人。如今他做这样的态势,到底是想对他怎么样,完全不知,只能一步一步看了。

  “臣深知陛下英勇神武,一贯仰慕,就算臣一介小臣,或只是一介庶民,能来面见一次陛下已是万幸,此生无憾了。裴总管或许并不是看得起臣,而是看见了臣的赤胆忠心,此心耿耿……”

  顾濯一套胡言乱语下来,只见谢熠秋扶额倾听,没有一丝神情,待殿内安静了,才轻轻开口,道:“既然如此,你那顾府也不便再回去了。天色已晚,今夜且先留在皇宫吧。”

  自顾濯来到北明,原来已经过去一天。宫门关了,殿外点了灯,谢熠秋看着顾濯退出去,眼眸中的颜色比夜色还要黑,还要深邃。

  顾濯没有想到,这个谢熠秋竟然把他留在了宫里,没有一丝丝理由。用了宫里伺候的晚膳之后,他瘫倒在床,沉了口气,越想越气,自己怎么就成了谢熠秋的臣子?难道又要像一只加班狗一样服从于那个姓谢的?

  一旁的火烛晃眼,顾濯心烦气躁,心想自己应该想想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今日算是走了狗屎运,去了一趟诏狱,面见了一次天颜,都没能要了自己的命,若是还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说不定他活不到明天。

  特别是李南淮还没有叛乱,一切都不是他之前所知道的剧情,完全变了。

  “哎!顾水啊顾水,你可真是天杀的好运气……”

  【好久不见。】

  顾濯险些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吓死,连忙跳起身来,“你要出来能不能提前给个提示?!想吓死谁?”

  【由于宿主已经进入故事,必须根据宿主作为作者先前所作大纲进行故事丰满,所以宿主有责任在保证人物不OOC的情况下,完成阶段任务,推进故事发展,并完成大纲规定结局。

  系统提示:若完成阶段性任务,则给予增加剧情值的奖励,剧情值以一百为基数,若达到一定数值,系统将会给予宿主金手指功能,以此来辅助宿主完成后续任务。

  若是偏离故事轨道,将给予宿主减少生命值的惩罚,反之则增加生命值。生命值以一百为基数,生命值决定武力值,同时也代表着宿主还能活着的天数。】

  生命值代表着宿主还能活着的天数?!

  顾濯着重注意到了这句话,瞬间不敢有任何懈怠了。

  生命值以一百为基数,也就是说他还能活一百天?!

  其他的先不说,但他现在的处境却是极其尴尬,他不知道谢熠秋为什么没有处置了李南淮,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莫名其妙地留在了皇宫里。“系统,你先告诉我,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

  【系统无权提供作者大纲。】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这是我的大纲?你逗我呢?”这明明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故事。

  如今这处境算是更尴尬了。

  忽闻一阵细微小风,嗖的一声,不知什么从哪里飞进一个什么利器,将顾濯身侧的烛焰熄灭,顿时屋里乌黑一片。

  几乎听不见任何门窗的开合声,但他却明显感觉到了身后有人,像是黑夜里的兽藏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顾濯心脏砰砰直跳,心想这难道是有人派来刺杀他的?

  顾濯吓得动也不敢动,只觉得手脚冰凉,微一动,便听见耳边的声音,如风声一般:“殿下噤声。”

  殿下?!

  忽然听见外面一阵阵脚步声,脚步声靠近,“这里搜过没有?为何不点灯?”门外的声音传来。

  门口的侍卫回应,“这里是顾玄师住的地方,玄师一日劳顿,想是已经歇下了。”

  “原来是顾玄师住的地方,那不必搜了,走吧。”

  听着门外的人群离开,顾濯松了口气,想着身后还有个人,下一刻,灯亮了,顾濯才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刀刃般的眉峰冷冷立着,神色微愣。

  顾濯开口道:“方才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门口的侍卫道:“回玄师,是锦衣卫的人。”

  “知道了。”

  诏狱中随便说了句玄乎的话,看来这狗皇帝还真把他当成玄士了。不过这样也好,以后不管怎么胡说八道也有人信了。

  锦衣卫能来他这里也不奇怪了,面前这人,他可熟悉得很。

  这是李南淮身边的人,名叫莫影,行踪一贯得来无影去无踪,是李南淮的心腹。

  不过他今天来到这里,还唤顾濯“殿下”,该不会是认错了?把他当成了李南淮?

  这倒是有点不可能了。

  难道是有意为之?

  莫影好似认错了人一样,意欲逃走,便听顾濯道:“既已惊扰了锦衣卫,想必少侠也没那么容易走了。”

  莫影顿住,冷冷看着他,想必也奇怪,面前之人竟然对自己毫无畏惧,甚至可以站在这里侃侃而谈,难道就不怕自己手起刀落……

  “我帮少侠躲过一劫,少侠难道一点表示都没有?我听闻,当今陛下一贯不会纵容皇宫中鸡鸣狗盗之事,绝不会轻易放过。”

  顾濯故意这样说,虽然面前之人带着面具,已然能看见此人眼中的漠然。顾濯当然不可能一两句话就唬住他,所以也不多说,便转身拿了茶壶。

  等再转身回来之时,人已不在。

  茶杯冒着氤氲热气,将顾濯的脸色掩盖,烛光之下,似乎在眼前星星点点冒出几个字。

  【剩余生命值:99】

  李南淮未被处死,而是被幽禁在了皇宫。

  屋里,莫影跟在李南淮身侧。

  他手上的暗信在烈烈的烛焰之中烧成灰烬,上面写着的内容早已看不清晰,直至完全消失,火光才慢慢消小。暖色映照着李南淮俊雅凌人的面容,将那悬胆之鼻勾勒出来,白皙的皮肤也多了几分昏黄,眉如墨画。这是青甘人的特有长相。

  李南淮道:“竟连你也能认错,看来这姓顾的来历绝不一般。他故意放你走,你可看出有什么破绽?”

  “他门口有侍卫。”

  李南淮轻笑,“他那里的侍卫能抵得过你吗?”

  莫影神色淡漠,思索着那人的一举一动,“属下并未看出。”

  “看来裴钱还真是下了大功夫,才寻得了这么一个人。”李南淮懒懒地垂着首,“长相如我,又对帝京毫无谙习,干干净净的一张纸,如今又将他安排在谢熠秋身边,称为‘玄师’。”

  莫影一怔,道:“裴钱是想用他牵制皇帝,作傀儡的引线。”

  “哼,顾玄师这长相,用得好,能操纵圣心,用不好,便是一个死局。”李南淮将早已凉透的茶水倒掉,“长安棋局,亦我亦他,谁又知道这棋是白还是黑。”

  帝京表面的安静,早已暗潮汹涌,而暗潮在遥远的边外已成惊涛骇浪,藏匿不住。

  .

  青甘西凉关。

  烈日灼人,黄沙滔天,马匹的嘶鸣声在兵刃之间撕裂长空。突然一只冷箭射穿了宁枕山狂舞的披风,瞬时刺啦一声,斜插在了地上,拉着缰绳的手心冒出了汗。

  他们想让他死在这里,宁枕山一个冰冷的念头冒了出来。眼看着山谷中冲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他知道,再不撤出去,他们会被堵死在这里。

  “撤军!”

  风沙从耳边刮过,摩擦着皮肤,将这险恶的地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像是想要即刻要了他的性命。

  再看周遭,烟尘沾染了红色,发散出一股呛人的气息,包含着血腥味。

  他们已经近乎三天没有饮水歇息了,就连马匹也早已劳累,没多久,胯.下的红鬃便被一只冰冷的箭头射中,前蹄高抬,嘶叫一声,将宁枕山狠狠摔了下来。

  他一滚落,激起满地尘埃,在这土黄色的烟尘里看不清了四周,不知哪里一声巨响,只觉得脚底轰隆隆的,一阵阵晃动,让他难以起身。

  宁枕山扶着地面,眩晕不止,耳鸣突起。可这巨响却是越来越近了。

  “是落石!”士兵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

  他眼前的烟尘愈浓,以至于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见了,最后乌黑一片。


第4章

  消息传到了帝京,朝廷哗然,堂堂北明主帅,竟死在了西奴境内,西凉关口。

  听闻朝廷派人去寻找,却只见那地方早已浸染血色,满目荒芜,楚乌可随处落脚,踏在人已经黑灰的尸骨上,个个养的健硕。

  宁枕山尸骨无存。

  顾濯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可能是有一种身为作者天生对角色的无情在身上,他只是稍微惊奇了一下。

  当然,也是因为他有作为作者对剧情的了解在身上。

  宁枕山没死,只不过是有人想让他死罢了。

  朝堂之上,顾濯作为陛下钦点的玄师,可一同入朝。当然,也是因为他有裴总管的面子在,别人不敢小瞧他,他想去,自然也就能去。

  宁枕山遇袭之事不是小事,但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因为西凉关附近地势险要,本是青甘境内的关口,青甘沦陷之后便成了西奴的地界。无数流民或者败落的士兵都聚集在西凉关附近,局势复杂。

  而西凉关又是不久前李文弘失守的地方。

  朝中自然有人猜测,“此举乃西奴所为,他们先是拿了李文弘,又是袭击了宁枕山,让北明痛失两名大将,陛下痛失左膀右臂。”

  虽然此种猜测不无理由,但此话一说出口,朝中便安静了。

  有人心底突然一阵发凉,暗自责怪这个说出“左膀右臂”的大臣。李文弘死后,陛下追究李家抗敌不力,甚至已经到了叛国的罪名上,李文弘的儿子李南淮也险些被处死,尚且还不知道陛下下一步打算把他怎么样。那李文弘怎堪担当“左膀右臂”?

  只见金座之上的人懒懒睁眼,许久才开口,道:“哦,卿如此猜想?倒也不无道理。”

  “西奴可恶,朕曾发奋图强,欲继先帝之志,守国泰民安,除边境乱事。只是先帝子嗣稀薄,无亲王可征派,若朕能亲自守国门,定会去看看那西凉关口,到底流了北明多少血,死了西奴几许人。”

  殿中有人见状不对,急忙出来,道:“陛下圣颜,怎是那西奴人能看的?陛下乃天地之子,受命于天,已是操劳,若是此等小事还需要陛下亲自着手,那还要我们作臣子的干什么……”

  谢熠秋冷冷看着,闻言轻微哼笑,道:“仝恕,你以为臣子该当如何?”

  这仝恕便是这急忙出来说话的人,见陛下问自己,便恭敬道:“臣子为臣,亦为子。天父受累,臣子分忧,若不能分忧,则该当领罪受罚。若臣子已分忧,则陛下自会宽恕,绝不会无故怨人的。”

  这一套说辞下来,就连顾濯这个天天在领导面前拍马屁的都觉得汗颜了……这是一步步地将人逼死。仝恕口中“臣子”怕是不止这乱说话的人,更像是在指责死在西凉关的两位将军没有守住北明河山。

  他是在给谢熠秋找台阶下,看来这仝恕绝非善类。

  只可怜了这说实话的人呐,只不过是说了句自己的猜想罢了,恐怕是活不了了……顾濯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朕只问一句吧,”谢熠秋的目光又转向了那说错了话的人,“卿可有亲自去往西凉关代朕一看?”

  尽管已经脊背发凉,冷汗不止,他如今还在大殿之上,该为自己方才那拔尖冒头做一番解释。“臣……”他嗓音有些发抖。

  只能狠下心来,“臣愿自请西去!”

  谢熠秋冷下眼神,“西凉关冤魂众多,卿愿替朕前去,当真忠心。”

  仝恕道:“西路难行,却也易走。”

  “那便允卿所愿。”

  那人早已满面大汗,吓得目眦欲裂,面如土色,想必根本未听见耳朵外面在说什么,一直在原地打颤,浑身僵直。直到被人拖了下去,才想起来为自己争取一丝生的机会。

  “陛下!恕臣之罪!陛下!”

  ……

  看着眼前之景,顾濯不禁心里咋舌,他何时将谢熠秋写得这么惨无人道的?不过他也没办法,为了表现“暴君”人设,他不得不写了许多炮灰,刚刚被拉出去的那位只不过是众炮灰万里之一罢了。

  这个仝恕,就是个喜欢讨好人的狗腿子罢了,反倒这种烂人,谢熠秋偏偏喜欢。

  既然上一个说错话的人已经见不到身影了,其他人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但也能看得出来,这位皇帝对他这两个死在西凉关的将军,都不满意。

  仝恕道:“陛下,臣以为宁枕山既是替君守边,便要恪尽职守,决不能有一丝懈怠。自己的命便是陛下的命,统领一方将士,身上背的不是自己的声誉,而是陛下的声誉,整个北明的声誉。西奴人如此目中无人,气焰嚣张,便是因为看了前者李氏好欺负,便以为我北明好欺负。”

  此人已经决心想要在宁枕山头上再安一个罪名了,就像李文弘一样。

  不过,真真死了的人,就算往他头上再安一百个罪名,他也不会活过来找你索命。别人以为死了却没死的人就不会这样了。

  顾濯心知,这宁枕山不仅没死,将来还会成为李南淮的肱骨,便在心里想这自以为是的仝恕,以后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他见谢熠秋还真有想处理宁枕山的念头,便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宁大帅该当追封,厚葬衣冠。”

  果然,此语一定会引起整个朝堂的哗沸,谢熠秋也没了方才那股松垮劲,却依然神色淡然,看着殿中顾濯,不知心下在想什么。

  “臣以为,陛下应当厚赏宁家,追封忠臣。”

  仝恕轻笑,“顾玄师从未见过宁枕山,‘忠臣’二字却能脱口而出啊。”

  “‘忠’与否在于陛下,陛下若说他忠,他便是忠,若说他不忠,他便是不忠。臣以为,宁枕山之死就如仝大人所言,西奴人杀了一个李文弘,便以为整个北明都好欺负,又知道了李文弘这个为北明效力的人反倒死后不能瞑目,才敢如此嚣张,再次动手,折辱北明。若陛下还如上次那般,那宁枕山便不止一人了,还会有下一个宁枕山。厚待亡将,臣下才知道,陛下是一个看重军事的明君,才会有无数良将争先为陛下效力。”

  顾濯微微一顿,不知该继续说什么。忽然脑子里又冒出了一串话语,他继续道:“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陛下恩德,惠普臣下,则智勇仁者皆堪为陛下所用,陛下尽仁,臣下尽忠是臣下之荣幸,亦能增北明之国力与威慑。宁枕山此棋,陛下可用。”

  朝堂安静,谢熠秋定定地瞧着他,闻说“此棋”,漠然一笑,道:“顾玄师此言,有理。”

  顾濯这才松口气,幸好刚才脑子卡壳的时候,自己还有一身九年义务教育可用……

  .

  帝京之中,非皇宫之地,也有一处地方金碧辉煌,满目琳琅,园林景致非常。

  下人从院子里疾走,还未到地方,便已经听到了歌舞声。

  一声声浑厚沉抑的笑声在院子里游荡,雕梁画栋金砂屋檐之下,那人一身麒麟飞天张牙舞爪。

  这下碎布穿过正起舞的舞女身侧,躲过穿堂琵琶声声,走到那人耳边,悄声说话。

  那人的笑声停止,摆摆手让这群歌姬舞女停下,手中的葡萄也不进自己嘴中了,轻哼一声,道:“人人都想死旁人,唯他敢做进谏郎。初进皇宫便敢如此行事,说什么忠不忠是陛下说了算,我看是他说了算。”

  “顾濯此人敢在朝廷上为宁枕山说话,还不是仗着您提携。”

  裴钱此人肥头硕耳,一笑便见身上荤肉抖擞,“我提携无用,能不能拿住陛下的心思,主要还是看他自己的本事。”

  皇宫中,顾濯一个老喷嚏没忍住,在谢熠秋面前失了仪态,他却是什么都不在意的,摸了摸鼻子算完。谢熠秋让他来伺候笔墨,他却无聊到险些睡着。仲夏午后,金殿之中虽不炎热,但也让人昏昏欲睡。

  一个喷嚏没震醒自己,倒是将旁人震得不迷糊了。

  “顾玄师怎么看待‘北星奇耀,水淹炬火’?”

  顾濯正迷迷糊糊,被谢熠秋一句话说醒了,急忙坐正,道:“北星便是北方七星……”

  他是完全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只知道自己小时候非常相信北斗七星的神话,什么七元解厄……什么脚踏七星之类的,无非就是些神神呼呼的东西罢了,也不知道谢熠秋到底想问什么?

  不过,想来谢熠秋怎么着也算是古人,虽说是书里的古人,但应该也十分相信这些东西。

  于是,顾濯就开始他的胡扯。

  “陛下可知‘七元解厄’?北方七星奇耀,乃大吉之兆,是谓陛下心事皆成,人臣忠厚,北明国泰昌盛,百姓和乐。水淹炬火……”顾濯的脑子飞快运作,“虽然有七元解厄,但上天降火,酷热难耐,未免使人萎靡,陛下可想过出巡避暑?”

  顾濯在二十一世纪唯一抱憾之事就是不曾让吝啬鬼老板出钱公费旅游,虽然委婉提过几次,但谢一秋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根本没用。

  如今自己成了谢熠秋身边的玄师,自己随便编一套说辞就能让这个狗皇帝相信,这还不狠狠地敲诈一笔?

  还有一个原因,他不能一直无所事事地待在皇宫之中。他还从未见过那个从未出场却让他活在他阴影之下的裴钱,也还未正面见过李南淮。

  他竟成了最被动的人。

  【剩余生命值:82】


第5章

  受忠六年乙未月,天干酷热,帝京车马涌出,无数朝廷官员皆承了这次帝驾亲行的好处,能带着家眷出行,前往帝京郊外的皇家园林——帝御园。

  帝与御两个字对于皇家天威来说都是最合适的字。帝不是皇帝的帝,是玉皇大帝的帝,御是“乘云气,御飞龙”的御。由此,谢熠秋取“帝御”为名,彰显自己如玉皇大帝一般御飞龙的权威。

  就连顾濯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曾经在电脑前偷懒随便取的名字,竟然还能有个这么宏大的出处……

  此次帝御园避暑带了不少官宦,肯定少不了一个人,顾濯猜想,这个裴总管一贯的手握权柄,喜欢背后操纵,堪称北明第二个皇帝,他怎么会放任皇帝单独出来?

  其他官员顾濯已经差不多都见过了,却还未见到过陌生面孔在这园子里。

  不知何时,他却见着了一个身着玄色衣裳的人出现在眼前,高挑马尾。顾濯遣散了近旁的人,道:“本玄师想四处走走,怕是需要些时辰。你们就先回去候着,若陛下传唤,便说我即刻就回。”

  等侍从走了,顾濯慢慢悠悠散着步,那玄衣之人看了眼四周,过来恭敬道:“玄师,世子殿下有请。”

  “烦请带路。”

  跟顾濯想的不同,莫影没有把他带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反而是到了帝御园最显眼的长歌亭,映入眼帘的是两排侍候的侍女,个个托着水果点心,姿态娇羞地站着,还有两个跪在一旁的,正给什么人敲腿。

  最显眼的自然是那人,虽侧着身子看不清正脸,但却见蜂腰猿背、鹤势蟑形。

  “殿下,人带到了。”莫影道。

  顾濯认得,李南淮。他恭敬拱手一拜,道:“久闻殿下盛名,今日一见,果然一表堂堂。”

  李南淮笑,微一摆手,让身前跪着的侍女退下,道:“我才是久闻玄师盛名,听闻此次帝御园小住,也是玄师跟陛下提的。”

  虽是顾濯站着,李南淮坐着,但坐着的人即便是仰头来看,也是有一股天生的傲气在身上,那种眉眼中的凌人是旁人学不来的,显得顾濯渺小至极。

  “陛下怕是早有此意,臣只不过是替陛下说出来而已。”

  李南淮做出请坐的手势,道:“玄师很了解陛下,怪不得陛下看中你。”

  顾濯道:“于理,陛下看重的自然是‘玄师’,但于情,陛下难道不是更看重殿下您吗?否则,殿下如何能坐在这里与臣闲谈。”

  而不是已经身首异处,或者死在诏狱里。李南淮这么想。他噗呲笑出声,让莫影给顾濯奉了茶,道:“我请顾玄师前来一聚,当然不是为了彼此拘谨,毕竟,你我并非初次见面。”

  早在诏狱之中,便已见过了。

  顾濯当然知道,只是那时他只觉得李南淮冷酷可怕,就连眼神都能杀死人,如今竟主动请他喝茶,倒是奇事。

  但是李南淮见他,光天化日,似乎恨不得所有人知道,不像正常作风。

  只见一个下人退下,虽是低着头,顾濯也能认得他在谢熠秋身边见过这人,他才知李南淮此举为何,光明正大不怕被人诟病,躲着藏在反倒易生事。他笑道:“既然殿下知道,那臣不再多言,只求殿下能记住臣今日所言。落日西沉,还会东山再起。”

  “顾玄师,”李南淮故意高昂起嗓音,“同愿。”

  顾濯离开之后,李南淮饮了一盏茶,看了眼莫影暗淡的神色,道:“我们两人坐在一起,是不是更难分辨了。”

  莫影忙道:“属下嘴拙,只想说,殿下与他……像是同胞兄弟。”

  李南淮微微垂眼,轻笑一声,莫影便急忙说:“属下胡言乱语,殿下莫怪,他怎能与殿下为兄为弟……”

  “倒不是因为这个……我是在笑,隐忍之人,卧薪尝胆,他甚至都不像演的。”

  莫影疑惑,“殿下真觉得他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了?”

  “不管他记得还是不记得,都是一枚好棋子。”

  堪为他所用。

  顾濯回了自己房中,下人说陛下传唤过他,他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人还是不能太侥幸。况且,他方才见过李南淮,谢熠秋怕是想问他点什么。

  而且,他还不知道,嵇章德口中,李南淮是托了他的福才未被处死,到底是因为什么。

  帝御园行宫大殿之上,谢熠秋端坐着,顾濯上前还未等问礼,便见谢熠秋道:“顾玄师见过世子了,也罢,总归是要见的。”

  “世子传唤,臣总该要见。”

  “他跟你说什么了?”

  “只不过是说陛下器重臣罢了。”

  谢熠秋神色微愣,随后又变得漠然,“他说朕器重你,哼……果然,如此也好。”

  谢熠秋莫名其妙的话令顾濯不解,他知道谢熠秋与李南淮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反目成仇,如今已是水火不容了。但谢熠秋谈起李南淮时的态度,却全然不像一个谈论仇敌的样子,脸上的冷漠相比平常反倒更像假的。

  到了夜色降临之后,顾濯才从大殿中出来,浑身酸痛,倒也没干什么苦差事,只不过是在一旁待着,侍候着罢了。但是谢熠秋明明有那么多侍从,偏偏要他这个玄师天天呆在一旁伺候,这算什么?

  顾濯脑子灵光闪现,心道,这谢熠秋可不就是他那吝啬老板?!就是喜欢让人加班,就算是不是他顾濯的工作,他也会安排他做,而且不加工资……

  身为玄师,这伺候人的差事凭什么落到他身上了?

  顾濯气恼了起来,甚至不想回去歇息了,干脆在园子里逛了起来,就当散心。

  系统提示又准时准点地蹦了出来,【剩余生命值:75】

  他叹口气,“这日子越少,愁事越多了。”

  如果生命值降到零,他是会死呢?还是回到现实呢?

  现在看看,回到现实也挺好的,不用提心吊胆自己的小命,还能跟老板犟个嘴,如今这个老板,他想反抗都不敢。

  只是在脑子里想了想这个问题,没想到久日不见的系统音出现了,【会死。】

  顾濯一怔,被这震心破胆的回答又气着了,“回答得这么直白吗?!”

  很可惜,系统不会陪聊,没有人回应。

  “莫名其妙,全都莫名其妙。”顾濯碎碎念地寻了一处亭子坐下,觅得几分安静,却实在想不通“按照剧情线发展,李南淮应该是谢熠秋逼上梁山,反叛称王才对,但如今,他却是因谢熠秋退了一步而被幽禁在此,被时刻监视着。该不会是因为我的到来,将时间线拉长了?”

  顾濯似乎懂了,原来的剧情就是因为太过套路化,太过突然才被网友喷,这也是他来到这里的原因。所以他的下一步任务肯定就是帮助李南淮出去,给他一个反叛的机会。

  园林的景致在夜里独特非常,一些官员或者贵妇都在各自谈笑,檐上灯恍恍惚惚,曲水里流这许愿的花灯,想必是从那群贵妇那边流过来的。顾濯所在的地方相对偏僻,没有太多吵嚷,却见有人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顾濯定睛一看,原来是莫影,不觉笑道:“少侠不跟在世子殿下身侧,反倒时常见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什么时候成了我身边的侍卫。”

  莫影拱手,“殿下喜静,属下不便跟着。”

  说完,顾濯才见他手中一只紫檀盒子,递到自己面前。

  “殿下让属下将此物交与玄师。”

  这倒是奇了,顾濯接过来一看,轻笑一声,“若不是你亲自来送,我怕是会以为这是哪个小姑娘送的。”

  没想到李南淮竟让人送来一只和田羊脂白玉佩,仔细看上面的花纹竟是……两只交颈的兔子?

  “……”这哪里看着不像小姑娘的东西?顾濯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只得笑笑说:“替我谢过殿下。”

  但是莫影没有送完东西就走,反而道:“玄师不必谢殿下,玄师救殿下一命,殿下自然会牢记于心。”

  顾濯他是想破脑子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救了那个李南淮,反倒所有人天天提醒他……

  顾濯笑,“我可从未做过什么,殿下不必挂念。”

  “玄师什么都不用做便是最好的。”

  “……”

  “玄师可知,陛下为何对玄师如此?时刻让玄师侍候身侧?”

  顾濯正想知道呢,没想到答案自己送上门来了,但自己总不能直接说不知道,便道:“自然因为陛下对我的器重。”

  “陛下对玄师就如对当年的世子殿下。”

  李南淮曾经也受到谢熠秋如此厚待?或者说不离身侧?

  这倒也不奇怪,曾经这两人可是一同从先帝膝下长大的,情同手足,可惜反目成仇,对彼此满眼都是仇恨了。

  莫影继续道:“玄师与殿下长相酷似,陛下怕是把你当成了曾经的殿下。若是没有玄师的出现,陛下怕是早已处死了殿下。”

  顾濯大惊,他从来到这里以来,竟然从来没有照过镜子?自己竟然还长了个男主脸?!糙男体质误一生啊……

  “我与殿下长得像,与陛下不处死殿下有何关系?”


第6章

  顾濯身为本书作者,从来没注意过很多细节,比如谢熠秋竟然没有后宫……

  他在书的前半部分从来没有提到过“后宫”这两个字!甚至没有出现过女人,只有到后面随着剧情发展加进去了些人物,包含女子。

  “陛下与殿下感情深厚,跗萼联芳,只是遭小人谄媚,从先帝遗书中看到了殿下的名字,便使陛下惶恐不安,听信小人言语,欲除掉殿下。殿下关押诏狱之中,本是该不日处死,幸遇玄师,才让陛下顾念起了旧情,只是殿下早无旧情在陛下身上。此玉佩乃陛下儿时赠予殿下,如今殿下赠玄师。”

  双兔交颈玉佩……顾濯除了愕然之外,只剩震惊。

  合着忘了写后宫的结果就是演变成两个男人的爱情?

  他若是收了这玉佩,岂不成了小二小四?

  回了房间,他都没有从刚才那一阵阵的惊讶中缓过来,他瘫倒在榻,左思右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老板是个同?”

  【剧情值+20,当前剧情值:110

  生命值+30,当前生命值:99】

  剧情值和生命值竟然增加了?“什么意思?!这个剧情是认真的吗?”

  往后的日子,顾濯知道行事只能多加小心,毕竟谢熠秋绝非简单的人,堂堂皇帝与青甘王世子竟有这么一段前尘往事,也算是让他知道了个惊天大瓜。

  夜里寂寥,顾濯拿着玉佩把玩着,双兔细细的纹路中似乎刻着几个小字,像蚂蚁须那么大,屋里灯光又暗,着实费眼睛。

  “秋玉衡之……”顾濯蹙眉,没看懂什么意思,想来,这也不像个成语?

  “手感倒是不错。”顾濯在捏在手里,想着这若是在现实中得值不少钱吧?

  只觉手中冰凉,手里的东西愈发像个冰块一样,顾濯竟有一种身处寒冰的错觉,回过神来,他看向周遭,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一块巨大无边的冰面。

  往远方看去,是远山薄雾,虚幻飘渺,空谷幽鸣,像是在梦里一样,或者说,像太虚幻境。

  这冰面十分干净,往下看去不见水,只知冰层深厚,近处星星点点闪着光,犹如浩瀚星空,像钻一样,越往下越是黑暗,如万丈深渊。

  【已进入待机状态,宿主可选择观看后续剧情、以往剧情,或者当前剧情。】

  顾濯惊奇,竟还有这么个功能?若是看了后续剧情,岂不是直接照着剧情走就可以了?难道是系统漏洞?

  顾濯惊喜之外,装作疑惑,思索道:“不知道看与不看对我有什么影响,那便看看后面的剧情吧。”

  突然一阵粒子从自己手中的玉佩中飞出,犹如成群的蜜蜂一样,又犹如千万萤火,在顾濯面前停了下来,排列组合,最后组成了一段文字。

  【李南淮坐上龙椅,傲视着脚下那人,大笑,“谢熠秋,朕如今不杀你,不过是想让你生生不如死,做着朕胯.下之奴!”……】

  顾濯道:“原来是文字版的……这剧情似乎太超前些,能不能换个?”

  【李南淮身受重伤,只见汩汩鲜血从身上那被刺穿的大洞中流淌,无神却阴狠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那位北明的将军。他笑了一声咳出血,望着大雪飘摇……】

  还是看不出来个所以然来,顾濯摆摆手,让系统又换了几个看看,全都是这种残碎的片段,没有丝毫用处。

  他就知道,这个鬼系统从来就没有靠谱的时候,本来以为能看后续是捡了个大便宜,没想到单纯就是浪费时间。

  “也没什么用啊,看当前剧情是什么意思?类似于游戏挂机吗?”

  面前文字消散了,突然出现了一个面板,顾濯目瞪口呆,竟是帝御园实时直播?!只见大半夜吵吵嚷嚷,自己住的那篇区域灯火通明,仔细放大一看,屋里立着一群人,上面坐着的是谢熠秋,下面跪着几个太医。

  还有一个躺在榻上的,是……自己?!

  他就待机了这么一会儿,外面的世界这么精彩了?

  【待机一小时,北明过一天。】

  顾濯直接草字头飞出嘴边,他若是再多在这待一会儿,那生命值岂不是飞逝如流水?!

  “怎么解除待机?!”

  【心静即可解。】

  还没等顾濯做什么,系统又道:

  【已用观看次数:10

  剩余观看次数:90】

  顾濯大惊,“我们的感情一定要用这些冰冷的数字来衡量吗?”

  帝御园中,茶盏跌碎的声音极其刺耳,碎片划破了地上太医的额头,他们急忙磕头谢罪,只见谢熠秋狠狠道:“玄师若死,朕便拿你们的头颅来祭奠!”

  “臣不敢妄言!可是玄师……”

  已经浑身冰冷,一夜都没有生息了,恐怕是救不回来了。虽然见陛下恼怒,都不敢说话,但已经心知肚明,这死了一夜的人,早已身子僵直。

  “将整个太医院的人都给朕找来,这几个废物,拖出去乱棍打死!”

  屋里一阵混乱,求饶声在几个磕破了的脑袋下此起彼伏,还是抵不住御前侍卫刀架脖子。

  “咳咳……”顾濯醒来的时候差点被身边的吵闹声吓死,鬼哭狼嚎的跟奔丧一样,他一口唾沫呛着了自己。

  方才吵吵嚷嚷的声音安静了下来,各个大眼瞪小眼,特别是那几个要被拉下去打死的太医,急忙爬到床前,惊喜道:“陛下!臣的医术绝非儿戏!”

  “玄师活过来了……”周围的下人似乎更震惊,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奇妙的事,“不愧是玄师,怎么会轻易死掉……”

  顾濯在心里暗想,原来都以为他死了?竟然这么大的阵仗,他现在活过来,是不是坏了他们的兴致?

  他缓缓睁眼,只见谢熠秋锋利的眼神似乎暗淡了许多,松弛的手掌似乎被狠狠掐过……

  “陛下,臣见到了天帝……”

  一旁大臣惊喜,“顾玄师真乃通神之身!是我北明之幸!”

  他就这么胡扯一通还真有人信?

  “天帝告诉臣,陛下皇威,终收青甘,释鹰出笼,弯弓擒贼……”

  顾濯这一通话语,又是玄妙至极,但也好理解。只见周围人蹙眉,思索道:“这释鹰出笼,难道说的是……”

  “青甘猎鹰,世子殿下?”

  顾濯在心里暗自欣喜,这群老东西,平时巴结着谢熠秋,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谢熠秋许久未开口,起身道:“既然顾玄师已醒,便好好休息。”

  语罢,即起驾回了。剩下人恭送了陛下出去,也不再多留。

  这顾濯装病装虚弱还没装够,人便都走了,他起了身,心里啐了谢熠秋一口,心想,他在所有人面前提及李南淮,这人竟也没说什么?

  他摸了摸床榻,什么也没摸着,心下一凉,急忙四处寻找。

  玉佩去哪里了?!

  下人见状,急忙问:“玄师在找什么?奴婢帮您找。”

  “玉佩。”

  那下人思索了一下,道:“陛下来时,似乎从您手中拿走了什么,莫不是那个?”

  “陛下拿走了?”

  这下真凉了,刚才还在得意自己能救李南淮出去,如今自己怕是要凉了。那玉佩是谢熠秋曾经赠予李南淮的,如今到了他手里,被谢熠秋看见了,会作何感想,他不得而知,只觉得自己脖子上似乎凉飕飕的。

  顾濯二话不说又躺了回去,把下人看懵了。

  “告诉陛下,待我痊愈,会亲自去找陛下言说天帝之事。”

  既然装病,那就装到底吧。谢熠秋既然现在没拿他怎么样,想必他一时半会儿还能留住自己的脑袋。

  这玉佩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谢熠秋的手里,虽有炎日,却只觉冰凉。

  当年李文弘受封青甘将军,必是一辈子守在边疆,先帝留下了李文弘的独子李南淮,养在帝京,衣食无忧。但毕竟年纪尚小,吵闹不止,又时常思乡,赐府邸让他居住不太现实,便养在了膝下。

  李南淮的年龄比谢熠秋小两岁,看着同样作为独子的谢熠秋,两人玩到一起。自此,各自的孤单寂寞慢慢消散,守在彼此身边。

  这羊脂白玉佩本是青甘将军派人献给先帝的,先帝给了儿子谢熠秋,而谢熠秋又命玉石工匠做成了这枚双兔玉佩,在细纹之处雕刻了彼此的小字。

  秋玉,玉衡。

  李南淮小字玉衡,是为七元第一亮星之玉衡,此小字是先帝所取。

  只是一切都不像他曾经想的那样,两人也成了生死仇敌。曾经赠予李南淮的玉佩,如今又回到了自己手里。

  顾濯那边的下人来传了话,谢熠秋的思绪全然都被拉了回来,沉了口气,冷冰冰道:“不必,朕亲自找他。”

  待到黄昏时候,顾濯院前停了轿辇。他本闲散地写着东西,不自觉咋舌,心道:“剧情大变,人物也多了不少,这大纲该往何处去,竟有些复杂。”

  这时候谢熠秋到了,他急忙揣着纸跳回了床榻上。

  谢熠秋一进来,他赶忙起身,恭恭敬敬道:“不知陛下前来,臣有失远迎。”

  “玄师尚未痊愈,不必起身迎驾。前些日子西南各州入朝觐见,那濮州丞向朕进献了一株和田原石,朕知道玉石讲究甚多,又不能荒废,便想让玄师帮忙参谋,该雕个什么来保北明国泰民安。”


第7章

  顾濯错愕,一块和田玉罢了,谢熠秋也值当亲自来问他?况且,他对玉石一窍不通,而自己手里的那块玉石又恰巧被谢熠秋拿走了。

  如此说来,谢熠秋此举绝非巧合,而是试探。

  若是让谢熠秋知道了自己与李南淮勾结,这脑袋怕是不保了……

  顾濯故作艰难,唇齿发白,叹笑一声,道:“请陛下恕臣之罪,臣见识浅薄,只知北明境内唯和田玉石最为珍贵,得天地日月精华,才产寥寥,已是精品。却不知此天成璞玉要雕刻成什么才称得上它,只觉得工艺虽好,人为却始终抵不过天为。再琢雕饰,未免过犹不及,反而失了纯真。”

  “玄师还未见过,怎知良玉,不需雕饰?玄师不知那玉石坑坑洼洼,面目丑陋,全然称不上‘精品’二字。”

  顾濯当然知道什么叫“玉不琢不成器”,方才那一番言语故作高深,还不是因为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懂,只能胡说一通。

  “臣虽未见过,却知道陛下看重此玉,甚至亲自大驾来问臣如何雕刻,来保国运,如此怎不能称之为‘精品’。若是不为人所看重,纵使雕刻精美,也是可以随手一扔,全然失去价值。正如臣前些日子游荡帝御园时候,不小心捡了块无暇美玉,若是此玉的主人爱它,它也不会落到臣的手里。不过,如今臣也许久没见到过它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玩意,丢了也就丢了,自然不如陛下口中那曲进献玉石,价值更大。”

  不知何时,顾濯觉察到对面眼神中一抹暗淡,稍纵即逝。谢熠秋面无神色,道:“朕知道了,玄师劳累。”

  他怎么敢称得上劳累,只不过费点嘴皮子罢了......只是这皇帝的神情却是有些奇怪,顾濯心里暗想,他记得这是个暴君啊?为何他这样提起李南淮的玉佩,他竟是这样的反应?

  难不成,谢熠秋与李南淮的感情,并非如他所想反目成仇?

  难不成他还想旧情复燃?!

  顾濯虽不知道大纲走向,毕竟他一贯喜欢无纲裸奔,平时写文也只不过比读者提早两分钟知道剧情......但具体结局他还是能肯定的。

  谢熠秋若是真的与李南淮旧情复燃,那不全完了?!

  寻思一会儿,“臣觉得那玉石丢了也是可惜,见上面雕刻的兔子甚至可爱,一时喜欢,却不知它的主人到底是粗心弄丢,还是狠心丢弃,若是那样未免也太狠心了。但它既落到臣的手里了,臣必然好生护着,臣今日找了一天却没能找到它,甚觉惭愧......”

  情爱之人是万万听不得对方无情这种话的,而顾濯呢,只不过是稍微撒了把盐罢了。

  果然,谢熠秋的脸瞬间冷如冰块,“玄师一贯说话谨慎,还是不要妄加揣测。”他起身道,“玄师累了,便好好养病吧。”

  顾濯见谢熠秋已经几乎没有好脸色了,那漠然与冷厉浮于面上,他若是再说下去,就保不准这皇帝能干出什么了。

  “多谢陛下体恤,臣恭送陛下。”

  顾濯垂首相送,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这个谢熠秋似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才走,待抬眼时候,只见人已经出去了。

  夜里虫鸣得厉害,顾濯殿中没留侍候的人,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安静坐下来思考。越是到了晚上,越是思绪如泉涌,也是为了后面剧情好发展。

  如今他知道了谢熠秋与李南淮的前尘恩怨,才知道自己原以为简单的剧情一下子就变得复杂了起来。留有旧情在的帝王舍不得杀了李南淮,便无法制造一个逼上梁山的契机,原本只求爽不讲情,如今倒成了难事。

  现在想想,除了他顾濯在这里面横叉一脚之外,他竟想不出来有什么别的法子。但是……他似乎是个大直男啊?

  怎么会往自己身上想呢?可能是因为知道了自己长得跟李南淮有几分相像吧。

  案烛下顾濯脸上的轮廓清致分明,睫长如盖,他突然打了个寒噤,竟被自己的一个小念头给冷到了……按说不该如此。

  不知何时,能听见外面多了些寂静,淅淅沥沥的声音渐多,越来越清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不是被自己冷到了,而是真的冷。

  他只得起身关紧了窗子,听雨声击打。从不喜欢照镜子的他竟注意到了险些积灰的铜镜,作为一个男人,行得正,站得直,昂首挺胸,谁会闲着没事俯首低眉照镜子,岂不是娘子作态?

  反正他会。

  果然惊到了自己,这可完全不是他本来的面目,眉眼间确实像极了李南淮,若是不仔细看,怕是会以为这俩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只不过他比李南淮多了颗痣,正在眉心处,不过淡淡一颗,不是很明显。

  正在这时候,门外咚咚咚敲起了门,伴随着脚踩积水的声音。

  “玄师!请玄师起身,守陛下身侧!”

  顾濯恼了,大下雨天的让他出去陪那狗皇帝?!谢熠秋不是才刚从他这里出去?

  “请回禀陛下,臣这就去。”

  大雨来势汹汹,原本只是星星点点的小雨竟突然就成了瓢泼大雨,顾濯只能冒雨前进,等到了皇帝的寝殿,身上早已湿透。

  隔着屏鄣,顾濯跪身,口中还有方才匆匆赶来的急促呼吸。“臣来迟了,望陛下恕罪。”

  谁知里面没听见谢熠秋应声,倒是见旁人从里面出来了,是个小太监。

  “玄师快进去吧,莫让陛下久等。”

  顾濯没见过这人,绝对不是谢熠秋身边的贴身人,看起来倒是挺机灵。顾濯心有疑虑,但只是说:“多谢。”

  还没等挪步,便见那小太监低着首,小步凑近,悄声道:“奴才是裴总管身边的人,玄师尽管放心。”

  顾濯心下一愣,又是这个裴总管,他还从未见过,倒是始终摆脱不了他的控制。

  “听说陛下是刚从世子殿下那里回来,恰巧天下大雨,便不小心摔了一跤。太医院的人已经来看过了,说休息片刻便会好,只是奴才见陛下睡得并不安稳……口中呢喃的似乎是玄师的小字?”

  顾濯暗想,谢熠秋明明是刚从自己那里出来,怎么就成从李南淮那里出来的了?怕不是他从自己殿中出来又去了李南淮那里?

  顾濯进了殿内,只见三面环屏龙床上躺着个人,尽显古朴深邃。

  只是那人睡的正香,这时候似乎并不需要他这个玄师在一旁侍候吧?

  谢熠秋平时一副威严姿态,甚至说话也只是寥寥数语,想要处死一个人,给一个眼神便能办到,如此帝王,在睡着时候,原来也是安安稳稳的,不过跟个普通人一样。

  顾濯在松一口气的时候,不自觉想,若是现实中的谢一秋能体恤一下员工,他也不至于把他写成烂人,以至于自己来到这里伺候这个烂人。

  看来这一夜又是不得安枕的一夜,只能守在一旁凑合了。

  看起来安枕的谢熠秋一夜都在噩梦中。夜里本是经过玉衡的殿前,殿门紧闭,索性不进去了,反正殿中主人也不会乐意。本也没打算再继续走,想着回自己殿中,这时候身边的太监说:“顾玄师身子好转,陛下不如前去瞧瞧?”

  他又索性去了,想起日前在这里拿走的玉佩,便故意杜撰出一颗和田原石,看看对方有什么话可说。

  可惜顾玄师这张脸越看越像玉衡,说话却是一副小人姿态,他也不想再这里听下去,便一怒之下去了玉衡的殿里。

  没想到玉衡冷眼相看,道:“臣待罪之身,实在不宜面圣,陛下请回。”

  谢熠秋得到的只是痛心,“朕对你此前所做绝非本意,你却对朕如此无情。旁人所见皆是朕有多么昏庸无能,却看不见朕身上绑了多少傀儡线,就连玉衡你也看不见吗?”

  “君臣之间,本就无情,陛下说臣无情,像是在怨臣。”

  “玉衡年少时,少年英姿,如今却不似从前了。”谢熠秋从怀中掏出那枚玉佩,苦笑,“玉衡让朕看见它,是想让朕念起从前对吗?”

  “陛下多虑,臣不过是觉得身边留的东西太多了,未免冗杂繁琐,不如丢弃,一身轻松。”

  “玉衡许久未唤朕秋玉了。”

  秋玉是谢熠秋的小字,两人年少一起长大,互唤小字时候,总是比直接唤其名要多,也更显亲昵,只是如今碍着君臣的身份,连唤名字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南淮抬眼,“陛下不觉得不合规矩吗?臣就算是罪名加身,也懂得礼义廉耻怎么写,先帝教会臣与陛下许多,臣都记得,反倒陛下如今像是半分都不记得了。”

  他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礼义廉耻?只剩眼睁睁看着掌权宦官将心爱之人打入诏狱,自己身为帝王,无能为力。眼睁睁瞧着,自己与为太子时的大志相悖,在宦官铺设的昏庸道路上越走越远。

  “从前,朕心向玉衡,此心……早就不干净了。”

  他只得转身离去,一切自己无法掌控的对玉衡做出的孽,都怪自己过于懦弱。

  身后人讽笑,“陛下何止是心不干净,陛下的身子也是脏透了。”


第8章

  昨夜场景历历在目,好似梦魇缠身,将自己萦绕其间,一幅幅年少游乐图景好似昨日一般展现在眼前。

  李南淮到底是西北的雏鹰,即便是身处中原,也磨灭不了他身上的那股恣意傲然。他虽年纪比谢熠秋要小,但胆子却是极大。

  两人十一二岁的时候,曾一同虽先帝骑射,谢熠秋贵为太子,身边总是跟着不少侍卫,虽说是为了保护他,却也少了骑射的乐趣。

  李南淮身边却是未跟随一人,他笑道:“太子哥哥身边跟这么多人,怕是还未抬起弓箭,猎物便被吓跑了。”

  谢熠秋也是心高气傲,被对方这么一说,便立马遣散了身边的人。“谁说我要带着他们了?只不过一时没来得及遣走罢了。”

  说罢便打马奔走,若是遇上只兔子,刚抬起弓箭,便见身后一只冷箭越过自己,将猎物射死。转头一看,正是鲜衣怒马的少年李南淮。

  两人都是气焰高的人,李南淮玩笑过后便想让着他,谁知谢熠秋却硬是不许,争到最后自然是李南淮更胜一筹。待到落日西下,两人已经不知道走出多远,看不清了地势如何。

  谢熠秋一个没留神,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胯.下马匹将他摔了下来。

  身上摔的淤青,微微一动便发疼。李南淮给他处理脚伤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抽脚,疼的嘶了一声。

  李南淮动作轻盈,微微抬头,“太子哥哥别怕,臣带你回去。”

  先皇只有这一个儿子,将来又是要继承大统的,一见这情形,立马拍案而起,呵斥道:“玉衡,你告诉朕,太子身边的侍卫都去哪了?”

  李南淮与皇室再亲近,也不过是青甘王留在帝京的质子。先帝当年为了让青甘十四州归服,还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力气,人人都知道,青甘王虽面上归顺,但实际上如何都能明白。他当初归顺不过是因为天灾导致国库贫穷,粮食颗粒无收,百姓贫寒,而邻国又都是强国,这才不得已。北明一向包容,便给了救济。

  谁能保证青甘王不会在休养生息之后反水呢?

  既然无法保证,便只能将自己的独子留在帝京,若是安安稳稳的,自然无事,若是不安稳,李南淮的安稳也无可保证了。

  今日李南淮遣走了北明太子身边的侍卫,又将人独子带到了深林之中,难免引起猜忌。他从先皇的脸上便能看出来,自己做出格了。

  自己的一言一行关系着远在边疆的李氏一族,李南淮急忙下跪,“是臣失察,没有保护好太子,是臣的错……”

  李南淮此刻在龙颜面前显得如此渺小,自己不能分辨分毫,不知下一刻迎来的是什么。

  话未说完,便见谢熠秋急忙起身跪过来,“父皇,是儿臣觉得他们太吵了,容易吓跑猎物,才不让他们跟着。此事与玉衡无关。”

  情窦初开时候遇见了年少的雏鹰被围困在帝京之中,本该风姿绰约,恣意策马,如今却是跪在中原皇帝脚下。谢熠秋知道,一身傲骨的李南淮,有时候也需要他的保护。

  先帝神情微妙地瞧了一眼李南淮,道:“既然如此,那便是他们侍候太子不周了,总该要受到教训,一人挨上五十宫鞭,自行去领罚。”

  李南淮神情漠然,提着的心如冰一样僵住。

  好在,谢熠秋身无大碍,他也算是松了口气。

  后来时光,两人几乎形影不离,旁人看是兄弟情深,堪比手足,他们自己看来却不是那样。十几年相互扶持,相互爱戴。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

  梦中场景一去不复返,唯留一人空守床笫。谢熠秋被一声雷鸣惊醒,正欲唤人进来,却见角落处蹲着的人,似乎已经睡着了。

  流畅的侧颜展现在他面前,长睫微动,舌尖时不时舔唇。

  谢熠秋怔然,“玉衡?”

  顾濯一个没留神,险些摔倒,梦中的汉满全席突然破灭,猛一睁眼,才见这泛着微弱烛光的皇帝寝殿。

  他心里叹口气,伸了伸懒腰,心说:“大下雨天的坐在地上休息,伺候这个狗皇帝,谁懂啊……”

  “怎么是你?!”身后的谢熠秋突然道,“朕没有传唤你,你竟私闯朕的寝殿!”

  顾濯愣住了,什么叫私闯寝殿?!

  他可是冒雨前来,现下身上还是湿的,如今竟被倒打一耙?

  可是这位可是皇帝,纵使他有万千冤屈,也得憋着。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顾濯立马笑脸相迎,赔罪,道:“世子殿下说陛下叫臣来,臣便来了。只是现在看来,陛下似乎并未唤臣?难不成是臣听错了……或是殿下说错了?”

  顾濯虽然不知道这个狗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泼脏水的功夫他还是有的,大不了就把脏水泼到李南淮身上嘛。

  只见昏暗处谢熠秋的面色难看,道:“你倒是听他的话,他说什么你便听什么。顾濯,你是裴总管举荐来的……你说朕该不该信你的话?”

  “信不信臣,是陛下的事。臣只管忠心,直言不讳,若来日陛下看厌了臣这张脸,刀架颈侧,臣也自甘砍下这无用的头颅,奉与陛下。”

  “曲意逢迎,好啊。你若觉得因为自己一张脸便能骗了朕,哄的朕团团转,朕便任由你骗。今日你拿旁人做掩护,朕便信了你。你想守在这里,那你便守着吧。”

  谢熠秋对他没有丝毫的好脸色,好像是他自己上赶着找上门的似的,但方才谢熠秋刚看到他时似乎有点惊异的目光似乎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顾濯不多想这个,立马恭敬道:“谢陛下成全臣侍奉之心。”

  闻言,谢熠秋漫不经心地倚靠在榻上,眼神示意他点了灯,殿里瞬间亮堂起来,只是与外面的夜雨相衬,还是显得殿中有几分寂静。

  谢熠秋揉了揉额,道:“即便是有侍奉之心,你又如何有侍奉之力?还是你在等着朕来服侍你?”

  谢熠秋眸色微动,在夜里显得昏暗又锋利,就连说话声音也是低沉沉的,让顾濯心下一愣。若是放在平时,谢熠秋处理公文时候,或者有玄士陪伴在侧说话的时候,他知道怎么侍候,无非就是也陪在旁边随时听候差遣,倒也没什么累活。但是这寝殿之中,深更半夜,他能侍候什么?

  谢熠秋见人没动,厉色瞥他,“嗯?”

  顾濯慌张之下干脆摆烂示弱,“陛下,臣……不知陛下要臣怎么做?”

  面前那人轻哼一声,“顾玄师若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倒是枉费了裴钱差你到我这里的一番苦心。”

  “臣幸得裴总管赏识,臣沉寂至此,终遇伯乐,乃臣之幸。但能在陛下这里得到荣宠,才是最大的福气。”

  “哦?”谢熠秋轻笑,摆摆手让他过去,顾濯见状只得灰溜溜的过去了。

  数日之前,顾濯触发剧情,知道了谢熠秋与李南淮的旧情,也知道了谢熠秋登基五年来,后宫从未收纳过一人,什么三千佳丽在他这里全都没有,但是歌姬舞女不少,来自各门各派的玄士更是奇多!

  谢熠秋素常没有俏丽美人侍候身侧,倒是每天见无数男子出入,不管是有没有那器物的,都能与谢熠秋相谈甚欢。白日里便见谢熠秋常召玄士,顾濯经常遇见,毕竟自己也是其中一个。但听闻,谢熠秋夜里也常召玄士入寝殿,有时候甚至到天色大亮、日上三竿才见人出来……当然,只是听闻。

  顾濯常想,信奉玄学无所谓,但是日夜不休地与玄士相处,倒是显得有些奇怪了。

  自从他得出“老板是个同”这一结论之后,突然觉得一切都说的通了。

  他突然有个不好的念头……虽然表面看起来极为冷静,但是内心实际上已经跑过一万匹草泥马了……

  “陛下……臣觉得……”他没好意思说出口,“不合适……”

  他该怎么说?说自己是个直男?!还是说自己还是个黄花大小伙,至今守身如玉不敢妄动啊?

  他不自己暗骂:“谢一秋,要是现实中你敢让我……我他妈直接给你物理阉割!”

  但是现在,他反抗的话会不会被拉下去砍头?真是此时此刻难为情啊,要命还是要贞洁倒成了一个难题。

  谢熠秋微微歪头,淡淡道:“给朕揉揉。”

  顾濯怔然。

  揉揉,揉揉头。

  ……

  他为什么会往那个方向去想?为什么会想谢熠秋是想让他侍君?!

  不知道顾濯会不会伺候人,但是顾水绝对会,他也算是社会底层小白领了,这点东西还是能拿的出手的。

  虽然心里多少有点尴尬,但幸好没有发生什么不可言喻的事情,要不然可真是老脸都没了,也算是松了口气。

  “陛下,这手法还行吧?”

  只闻底下人淡淡嗯了一声,道:“玄师所言‘释鹰出笼’,朕已细细考虑过。”

  顾濯心说:“不过是那天随口说的话罢了,还不是为了搞得玄乎点,好让李南淮赶紧逃脱皇宫,日后反叛也容易些。谢熠秋要是能信的话,事情便算是成功了一半,剧情值还不蹭蹭往上涨?要是不信,就只能另想办法。”

  “玄师似乎与罪臣李南淮有什么交际?”


第9章

  顾濯道:“臣与世子……罪臣李南淮不过是诏狱中一面之缘罢了。”

  谢熠秋闭目应声,道:“一面之缘也是缘,玄师既然想尽办法也要让朕放他出宫,朕便遂了你的愿。”

  顾濯这下是真的不知所措了,难道他与李南淮几次见面全都被谢熠秋知道了?!但是他从未透露过想救李南淮出去,竟然这么快就被看出来了……

  目的有这么明显吗……

  这要是到了真的权谋剧里,他不会连片头曲都活不过去吧。

  “臣只是觉得,留无用的人在身边没什么用,况且,于陛下的安危也不好。”他只能胡说保命了。

  “先帝还活着的时候,他就住在宫中,倒是不会不习惯。既然你想让他走,朕已给他选了府邸,回京之后便让他搬离吧。”谢熠秋摆手让他停手,抬眸看他,“玄师觉得如何?”

  “陛下圣明。”

  “到时你便住进璇玑宫中吧。”

  璇玑宫是李南淮一直居住的地方,不论是幼时居住,还是入狱释放之后,都是住在那里。听闻那曾是先帝一个妃子的冷宫,后来那妃子死了,便荒废了。下一个住进去的就是李南淮,本是荒废的地方,一旦住进去了人,就一定需要许多侍卫,何况这位可是前青甘王的儿子。于是璇玑宫十几年来,从来就是除去皇帝所居或是议政的宫殿,以及太子东宫之外,侍卫最多的地方,竟连曾经皇后宫殿都比不上。

  如此可见皇室并非不忌惮这位世子,即便是表面上享受着皇室带来的权威,甚至与皇室一同生活,但到底也不是皇室的人。

  来帝御园已近两月,通往帝京的大道上车马排列,皇帝的龙辇周身赤金相交,雕刻金龟纹样,缀次翟羽,在日光下烨烨生辉,夹幔锦帷,气派万千,百姓夹道相迎,陈列百里。

  北明帝京的主道极为宽敞,可四驾马车齐驱,也能留有道路两边的空闲。

  皇帝龙辇极高,下有十六驾河曲烈马,其他跟随大臣或是宫人则只能乘小车,或者自行骑马,或者跟随在侧,不能乘车。

  至于规格最高的便是仅次于皇帝的八驾凤辇。

  坐在这八驾里的正是顾濯。

  周遭百姓恭迎皇帝归来时候,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久违的八驾车。先帝时期,八驾车是给皇后用的。谢熠秋即位之后,北明没有皇后,本以为十六驾龙辇与八驾凤辇同时出行的盛景难以再见了,却没想到谢熠秋在新即位之后便让百姓开了一次眼。

  曾经风姿俊逸但被“囚禁”在皇宫之中的青甘王世子,乘坐八驾凤辇与皇帝一同出行。只记得那时候满帝京皆是风华,百姓只盼世子殿下与今上永远能如此,那便是北明之幸了。

  只是后来青甘败绩传到帝京,一切都变了。

  百姓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反复看了许多次,又问了身边人,数了几遍,才知道自己确实是没看错。

  听闻前些日子陛下命人将诏狱中的世子殿下放了出来,对以往的事既往不咎,还给世子殿下赐了府邸,如今已经洒扫出来,什么都备好了,就等着世子殿下入住。

  想必陛下已经与这车辇中的世子殿下和解了?

  车辇中的顾濯从未见过如此盛景,按理说,一朝暴君本不该接受百姓如此欣喜如狂的迎接。他微微开了个缝隙,看了一眼街上人潮,这也算是万人空巷了吧。

  自古至今,一国之君便是百姓的精神慰藉,百姓对皇帝一般有着绝对的服从与尊崇。顾濯是这么想的,这也不能怪这些普通百姓,毕竟多少帝王都是以愚民治天下。

  前方百姓见龙辇前来,纷纷跪地,“草民恭迎陛下归京!”

  “陛下万岁!”

  不知何时,从人群中有人大喊,“陛下万岁,世子殿下千岁!陛下与世子殿下共荣共昌,方能保北明万世太平!”

  或许是人人都喊“陛下万岁”,这一雄厚的男子的声音显得极为响亮,一下子便能从人群中找到。

  龙辇里的人似乎有话说,只见旁边那位近侍凑近,点了个头,便叫一旁的两个侍卫出去了。

  一旁百姓有些怔然,但也觉得此话有理,正欲效仿。那男子稽首高昂嗓音,继续道:“陛下与世子殿下共荣共昌,方能保北明万世太平!陛下万岁!”见两个侍卫过来,似乎更加骄傲了。

  谁知下一刻,这人被两个侍卫请了出去,拉到稍微空旷一点的地方,没等人挣扎一会儿,便只见手起刀落,人头落地,鲜血浸染了土地,将四周的人惊作愕然,先是一阵吵嚷,然后瞬间安静。

  谢熠秋在里面轻咳了一声,便见龙辇又安安稳稳继续前行了。

  只剩方才还欢叫的百姓,又是惊愕,又是昏厥,不敢抬头看了。

  后面的顾濯经过时,掀起了车帘,却只见百姓垂首,似乎瞬间变了模样,不仅看过去,只见那一滩人血与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

  不知怎的,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不知是何滋味。明明是自己写出来的暴君愚民,为了自己对工作不满的一时泄愤。如今真正看到这场景,却又觉得岂止寒心。

  自己在现实中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才想着去创造别人的人生。但他只看到了主角们的斗争,却从未看见底下普通百姓的生活。

  他们生如蝼蚁,就像他自己。

  顾濯垂下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片阴翳,让人难以捉摸。

  他们不是死在了谢熠秋手上,而是他手上。

  系统突然蹦出。

  【恭喜宿主达成剧情:凤辇归京

  剧情值+20,当前剧情值:140

  生命值+50,当前生命值:100】

  顾濯虽然不知道这个剧情是何意义,但是没想到的是这次生命值竟然加了那么多?在帝御园待了两个月,除去增加了一次生命值之外,其余天数,生命值都在下降,他甚至怀疑自己命不久矣了。毕竟不知道下一步剧情是怎么发展的,没办法有的放矢,看来自己知道的东西还是太少了。

  皇帝归京,本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只是不知道怎么着,到了傍晚竟然下起了大雨。皇帝不在的日子,年轻的太后与裴总管主持皇宫大局。

  顾濯只知道曾经自己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文里竟然没有一个举足轻重的女性角色,才随便加了个太后。而这太后年纪轻轻,在先帝落日西沉之际才坐上皇后的位置,没两天便成了太后。她是裴钱的亲女儿,确不确定不知道,但是裴钱没阉干净是确定的。

  大雨之中,李南淮住进了新的府邸。雨落屋檐,啪啪作响,像是急促地想要穿透这间屋子。这看似寂静的府邸,关的严严实实。

  谢熠秋故意赐给李南淮一个陈年旧府,是先帝时期的禁军统领卫家的。这里曾发生过灭门惨案,被大火烧了,后来重新整修。但也闲置了,没有人愿意收了这里,说是怕有冤魂出没。

  只是李南淮从来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若是真有,他自己便是命硬之人,还怕镇不住这里的小鬼?就算是黑白无常到此,怕是也难以将他索走。

  若是真要索命,也不该是那些莫须有的东西,而是人。

  咯咯咯的声音走头顶传出,又或许是四面八方,难以分清方向。点燃的蜡烛忽然一摇,像是有风吹过,明亮的寝屋忽的一暗。

  李南淮只管坐在案前,饮了口泡的浓烈的茶,随后继续看书写字。

  突然一只冷箭射中了身后的木柱,烛焰忽的暗淡下来,随后又明亮起来。李南淮抬眸,只见莫影护在身前。

  下一刻,外面的踩水声逐渐大了起来,好似有不少人,屋顶上的脚步声也逐渐狂放,不再小心翼翼。几支箭射进来,都被莫影拦下,李南淮从容不迫地起了身,手上的剑不知何时出了鞘。

  帝京之中,恨他的人不在少数,上到皇帝本人,下到小官小吏,反倒是百姓拥护他。那些人本以为李南淮已经穷途末路,刀架颈侧,没想到竟死里逃生。他们必然不会放过。

  但如今还是不能确定到底是谁这么着急想让他死,竟然在皇帝赦免他之后公然刺杀。

  射杀未成,外面人便带着刀破门而出。

  雷声阵阵,轰隆隆如石破天惊,血水与雨水混杂在一起,顺着低洼处流下,原本的地方除了躺着几具尸体之外,看不见了血迹。

  莫影心狠手辣,刀刃从刺客的脖颈上落,只见一个落单的急忙往外跑去,莫影正欲去追,李南淮抬手道:“留活口,让他回去。”

  敢在李南淮被释第一天就出手刺杀的人,绝对不简单。但李南淮从来也不是个怕事的人,暗地里指使刺杀的人既然敢做,他李南淮就敢把事情闹大,让皇帝看看,有人的胆子大的很。

  那刺客灰溜溜地回去,定然是要回禀指使他的人,也正好免了李南淮亲自说。

  莫影点点头,随后将刀插回,冒雨出去了。

  大雨滂沱,在夜里看不清前方人逃窜的身影,那刺客受了伤,跑的也不快,只是急促地逃命,莫影便故意放慢速度。

  周遭的树影融在了大雨里,叶子上奏着啪嗒啪嗒的巨响,一声雷鸣,只见前面逃窜的人影突然停了下来,恐惧的呼吸声混在了深林里,下一刻便倒下去了。

  莫影见状,急忙赶过去,却只见方才明明已经倒下的人影定定地立在原地。


第10章

  直到走近去看,才见那站立的人刀尖上往下滴的血。

  那人抬头看见了莫影,嘴角似乎神不知鬼不觉地笑了一下,透着红血丝的眼睛隐秘在了浓密混乱的毛发之中。

  李南淮等着莫影回来,这时候听见了门外两“扣扣”的敲门声。

  “殿下。”

  李南淮道:“进来。”

  莫影进来之后,神色微妙,往一旁挪了半步,便见身后跟进来了一个人。

  李南淮并未看过去,只是垂头倒茶,“知道是谁指使的了吗?”

  “世子。”

  只闻一个沧桑的声音传来,李南淮顿住,抬头望去。

  来人衣衫不整,浑身湿透,皆是污垢,泥水拖在地上,面目已经分辨不出来是男是女,甚至难以分辨这到底是不是个人,但从声音来看,绝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李南淮连忙起身,只见那人连忙下跪,沉沉地呼吸着,不知是喜是忧,他看着李南淮,声音颤抖:“三年不见,世子已有将军当年的风姿了。”

  十九岁的年纪正是男子最好的年纪,只是李南淮不比其他富家子弟,他是养在帝京里的质子,从小便是不自由的。

  李文弘是生活在西北的雄鹰,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论打仗,他比他这儿子要厉害,但若是论心思,他绝对比不上这个活在遍布豺狼虎豹的帝京的儿子。

  若不是心思少,李文弘也不会被扣上叛国的罪名。

  李南淮有当年李文弘的风姿了,或许是父子长相一样的俊美,又或许是多了一种在泥垢里摸爬滚打、经历万事的深沉。

  李南淮欲扶他起来,没想到他连忙一拜,道:“老臣风尘仆仆,实在不便世子亲自插手。老臣恐污了世子……”

  李南淮开口第一句话便问:“王叔,青甘将士可是自愿战死?”

  此人乃李文弘属下,名叫王宏,在青甘十四州未归顺北明时,他是李文弘之相,亦是好友。李南淮年幼之时,他也是太傅,教授李南淮。

  后来李南淮入帝京,王宏跟随李文弘戍守西北,但并非从此不复相见。李文弘入京觐见时候,他自然也得跟着,只是北明终究是个大国,李文弘在朝廷之上都备受冷眼,王宏便更显得人微言轻了。

  只是,王宏心愿并非谋官谋职,而是来看望一眼他曾教授知识的世子。

  后来李文弘战败,身死自己的故乡,李南淮从此在帝京之中无亲友相护。王宏死里逃生,千里迢迢,跟随者逃荒队伍,一路乞讨,才到了帝京之中。

  一路上,不知道见了多少人情世故,看了多少生死难料。

  北明境内大片荒原,田间地头不见粮食,却见饿殍遍地,腐败恶臭,就连尸体上的衣裳也早已不见,想必是被人扒了去留着自己穿。

  王宏虽年事已高,但常年生活在风沙之地,身子骨竟比逃荒队伍里的壮年男丁要好。一路上不知死了多少人,有的人是饿死的,有的是渴死的,有的是在在经过悬崖峭壁跌落而死,又或是被河水冲走。襁褓中的婴儿一连几天滴水未进,夭折在母亲的怀里,不知有多少人见状之后,争相食之……

  这便是他们曾经归顺的北明,满是暴.政酷吏,民不聊生……

  王宏看着李南淮,目光呆滞,怔怔道:“青甘将士不做逃兵!将军也知道已近穷途末路,白白献祭了数万将士,自责万分……才自刎于西凉关外,陪将士们留在青甘!世子可有怀疑过将军的忠心?”

  李南淮道:“我从未怀疑过父亲。”

  说着,他把王宏扶起。

  王宏这才垂首缓缓起身,不知何时,看不清神情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泪珠,“将军若知世子此心,定然会护佑世子此生安康。”

  李南淮与他坐下,道:“生在西北,长在帝京,此生绝不会安康了。”

  王宏叹口气,道:“老臣知道,那只不过是老臣对世子的祝愿罢了,若愿望成真,老臣愿以命祭,保佑世子。只是老臣本是世子太傅,世子是否还记得?”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李南淮却记忆犹新,“太傅教授之恩,学生永远记得。王叔与我,既有亲人之情,也有师徒之恩。”

  “那世子可否再听老臣一言?”

  “王叔但说无妨。”

  “世子遭到刺杀,想找到指使者,却不该留那刺客的命,让他仓皇而逃。”

  李南淮垂眸,给王宏倒了茶。

  王宏谢过之后继续道:“世子想让他跑回去,好顺藤摸瓜找到元凶,却未曾想过,一个刺客为何这么怕死。他不是死侍,不该奋力为主子卖命,他主子也不指望他们能杀了你。他们那么多人在今日公然来府上刺杀,是不是太过招摇?若他们真的想一举杀了世子,世子怎么还能毫发无伤端坐在老臣面前?”

  闻言,李南淮眸色微动,连忙起身相拜,道:“若无王叔点拨,我怕是会再入刀口。”

  “老臣知道,陛下没有杀了世子,而是赦免了世子,赐了府邸。世子今日才搬进来,老臣听闻之后便连忙赶来,早知道世子会吃亏。世子是我青甘的鹰,就连陛下都不会轻易赐死,其他人又怎么敢公然刺杀?他当然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杀你,那就是你自己找上门去。”

  说到这里,就连一旁的莫影也怔然了。

  王宏道:“世子在帝京之中不比青甘,要学会不露锋芒,卧薪尝胆,绵里藏针才最是狠辣。”

  李南淮沉默片刻,道:“王叔说了许多,喝口茶。”

  “老臣谢过世子。”

  李南淮抬眸,语气淡淡,道:“王叔劝我不露锋芒,我如今觉得,王叔在我这里的锋芒却极盛。”

  帝京之中,最容不下的就是过于崭露头角的人,要知道整个帝京,以至整个北明,唯有皇帝是站在尖上的人,其他人若是气焰过盛,便会受到猜忌,受到谋害。

  王宏一愣,笑道:“老臣不过是太在意世子,这才嘱咐的多了些。”

  李南淮轻笑,“有王叔的嘱咐,我自觉轻松。陛下知道青甘军队全军覆没,没有留下一条活口,王叔既然能活着出来,来到帝京,便不能再‘活’下去了。”

  “老臣知道。”

  李南淮阻止道:“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日后,只能委屈王叔在我身边做我的军师。从前,王叔是我的老师,往后,你我只能是主仆关系了。”

  王宏眼眶中泪珠微颤,“只要能替将军守着世子,我就算是当个柴房老奴,也心甘情愿。”

  ……

  李府在不久之后挂了匾额,算是让满帝京看着,皇帝确实是赦免了李南淮。本以为李南淮会像从前那样不安生,狂傲无礼,没想到他竟变得沉稳了下来,待人谦逊有礼,许多时日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不过,谢熠秋给李南淮赐的府邸也相当于半个禁足了,也留了一些侍卫戍守着,但比在皇宫里自由的多。

  眼看着天气渐凉,偶有微风,李南淮与莫影在一块,道:“顾濯说服陛下把我放了出来,自己倒是在皇宫里住的畅快。”

  “殿下是在生他的气?”

  原本该与谢熠秋交好的是李南淮,爱之深、恨之切也都是与李南淮,只是因为来了一个与他长相酷似的人,李南淮便被轻易原谅,好似瞬间无情了一般,连恨也没了。

  他曾经住的璇玑宫也成了顾濯的住所,曾经帝王之爱深沉,一掷千金,凤辇归京,不管旁人怎么看,算是昭告天下,就算中宫无后,也有人乘凤辇。

  如今,皇帝也是昭告天下,往事暗沉不可追,往后,他与李南淮只有君臣之情。

  这也是李南淮想的,所谓爱,不过是一时玩弄,排解被困时候的苦思罢了。

  李南淮笑,道:“他于我有大恩,我只是在想,他被困皇宫,难道就没想过出来吗?锁女人的地方,那些高墙,那些砾瓦,那些规矩,他竟然也待得下去。”

  李南淮一身素净,进了秀春楼,这是帝京最大的酒楼,自然也有说书人最有趣的故事。

  他找了个二层阁楼的角落坐下,叫人上了几碟小菜,一壶烈酒,听闻底下说书人说的正欢,便认真的听了起来。

  只见那说书人把板一拍,底下人便安静了,仔细听了起来。

  “那顾玄师,上可通天神,下可通阎罗,可观天象,能看人面。这还不是最神奇的,听闻最离奇的是,他与李氏世子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不过他的面中长着一颗痣,更是锦上添花,尽显威仪。陛下对其之珍视,更比李氏世子!李氏世子得以活命,是因为顾玄师的劝谏,宁大帅受追封,也是得了顾玄师劝谏。北明有此人,何其有幸,你说这顾玄师莫不是天神下凡?”

  李南淮听得发笑,曾经他是说书人经常夸耀的人,如今换成别人,倒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

  皇宫内,璇玑宫。

  顾濯整理了一下大纲,竟发现最近的剧情都特别的离奇。

  又是【同饮陈酒】,又是【侍奉案侧】,还有个什么【侍奉更衣】……

  几乎每天都在涨剧情值,还有生命值。

  顾濯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突然模糊了,他有点无法理解某些剧情,但也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清晰了不少,原来剧情值赚的这么简单?!

  这种感觉就像,不用干重活累活,给老板端个茶,倒个水,就有工资拿?!

  有一种胜利就在眼前的兴奋感。

  按照这个态势发展,应该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拿到金手指了吧?


第11章

  本是趁着谢熠秋午憩时候出来的,主要是因为在那里待了三四个时辰,一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他这才出来散散步,顺便回了趟璇玑宫。

  反正谢熠秋午憩时间不短,本以为他能多休息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来传唤了。顾濯连忙赶去。

  璇玑宫与皇帝的阳神殿距离不远,顺着宫墙之间的一条夹道走上片刻便能到。除了平时所见的那些侍奉的人之外,顾濯也没见过多少人。

  只是今天却突然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从阳神殿出来,头戴珠翠,满身华贵,上了轿辇。其威风的态势好似皇帝一般。

  顾濯震惊之余,不忘赶忙颔首让路,眼瞧着那人被许多人抬着轿辇离开,没有一丝表情。

  他来这里这么久,就没见过几个女的,更没见过这么威风的女的。凤眼微抬,神色漠然,一举一动,莫不是梦中御姐?

  顾濯看呆了,平时他见到的都是些雄性动物,日日面对的是皇帝,还有奴仆下人,险些以为自己穿越到了男儿国。

  他随手抓住个小太监,问:“这女的是谁?”

  那小太监慌了,赶忙让他小点声,将其拉到墙角,道:“玄师不要说笑,那可是太后……”

  “太后?!”顾濯震惊了,就是他随便加的人物,真的非常随便,他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年龄几何,作用是什么。一切都是他来到这里之后才知道的。

  “哎呦玄师!”小太监急忙说,“咱们可不能妄议主子啊!您是不是忘了,陛下请您进去,可别让陛下等久了!”

  顾濯不再多问,毕竟越是这种小太监嘴里越是问不出什么,要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太监,给点银子,或者拿威视压一压,也就什么都问到了。“我知道,你去忙吧。”

  小太监小碎步跑了,顾濯大踏步进了阳神殿,刚拜道:“陛下,臣……”

  还没等说什么,便见一只建窑油滴盏迎面砸来,顾濯躲闪不及,便被砸的头破血流。

  瞬时觉得头昏脑胀,额头一阵疼痛,顾濯跪在地上,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面颊留下。许是因为他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愣了一会儿,才赶紧跪拜磕头,“臣一时觉得闷,才出去走走,请陛下恕罪!莫气坏了身子!”

  谁知上面的人不仅没消气,反倒又拿起了桌上的奏章砸过去,怒气冲天。这砸人的功夫像是练出来的一样,每次都不偏不倚地用最硬最锐利的地方咋到人最脆弱的额头上方,一下便能砸出血。

  顾濯又挨了这一下,算是血上添霜了,他疼得嘶叫了一声。

  “朕命你守在一旁,你却没朕的旨意便随便出去!若是有人弑君,你有几个脑袋砍!”

  顾濯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原来是因为谢熠秋害怕被刺杀啊。但他还是不屑,又不是三岁小孩,倒也用不着别人时时刻刻陪着吧?

  虽说如此,但现在这种情况不允许他实话实说,便赶忙道:“臣知罪!”

  转念一想,谢熠秋口中“有人弑君”……该不会是裴太后?!

  裴太后年轻貌美,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却已经贵为太后,万人之上,富贵滔天,只是如若后半辈子只孤身一人待在顶峰,未免有一种权者的孤独。

  能在这个年纪当上太后的人当然不会是个善茬,肯定是十分牛逼的事业女性,顾濯心想,难不成谢熠秋是害怕被裴太后谋杀了?

  皇帝也有害怕的人啊……

  “多少人都跟朕说知罪,你也不例外,朕倒是看不出来,裴总管到底是觉得你哪一点与旁人不同?”

  顾濯心说,“他可能是看上了我这酷似你初恋的相貌。”

  顾濯忽然意识到什么,怪不得,裴太后是裴钱的女儿,他又是裴钱举荐的,又长着一副酷似李南淮的脸,谢熠秋现在怕不是恨毒了他,只是碍于不想看这张脸死去才一直容忍他。

  这种念头让顾濯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似乎他现在得到一切,好处或是坏处,都不是他自己的,都是别人为了什么目的给他的。或是把他当成一枚棋子,或是把他当成某人的替身,图一时乐子。

  顾濯脸上的血液粘稠起来,脑袋迷迷糊糊的,不知该怎么说话了。

  只觉得眼前的人影也模糊了起来,视线逐渐泛红,像是蒙了一层鲜血,似乎看见谢熠秋在说什么,却听不太清。

  ……

  阳神殿,皇帝的寝殿。

  太医今日的表现明显比上次要冷静许多,毕竟顾濯也不是第一次昏倒了。而且在他们心里,他们是完全相信顾玄师上通天地下通鬼神的能力的。

  尽管他们怎么说顾玄师绝对不会有事的,但谢熠秋的脸色还是十分难看。不知是急切还是冷漠,是一种微妙的神色,像是对躺着这人的生死毫不顾忌,又好像生怕他死了。

  尽管顾濯已经没有了呼吸,但太医还是说:“启禀陛下,玄师暂时无大碍,只是这额头上的伤口……是茶水烫伤后又遭受了重击,怕是痊愈起来有点难,会留疤痕了。”

  谢熠秋冷厉的眼神一抬,道:“朕让你们治好他,是要不留任何疤痕,哪怕有一丁点,朕也会对你们毫不姑息!”

  他从来都是这种人,若是顾濯额上的疤痕祛不掉,到时候这些太医可能永远无法正脸示人了。

  顾濯在屏幕里看见这群太医又下跪谢罪了,心说,可真是求生欲满满的一群人,明明与自己毫无关系,还是得承受皇帝的威慑。半辈子在谢熠秋手下过活,怕是每天都提心吊胆吧。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突然只见就进入待机状态了,好在是在危机的时候进来的,正好他没想好该怎么在谢熠秋面前糊弄过去,便索性留在了这里,等着时间慢慢过去,谢熠秋不会再追究他的时候,再出去也不迟。

  “喂,系统。”

  【请问宿主有什么指示?】

  “指示倒是没有,就是想问问,进入待机状态的规则是什么?”

  【进入待机状态的规则:当系统识别宿主无法应对当前状况,或者有极大的危险的时候,系统将自动触发指令,迫使宿主进入待机状态。或者在系统无法识别时,宿主自己认定自己有生命危险,也可指使系统,使自己进入待机状态。】

  “原来不是因为玉佩?那还挺人性化,就是退出待机状态时很变态。”

  所谓的心静自然凉,他得心静自然退,根本静不下来,就很难把握退出的时间。

  顾濯这次退出待机状态时,周围没有像上次那样嘈杂,反倒十分安静,静得只能听见旁边的呼吸声,似乎近在眼前,身在身侧。

  但是顾濯还睁不开眼睛,一时有点模糊,但能分辨出来自己已经醒了,像是打了麻药一样。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才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呼吸声更强了,近在咫尺了,有一种沉沉的压抑感,热气洒在自己的脖子上。

  顾濯愣了,难道真是他想的那样?

  他小心翼翼歪头看了一眼,正是谢熠秋闭着眼睛谁在一旁,顾濯心里咯噔一声,忙看了一眼自己身上。

  衣着整齐……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殿中很安静,只剩微弱的烛火还亮着。顾濯轻轻呼了口气,心说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睡在龙床上,跟皇帝一起……

  这要是出去,他能跟人吹一辈子。只是现在他还不想吹牛,只想逃离谢熠秋这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

  他甚至不敢大喘气,生怕这狗皇帝醒了又翻脸不认人。

  只是现在这个平躺的姿势让他难受,正经人谁一晚上平躺着睡觉?反正他不正经,睡觉从不老实。

  还没怎么动呢,便闻旁边那人发出沉沉的呼吸声,“朕杀了你……”

  “……”顾濯愣住,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他就知道他不可能安安稳稳睡在这里,果然是暴君,梦里都在杀人。

  谢熠秋睁开眼,眼神在黑夜中恍惚出一道厉光,淡淡道:“何必装睡。”

  顾濯紧闭的双眼睁开,连忙道:“陛下,臣……臣也不知自己为何在此。”

  “玄师既能通天地,应该也能看见是朕让你来这里的。”

  还真是诚实。

  “陛下,这怕是不合规矩……”

  谢熠秋眼眸蒙上一层阴翳。

  “整个北明,朕便是最大的规矩,何况是在朕的寝殿。曾经是李南淮,如今是你,顾濯,你想步他的后尘,进这易进难出的皇城帝京,亦或是说将自己埋葬于此。再干净的人都会趋炎附势,任人唯亲。朕为帝王,该杀则杀,绝不姑息。”

  “陛下深明大义。”

  顾濯只觉得身边那人微微颤抖,不时发出几声奇怪的呼吸声,或是犹如抽泣的声音,肩膀一耸一耸的。

  顾濯突然头昏脑胀,好像身边那人不是谢熠秋,是一温柔刀,一枕长发倾泻而出,流淌在自己身侧。他的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侵略了一样,思索着不属于他的思想。

  没想到谢熠秋咯咯笑起来,“这话听得朕耳朵起茧子了,顾濯,你应该叫两句好听的给朕听听,才不枉你一番心机到朕的身边来。”

  顾濯漠然抬首,脱口而出:“那陛下尽可杀了臣,臣为陛下死,何以不风流呢……来日流芳百世,世人皆知,臣亡于陛下龙榻。”

  既是帝王温柔乡,他甘愿做一次亡命之徒,除了他又有谁能做?

  他哼笑起来,比枕边的帝王笑得还要阴邪。帝王之身,一代暴君,似乎在他面前显得黯然失色。

  此言一出,便见一只手伸过来,紧紧掐住他的脖子,那人面孔凑近,如一只猛兽一般。顾濯被掐的喘不过气,脖子被勒出一道猩红的痕。


第12章

  谢熠秋一手掐着顾濯的脖颈,“朕杀你,何必亲自动手,有的是人替朕沾染鲜血,朕的手上干干净净,从未做过什么,世人依旧会敬朕、尊朕。可你,只不过与他长着同一张脸,便自以为是,爬上龙床。朕不杀你,有的是唾沫淹死你。即便你没做什么,旁人会怎么看?”

  顾濯玩味一笑,憋红的脸上微挑的唇更显挑衅,“臣来于何处,去于何方,臣自己都不知道,陛下便已判定臣将来会受人唾弃。”

  “裴钱知道你来于何处,朕不知你去于何方,却知道你既然来了这里,便不会再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帝京能关住青甘的鹰,就能将你囚禁至死。”

  谁知顾濯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将滚烫的手伸上来,轻柔抚住自己脖子上的手,指尖摩挲,一边笑着一边看着面前的脸色。

  谢熠秋微一抽搐,连忙抽出手。

  只闻顾濯轻笑,“陛下想用世人的嘴杀了我,我若什么都不做,岂不是亏了。”

  顾濯只顾着笑,却不曾想谢熠秋恼怒了,一脚将人踢了下去。顾濯就这么丝毫没有准备地滚到了地上,嘴上骂了一句,刚要爬起来,却只见一只玉足踏在了自己的腹上。

  谢熠秋端庄坐起来,衣衫整洁,唯有一抹长发披在两肩,如墨如瀑。

  谢熠秋叫了人进来,殿里点了明晃晃的灯,顾濯抬眼看,谢熠秋一身金黄色的睡袍如水波纹一般灵动闪烁。

  “玄师既然醒了,就尽早回宫吧,免得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说闲话,白白污了玄师一身清白。”

  顾濯还懵着,便被人拉了起来。可怜自己一世英名,如今这样尴尬地模样竟然被这几个太监看去了。

  心里一阵恼怒,却见谢熠秋毫无怒意了,不愧是皇帝,打不过就耍手腕、用权力。

  “玄师,您请吧。”小太监道。

  顾濯只得起身走人。

  才到外面,小风一吹,才意识自己的外袍还在阳神殿。回头一看,里面瞬间灭了灯,大半夜被赶出来可真是没脸了,不过风一吹,顾濯似乎突然清醒了不少,方才在里面那般脑热,好像中暑了一样,即便天气日渐凉了,也不至于殿里一点驱热的东西都没有吧。

  堂堂皇帝,竟然那么节俭?

  顾濯不信,难不成……谢熠秋畏寒?

  顾濯心说,暮夏初秋的天气,畏个鬼寒啊?

  等自己径自回了璇玑宫,顾濯想了半天,才意识到方才的自己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就算他与谢熠秋躺在一张床上,就算他半辈子没见过女的,也不至于对狗日的谢熠秋有什么图谋啊!

  刚才脑子抽抽了?

  顾濯愣了,完了,他何止是对剧情不了解,他现在对自己也不了解了。谢熠秋不是他认识的谢一秋,顾濯也不是顾水了。

  定然是因为殿里太热了......一定是因为这个。

  【恭喜宿主达成剧情:侍君之侧

  剧情值+40,当前剧情值180

  生命值+50,当前剧情值130】

  剧情值和生命值又增加了,还是平时的两倍之多,顾濯越发看不明白了。

  “系统。”

  【请问宿主有什么指示?】

  “故事大纲没有,人设分析总该有吧?”

  【有。】

  顾濯一口老血没喷出来,还真有?!

  “有你怎么不早说?看着我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很高兴是吧?”

  【每查看一个人物将消耗宿主50生命值,请宿主选择人物。】

  50生命值?!这不要了老命?

  刚刚才加了五十,现在又要五十,它明明可以不给,却还是给了个数字意思一下。不过现在有一百三,少了五十的话……勉强能活。知道了角色人设,数据还不是简简单单就赚回来了。

  顾濯咬咬牙,好不容易出手阔绰一次,算是拿自己的命来换。“那就选我自己,顾濯。”

  【抱歉,宿主只能选择除自己以外的主要人物。】

  顾濯笑了,花五十块钱还不能花在自己身上,他真的谢谢系统了,如果它是一个实体他一定把它锤爆。

  “呵,那就谢熠秋吧。”

  毁灭吧,现在除了他自己,也就谢熠秋性格最神秘了。

  【生命值-50,当前生命值80】

  “哦。”顾濯坐下,看着面前显示的一大串字,不禁咋舌。

  谢熠秋是先帝唯一的儿子,这个他知道。是先帝静嫔的儿子,静嫔出身罪臣之家,后来被发配为奴。不知道她与先帝是怎么相识的,但是传言是静嫔长相极美,即便为奴为婢竟也毫不逊色先帝各色嫔妃。

  因为她也曾是官家小姐,诗词歌赋也是样样精通,又有着一副国色天香的容貌,便被先帝看上了。也有传言说是她耍了手腕,怀了龙种,先帝本无意与她,也不能苛待了,便勉为其难收入后宫,但从不探视,就如身在冷宫一般。

  即便是先帝对她毫无爱意,但她也算是靠着自己摆脱了奴籍,又重新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还有了自己的儿子,也算是不孤单。

  难怪了谢熠秋长得也是如此俊美,原来是有一个颜值高的妈。

  先帝赐她“静嫔”封号,难道是想让她安静呆着?

  静嫔所住的地方就是璇玑宫,谢熠秋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她便被赐药自尽了,可见先帝对她当真是一丝怜悯都没有,自古帝王多薄情啊。

  谢熠秋虽说是静嫔所出,但先帝也算是因果报应,竟然此后再也没有了孩子,前两个皇后生的孩子也都陆续夭折,到最后,谢熠秋竟然成了独子。

  先帝只能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时刻担忧他的安危。他将李南淮养在身边,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想让这两人从小磨合,以后也能少了不少麻烦。

  原来李南淮就是先帝给谢熠秋培养的一个忠诚的护卫。

  自小便注定继承大统的谢熠秋性格孤僻,可能因为没有兄弟姐妹,他与李南淮虽然情同手足,但在不少方面都要有规矩拘束着,所以也体会不到多少亲情。

  传言,先帝自以为谢熠秋还无法担当重任,便临终托孤,将其托付给了另一个他十分看重的忠宦——裴钱。

  谁知谢熠秋即位之后,裴钱便立马对李南淮下手,联合众大臣上书弹劾,事情愈演愈烈,谢熠秋被逼无奈,只得处置了李氏一族,因为他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被裴钱扯着线操纵。

  李南淮身在帝京,却突然得知李家遭此横祸,就连自己也成了刀俎鱼肉。

  谢熠秋的心像是被挖走了一块,从此那汩汩鲜血流不到对的位置,只在自己身体里涌动,愤怒,暴躁易怒。

  李南淮对他的冷漠与嘲讽,让他爱恨交加。只因听了一句“有玄师姓顾,长相如世子。”他便立马下旨赦免李南淮,终于还是舍不得赐死他。

  至于将顾濯带进皇宫,是他随口答应的。

  顾濯看了半天,终于知道,谢熠秋对李南淮的爱恨全都施在了他的身上,刚才那番恶斗,想必谢熠秋是觉得他是有意来取代李南淮的吧。

  这剧情似乎是随着顾濯与谢熠秋的关系的发展而发展的,不管谢熠秋对顾濯是何等感情,都能看出是对李南淮的恨。

  .

  北明的帝京繁华秀丽,沿街尽是富丽堂皇高屋建瓴,真如传言所言北明皇帝把自己当成了天上的玉皇大帝。

  李南淮衣着闲散,坐在秀春楼的隔间里,一边举杯一边笑道:“王子初来北明,陛下欣喜,却不知王子竟不先去拜见陛下,倒先来找我一个罪臣。”

  与他同饮的是莽蒙游牧族科尔沁部的王子,顾尔金,身着一身绿缎长袍,闻言只道:“没看出来北明皇帝如何欣喜,世子派人传书与我,如今又能坐在这里饮酒,我倒是看不出来世子与你们北明的皇帝竟已到达如此境地。”

  李南淮大笑:“我只不过一介罪臣,抛开罪名,也只是关在帝京的鸟,天地之大,装不下我一只蜉蝣。”

  “皇帝庸懦,世子何必喟叹。”

  李南淮轻笑一声,正欲敬酒,只见顾尔金抬手,道:“世子既说有人要见,便到此为止吧。”

  李南淮见状,饮了一口,道:“现在怕是还见不到,如今他被皇帝留在皇宫里,出不来。”

  顾尔金仰头蹙眉,眉间的一颗痣将脸衬得更为冷峻,声音冷了下来,“世子莫不是在拿我寻乐子?”

  “不怕王子笑话,我今日请王子前来,是有一事相求,北明饥荒严重,看这帝京的繁华,不过是虚假繁荣。陛下着急,我也不忍心见百姓受苦。想当年,也是因为天灾,我父亲为了青甘百姓,投靠北明,才保住了百姓一时的性命。如今见北明百姓也遭此横祸,我实在于心不忍,见青甘十四州到了西奴手底下受苦受难,我更是心痛万分。”

  顾尔金哼笑,“世子跟我说这些,是觉得我能帮你做什么?世子怕不是想的太多了,有你们北明皇帝在,哪里需要你操心。”

  “北明是不需要我操心,但是本该我操心的,我若放任不管,我李氏一族难以瞑目。就如莽蒙可汗,与王子。亲儿子亲兄弟流落到了北明,成了北明皇帝的笼中玩物,王子岂能袖手旁观?”


第13章

  皇宫,乾勤殿内摆了宴。

  顾濯本不该待在这里,无奈又是谢熠秋安排,他只能勉为其难蹭一顿宴席了。

  等奴婢给他倒了酒,顾濯细细观摩了一番这长相清新的,不仅笑得出神。小奴婢年纪轻轻哪里受得了他这般看,不一会儿就脸红了,赶忙垂着头离开了。

  顾濯看着殿中的歌舞,极其悦耳。

  殿中除了他这个玄师之外,大都是北明的重臣,与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见对面一人刚放下酒杯便注意到了他,顾濯定睛一看,竟是李南淮。

  李南淮看了眼顾濯,轻轻一笑。两人一左一右对坐着,像是照镜子一般。

  殿外来了人,是莽蒙的大王子,一上殿来,便拜见了谢熠秋。

  谢熠秋只是微微动了动眉,便让人入席了。

  “莽蒙与北明交好至今,少不了王子在其中。王子年少功成,可汗必定十分看重王子,才派你前来面见朕。”

  顾尔金淡笑道:“陛下圣威,莽蒙岂敢蒙混,只是父汗身子不爽,不便前来,望陛下莫怪。”

  “哦,朕忘了,可汗年老了。”谢熠秋轻轻一笑,“听闻近日莽蒙境内阿尔与部意欲谋反,不知可汗是怎么处置的?”

  “父汗已经命人前去平叛。”

  谢熠秋神色淡然,轻轻扶额,“朕只是怕莽蒙内乱,殃及百姓,朕甚为担忧。若是莽蒙能安安稳稳,百姓不会无辜受祸就好。阿尔与目中无人,毫无章法,定当严惩。若是可汗实在无力,朕也可出面讨伐,毕竟王子如今在北明,可汗怕是用人之际,无人可用。”

  顾尔金已经面色铁青,北明皇帝向来孤傲自大,他来过几次北明,但这次来,却见百姓困苦,也不知这皇帝是如何说出怕百姓受祸的话的。

  李南淮全程一言不发,只管喝酒,顾濯更是听不出来这两人的话里有话。

  顾濯心说,这莽蒙境内的叛乱,谢熠秋竟然也想插手?

  歌舞作罢,殿上也安静了不少,顾濯的眼神一直在李南淮那边,只见李南淮冲着他笑了笑,随后起身离席。

  顾濯疑惑,见谢熠秋跟那王子聊着,自己出去也不会怎么样,便也起了身。

  李南淮负手,身边跟着莫影,见顾濯过来,笑道:“顾玄师就这么出来了,不怕陛下怪罪。”

  顾濯自小上学逃课,上班逃工,还会怕谢熠秋怪罪?

  他微一挑眉,淡然道:“殿下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

  “我早就成了一株枯木,就算是死在了外面,陛下也不会注意到,顾玄师就不同了。玄师若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消失了,陛下会如何?”

  顾濯道:“自然是罚臣,或打或骂,或者丢进诏狱大牢里,臣都无所谓,陛下也不会在意。”

  “也是,陛下忙于莽蒙境内叛乱的事,甚至无暇顾及北明的浮尸饿殍。但若,玄师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他故意咬重,“找不着痕迹……”

  “殿下莫不是在吓唬臣?”

  李南淮笑,“无事。听闻莽蒙可汗岌岌可危,已是钟鸣漏尽,暮日西沉了。旁支左系盯着可汗的位置,大王子顾尔金终将即位,只是势单力薄,一人对抗不了那些虎狼。可汗原有两子,第二子在十年前的战乱中丢失,至今没有找回来。顾尔金来北明,一是为了通商之事,第二,听说他的亲弟弟就在北明境内。”

  顾濯惊讶了,这剧情多少有点不可思议了,那孩子若是还活着,怎么会不知道回莽蒙?难道是像李南淮一样,被囚禁至此?

  李南淮看了眼顾濯的神色,继续道:“北明之大,去往何处找?若是想找,其实也不难,莽蒙科尔沁部一族皆有一特征,眉间有一颗痣,都长在同一个地方。顾玄师若是方才注意到了大王子,应该也能看见。想必那二王子也有一颗。”

  顾濯疑惑,“有一颗痣怕是也难以断定,就算是平常人也可能有。”

  “平常人的与科尔沁部族的不同。若是平常人的,那痣会留存一辈子,时时刻刻都能看见,而科尔沁部族的,却是在极寒之时更明显,而炎热之时不见痣在何处。”

  顾濯明白了,温控的。

  “臣一定好好留意,若是臣见着了此人,一定回禀殿下。”

  李南淮闻言一愣,随后噗地笑了,“既然顾玄师如此客气,那就麻烦顾玄师了。”

  这倒也不是顾濯想客气,只不过是客套一下罢了。

  李南淮道 :“若是玄师有空,我真想宴请玄师到府上坐坐,只可惜寻不到时机。如今大王子怕是还要在北明待一些时日,王子早些时候便听说北明有个姓顾的玄师,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我正想把你引荐给他,到时候大王子向你询问二王子的事,希望玄师也能帮助一二。”

  这李南淮倒是真把他当成玄师了?不过是挂着一个名头罢了,顾濯这个玄师当的,除了嘴上能说几句,别的什么也不会。

  “臣虽知道的多,但这么大的事,殿下与大王子如此轻易相信臣,未免太高看臣了。但若是殿下不怕臣让您失望,殿下之事,便是臣之事。殿下与大王子,今日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吧,殿下放心,臣守口如瓶。”

  烈日渐隐于云后,将皇宫大殿蒙上了一层昏影。李南淮哂笑,“玄师有时候很聪明,可在有些事情的时候,却有些愚蠢。陛下将璇玑宫赐给你居住,不知玄师可否知道,这深宫高墙之中,原本应该是关女子的地方,今上却没有。说句难听的,玄师难道不知道陛下有龙阳之好?”


第14章

  顾濯心里暗说,他当然知道啊,只不过不是有人告诉他的,而是他自己慢慢探索出来的,如今就算是知道了,他又能怎么办,总不能强行把人掰直。

  “臣知道,不过庆幸的是,那璇玑宫曾经是殿下居住的地方。臣能与殿下住在同一个地方,深觉感恩。至于陛下,各有所好,臣不敢妄言。”

  李南淮道:“时日还长,玄师有的是时间感恩。只是我却没有机会了,不知道玄师能不能带我去一趟璇玑宫。”

  人再怎么坚强,一旦离开了长久居住的地方,或者说是故居,一定会一直记挂着的。顾濯心想,这李南淮虽是牛逼的主角,但也肯定会有恋家的时候。

  顾濯欣然接受,两人边走边说。刚到了地方,顾濯情人进去喝茶,李南淮却摆摆手,二话不说从身上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布。

  赫然摆在了桌子上。

  “天下大舆图。”

  李南淮指了指上面那片区域,道:“莽蒙,北面一方大国,面积虽大,人却少。与北明相比,它就输在了这里。”

  他的视线移向了西面,顿了顿,“青甘十四州,现如今在西奴手里,这大舆图是以前的,那时候青甘还在北明境内。”

  李南淮敲了敲中间面积最大的地跨数千里的地方,“这里是北明。”

  顾濯注视着面前这一幅天下图景,竟都是出自于他之手。

  李南淮道:“天下之大,容不下任何一个敢于挑衅北明的地方,曾经的青甘、莽蒙,都成了北明的笼中之物。莽蒙大王子在两国交战的时候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绝对不会忘记屈辱,他如今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找他失散多年的亲弟弟,陛下不知,旁人不知,我知。”

  顾濯悻悻一笑,“殿下是故意说给我听的,现在我也知道了。我还知道,青甘世子与莽蒙王子齐聚北明帝京,一个寻弟,一个寻生,不过都是折翼鸟,飞不出这牢笼。殿下与臣说这些,臣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

  李南淮轻笑,“那可不行,玄师若帮不上忙,你哥哥顾尔金怕是要失望而归了。”

  顾濯耳边一声鸣响,眼前这人的神色都变得耐人寻味了。他不是不知道即便是李南淮不说,他也会帮他逃出去,帮他起兵反叛。只是有时候做事不能太满,太满了也就容易被人看出来。

  没想到李南淮却是一个直肠子,想尽办法拉拢他,但却令他没想到……

  “顾濯”这个一直最让他感到陌生的身份,竟然是莽蒙的二王子。

  李南淮似乎看出了他的迟疑,娓娓道来,“玄师不记得幼时,但我却知道。”

  “殿下不必点我,臣既然能放心数次与殿下相见,定然是十分信任殿下,殿下对臣不也是如此吗?殿下有什么话,不必藏着掖着,臣一概相信。”

  “玄师是个爽快人,裴钱若是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放心将你安插在陛下身边,但现在看来,你在裴钱面前竟是游刃有余。当年裴钱强抢了一逃荒而来的莽蒙女子,还以为她带在身边的那五六岁的男孩是她的儿子,却没想到竟是莽蒙的王子,那女子不过区区莽蒙王室信任的奴婢。

  “可惜了王子当时流落数月,烧坏了脑子,认不得谁了。裴钱干脆养着,留在自己手里,将来当个刀刃使。”李南淮打量了一番顾濯,“果然是把好刀,只是这刀刃对准的却不是裴钱想要的人。”

  顾濯知道,他一个局外人,或者说是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对这里的一切了解的都太少,特别是对“自己”,“顾濯”这个十分隐秘的身份,他可以说是一点了解都没有。

  他无法判断李南淮说的是真是假,毕竟他了解李南淮,这是一个心眼比蜂窝煤都多的人,每一个心眼里或许都装着一把刀,或者是毒药,每一句话都可能是在蛊惑人心。

  “连裴总管都不知道的事情,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李南淮怎么知道的?他从小性子野,即便是在帝京,也关不住他狂野的心。

  “只不过是偷偷摸摸翻过裴府的墙,见过一个人。那人与我年龄相仿,巧的是,长相也如此相像。”

  顾濯心生疑惑,一个世子,养在先帝膝下,要什么没有?去什么地方还需要翻墙?

  一般男子翻别人家的墙,要么就是玩什么寻宝的游戏,要偷偷摸摸找些什么,要么就是纯属闲的,想挨一顿揍,要么就是……

  偷摸找姑娘。

  顾濯刚想问他什么翻墙,却见李南淮哼笑一声,道:“这么巧,莽蒙丢了个孩子,丢了个奴婢,正好丢在了北明,派人找了许多年都没找到,就算是死,也该有个尸体。莽蒙科尔沁部族眉间有痣,偏偏你也有,世上之事未免太多巧合。”

  “我与殿下的长相难道不算巧合吗?”

  “有些事情无从解释,暴雨雷电、水祸旱灾,甚至家国兴亡,但有些事情,你以为是天灾,实则是人祸。”

  李南淮用手指沾了一下已经凉透了的茶水,用手指摩挲了几下,故意将茶盏放倒,流出一半,茶水哗哗流到了桌子上,撒了一地。

  顾濯怔然,下一刻便被李南淮手中的半杯水泼了一脸,他惊奇万分,那水精准地都泼在了自己脸上,这是在做什么?给他洗脸吗?!

  李南淮却淡淡笑了下,亲眼看着顾濯眉间的痣一点一点显现出来,愈发明显,像是在水中绽出了一颗冰。

  不知何时,镜子已经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顾濯愣住了,“真他妈是温控痣……”这不就坐实了他就是莽蒙王子的事实。

  到底是什么狗血剧情……这确定是他写出来的吗?

  “玄师现在信了?不,二王子。”李南淮道。

  顾濯明白了以往的事情,一切都有迹可循了,青甘世子北关在北明帝京,而莽蒙也受制于北明。一个青甘世子,一个莽蒙王子都被钳制在了帝京。

  北明虽是谢氏统治,其实际的控制者却是裴钱。裴钱对顾濯的身世毫不知情,而李南淮却尽在掌握,这也就是李南淮为什么想尽办法也要拉拢顾濯的原因。

  他想靠顾濯除掉北明的毒瘤——裴钱。曾经多少事,都是出自裴钱之手,蛊惑谢熠秋残害李氏一族,安排自己的亲闺女钳制日暮西沉的先帝,做了太后,控制谢熠秋。到如今的一切,宁枕山险些步了李文弘的后尘,莽蒙王子在北明如同臣子......

  谢熠秋作为北明的皇帝,邻国只看得见他,敌国更不会看见其背后的推手。裴钱算是最难搞的毒,藏在最隐秘的黑暗处。

  毒瘤没了,北明在昏君手里也难以再维持下去了。

  顾濯知道了,这是一盘大棋。裴钱一生老奸巨猾,却不知自己养了个莽蒙王子。裴钱把他当成一颗棋子,可以控制皇帝心神的棋子。皇帝会因为念旧情而留着他,也会因为对玄学神佛的崇奉而信任他。

  李南淮因为顾濯的长相,早早便认定了他一定会为他所用,果不其然,顾濯从开始便一直在演戏。身在皇帝身边,心却想着怎么帮李南淮反叛。

  两人莫名其妙达成一致,似乎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水珠顺着脸颊滑下,流进衣领,顾濯开口:“殿下说的话,臣没有不信的时候。臣曾听闻殿下于帝京之中一骑绝尘,倾世倾城,曾经那种张扬桀骜,如今竟也都沉了下来,想来陛下也应该不再疑心殿下了,臣在陛下身边,知道该怎么做。”

  顾濯换了身干净衣裳,两人才前后脚回了宴席。

  殿中虽然奏着歌舞,顾濯却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气氛。谢熠秋坐在龙椅上,毫无神色,眼神中却不乏冷厉,见顾濯回来,只是冷冷瞧了一眼。

  那莽蒙的大王子顾尔金早已不见了人影。

  这场面可真是漂亮,若说单独一个李南淮出去不会引人注目。顾濯跟着出去,还有一个顾尔金在,也不会有什么不妥,如今看,竟是三个人都出去了,只剩皇帝陪着一群顽固老臣。

  李南淮却就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朝着他举杯。他就算是演戏给谢熠秋看也不能冷着他,便以“为臣的本分”回敬。

  方才才说他不再像以前那般张扬了,现在看顾濯还是想的太天真,西北长出来的人,就算是推上了断头台,也学不会低调处事。

  谢熠秋松垮着眼,道:“朕乏了,卿等自娱。”

  殿中官宦只得自己留在这里,恭送了谢熠秋,顾濯本以为能松口气,毕竟看着谢熠秋那张脸就食不知味,难以下咽,总觉得上面那位一贯的阴晴不定,没憋什么好屁。

  果然跟顾濯想的一样,谢熠秋瞥了一眼顾濯,道:“玄师随朕去。”

  顾濯有些懊恼,怎么净把一些臭毛病加到了谢熠秋身上,现在真是自讨苦吃。

  他却只能笑着脸顺服着,咬咬牙跟着去了,只见对面的李南淮不怀好意地做了一个“保重”的嘴型。

  这熟悉的场景,莫不看在莫影的眼里,他皱眉,凑到李南淮耳边,悄声道:“殿下,这顾玄师与陛下……”

  李南淮轻哼一声,毫不在乎,“他故意做给我看他有多么看重这个玄师,却不知引狼入室,这狼竟表现的人畜无害。”

  当年谢熠秋待他,不也是如此吗?如今还不是丢弃一边,样子做给别人看,委屈自己,也是真愚蠢。

  李南淮唇角微起,像是讥笑,“料他也不敢真做出什么,懦弱又愚蠢。在他眼里,我与顾濯云泥之别,他身娇体贵,怎甘心受辱。”

  后殿之中,谢熠秋揉了揉额,似乎全然忘记了身边还跟着人。

  顾濯见谢熠秋抬眼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眸中似乎瞬间多了些冷厉,如冰一般瞬间蔓延。

  顾濯站着纹丝不动,谢熠秋遣走了侍从,修长指尖敲了敲身边的檀木床,开口:“朕何时要你站着与朕说话?”

  难不成是让他坐着吗?顾濯惊了,这动作,这意图……回想几日前,他竟然睡在龙榻上,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玩笑吗?

  难不成谢熠秋是把他当成什么了,又或是已经到了能与民同乐,平起平坐的地步了?

  顾濯心里想着不合适,身体倒是诚实,还真打算过去。

  只是还没等动,便见谢熠秋厉声道:“玄师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第15章

  顾濯怕是已经佛系到忘了,自己只是一个低微的臣子,待他反应过来,连忙下跪,“臣知与陛下身份有别,不敢近身。”

  “顾濯,殿前人各怀鬼胎,或是青甘,或是莽蒙,亦或是朕身边的人,包括你。朕早说过,朕留你一命,并不是叫你恃宠而骄,而是叫旁人看着,你做小伏低,能得到什么。”

  帝王之相少了几分威严,反倒是说的面红耳赤,谢熠秋凑近些说,“你与李南淮私自勾结,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可知他待朕如何?”

  曾经几许佳话,说的好听,不管是唤作“太子哥哥”,还是唤作“秋玉”,最后都如同旁人一样,口尊而心不敬,叫一声“陛下”。

  “臣与殿下清清白白,只不过都是陛下的臣子,见过几次,能说的上几句话。臣也知道,李氏罪臣对陛下不敬,对北明有罪,只因是陛下赦免,臣定敬而远之。”

  上面人冷冷笑了几声,“敬而远之?你是朕身边的人,你与他走的近,旁人该怎么看朕?你真以为朕赦免了他,就可以保他日后高枕无忧?顾濯,帝王之心想什么,有人揣测,有人替朕做,朕能做的就是该看见的能看见,不该看见的就当朕瞎了。反正朕在这高堂之上,早就瞎了这么多年了。”

  顾濯想起系统提供给他的谢熠秋的人设,这个人一辈子都身不由己,儿时被先帝束缚,登基后被宦官权臣控制为傀儡,唯一信任的李南淮也遭人构陷与他为仇为敌。

  这么一个人,最缺乏的就是信任、忠诚,不可忤逆。

  顾濯此刻身处的位置,是别人触不可及的,虽不是高位,却可探知圣心,揣测圣意。而谢熠秋对顾濯,是君对臣的压制,也是把他当成李南淮替身的操纵,亦或是觉得他永远都无法替代李南淮的叹笑与羞辱。

  顾濯不再低头为臣,仰面看向谢熠秋,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可当臣是蝼蚁,轻易碾死,臣在所不惜,或者陛下也可以相信‘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蝼蚁也有万丈之势,又或许单独一只悄无声息。陛下说自己可以当是瞎了,但臣心中的大国之君不言己弱,若是眼瞎,臣可做眼瞎之人。”

  前殿热闹非凡,歌舞萦绕,满是被数年傀儡线似的勾着,对神佛玄学的崇敬,对先帝托孤宦官的尊崇,对皇帝的阿谀,沉醉在这醉人的大国梦中,只求保自己荣华富贵。李南淮只管特立独行,无人奉承。

  后殿君臣两人,互相试探,像是隔着一层薄纱,明知对方在想什么,却舍不下对方于自己的用处。像是想要冲破□□,用虚幻飘渺的魂灵看一看对方身体里流着的血液,可否一用。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天子,只需要一个臣。”谢熠秋缓缓开口,眼眸中的斑驳陆离竟让人看不出其中意味。

  谢熠秋笑,“顾濯,莽蒙科尔沁部王子前来北明,朕不能苛待了他,你替朕给他安排好住处,王子舟车劳顿,可在帝京多待些时日,你也暂时不必住回皇宫。”

  竟然可以出去了?顾濯的第一反应就是,解封了?!谢恩!

  “臣必不负皇恩。”

  谢熠秋意味不明地瞧着他,眸子里的光彩如秋水,如寒星,如日月辉映,又如晨光出云。“朕与你有恩,你该如何报答朕。你若愿效仿李南淮,朕也可以告诉你,他是以身来报的。”

  虽然顾濯早就知道了谢熠秋的龙阳之好,但是这个消息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来还是感觉心脏一顿。他就知道这个谢熠秋不怀好意,但是……

  “臣怕是难以效仿,臣……有隐疾。”

  “……”

  这话说的顾濯自己都不信,奈何自己堂堂钢铁大直男!实在是无法胜任这种难为人的任务啊……

  这要是传出去,半辈子不就完了?哪里还会有小姑娘要他?

  只是后殿只此两人,谢熠秋眉目恹恹,即使到了秋天也略显疲惫和庸态,顾濯的额间不自觉生出了细密的汗。

  谢熠秋冷哼一声,“虽为隐疾,朕亦可赐你春宵一度。”替自己抹去被别人占据了十余年的记忆、暧昧、痴狂,与厌恨。

  .

  受忠五年冬,莽蒙境内叛乱,帝京的繁华送走了莽蒙的王子。京城落雪,将红墙金盖上覆上一层白,秀春楼的红绸缎飘出楼外,挂上红灯笼,显得极为奢华。

  酒楼之上,李南淮端坐在窈窕女子之间,温着一壶烈酒,凭栏眺望,终于见老远处来了车轿,轿上人下来,在雪地里留下一道痕。

  顾濯拍了拍狐皮大氅上的雪,唇齿间还带着热气。

  李南淮早早已经给他备好了酒,人一来,便赶走了身边的女子,叫顾濯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

  李南淮唇角带着几分笑,“如今顾玄师名扬万里,陛下竟舍得放你出来。”

  “殿下请客,臣有什么理由不来?”

  现如今顾濯算是帝京出了名的一号人物了,既是玄师,又是皇帝极其宠爱的侍君,但是满帝京传颂的更多是他的玄学本领。

  听说不管北明大小事宜,皇帝都会询问顾濯的意见,比如哪里闹饥荒,哪个官员有什么心思。顾濯虽然不了解具体事宜,但是对于故事大纲走向还是知道的,也知道事情发展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这些小事不过都是故事发展道路上的一点点小曲折罢了。说白了,就是全是炮灰。

  顾濯随便掰扯几句,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谢熠秋本人,都觉得说的极对。

  于是便传颂出来了顾玄师神通广大。

  顾濯自己听了都觉得汗颜。

  但好处也不少,比如剧情值上去了,生命值也暂时不用愁了。前些日子因为剧情值达到了五百,系统提供了金手指的功能。

  只不过所谓的金手指,就是可以舌战群儒的嘴皮子功夫,似乎他说什么别人都能信。

  特别是有一个人,仝恕。想着前些日子,谢熠秋召群臣商讨是否再派人前往西北讨伐西奴。顾濯心想,谢熠秋既然有此意,那肯定是要前往收复青甘十四州的。况且青甘乃李南淮故乡,或许可以趁着这个由头,让帝京对李南淮的□□放松一些。

  到时候谢熠秋的精力大多都放在了战事上,而李南淮也能多些时日休养生息,暗中拉拢一些可用的人。

  当然有不少大臣是不支持的,说是现在无人可用,到时候就怕西奴更加猖狂。但是谢熠秋的耳根子硬,从来听不得这些,看着这些大臣额间细密的汗,顾濯知道,又是一堆炮灰。

  还好自己是个有同理心的作者,虽然当初在写的时候残忍了些,但是现在来到这里一看,周围竟然全都是炮灰,自己也觉得不好受了,好像这些人都是他亲手杀死的。

  他给谢熠秋上奏,“西奴应该讨伐,青甘本属北明,不应该沦为他人之奴。而是否有可用之人,不应该是一群老臣说了算。北明人才众多,遍地都是可用之材,陛下不妨另选才能。陛下当初下的一步棋,也该有用武之地了。”

  当初顾濯为了使谢熠秋优待宁枕山一家,说了不少,其中有一条便是说给宁枕山封侯加爵,北明青年才俊仰慕宁大帅,定会追随,为陛下所用。

  “陛下应该启用曾经因罪行而被革职或是解甲归田之将,刀枪入库,磨光之后,依旧是将才。但是不是良将,陛下可使他们也参与其中,与新人一争高低。”

  顾濯此话当然是有图谋的,所谓的“刀枪入库”,说的不仅仅是那些解甲投戈的人,更是指被栓在帝京的李南淮。

  谢熠秋对此很是疑虑,顾濯知道,他生性多疑,断不会轻易给李南淮钻了空子。但是顾濯却没想到,当初那里力荐处死宁枕山一家的仝恕,竟然支持他。

  这倒是让他没想到。

  但转念一想,仝恕是裴钱的人,他这样做,又不无道理了。

  此时顾濯与李南淮相聚,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北明要举办一场大型的选武大会,不仅是挑选良将,也是振奋军心。

  不管何人都能参与其中,都能出帝京、号千军。

  对于李南淮来说,这是一个好机会。

  顾濯私下来见他,是谢熠秋允许的。谢熠秋将主办权交给了顾濯,他就有理由到处奔波,招纳人才。

  .

  寒冬中一壶温酒,将两人心事相连,氤氲的雾气袭上顾濯的面庞,看不清了眉间那颗痣。就连身旁伺候的人有那么一瞬间都怔然了,揉揉眼睛,怕自己看错了。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殿下不必担心,到时臣知道怎么做。既然陛下放心将这事交给我,殿下也尽可放心,此次胜者必是殿下您。”

  李南淮谄笑,“顾玄师如此徇私舞弊,倒叫我不知该怎么报答。你不怕陛下怀疑。”

  顾濯指尖摩挲着酒杯,眸色清亮。谢熠秋对他已经不是怀疑不怀疑了,而是有无利用价值。若说怀疑,谢熠秋从一开始便怀疑他了,他自然知道,他也知道他对谢熠秋还有利用价值,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肆意妄为。

  顾濯抬首,眉间痣竟全然消失在了雾气中,他嘴角微微一挑,似是哂笑,“陛下厌恨世子殿下,不也还是留您一命?陛下早就怀疑臣了,殿下不妨与臣打赌,看看陛下敢不敢杀了臣?”


第16章

  一时的言语相对,有那么一瞬间,顾濯的样子像极了李南淮,不仅是样貌上的神似,就连语气也像是一个人一样。

  李南淮看着他,嗤笑出声,“顾濯,我等你扬名立万,等这帝京被你翻一番,才不枉你与陛下‘情深义重,荣辱一身’。”

  “你我何尝不是一样的人,李南淮。”

  顾濯与李南淮告了别,下了酒楼,地面的雪已经能没过脚面,上面踩着深浅不一的坑。街上的人渐渐少了,日头隐匿在了云后,帝京一下子变得冷厉起来。

  李南淮朝着下面,姿态轻佻,道:“顾玄师,我便不下去送你了,一路保重。”

  大氅扬起了飞雪,顾濯抬头,盯着上面那位风姿绰约的青年才俊看了一会儿,所谓心境沉淀、锋芒内敛,便是这种人吧。

  车轿外,年轻的小侍从是谢熠秋赐给顾濯的,名叫误之,方才一直在外面候着,顾濯没让他跟上去。

  误之的声音隔着帘子传了进来,“玄师何必与一个罪臣言说良久,也不看看他那副狂妄的姿态。陛下得知您与他见面,定然会不高兴的。”

  顾濯道:“你是没见过他真正狂妄的模样,他已经够谦卑了。”

  马车踏着雪,偶有几阵微风拂过车帘,顾濯身上挂着谢熠秋赏赐给他的并蒂莲玉佩,在腰带上一摇一摆。

  因为下雪的原因,车行得很慢。顾濯本不该在大雪中乘着马车出来,只是李南淮选的地方距离皇宫实在远。

  不知怎么的,马车停了下来,只闻误之道:“玄师,前面好多人聚在那,咱们怕是过不去了。”

  顾濯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忽觉一阵寒风飘进了领子,“这条主道离皇宫最近,绕道的话……”

  谢熠秋这个狗东西,虽然是放他出来,但是时间还是把控在自己手里的。若是他晚回去了,谢熠秋怕是会不乐意。

  误之道:“那奴才过去看看。”

  “不必。”顾濯跳下车,正好他也不想在车里待下去了。虽说天气严寒,但前面聚集的人确实不少,两人走近些去看。

  刚从人群中挤出一个缝,便见一个少年狠狠摔在了自己脚边,周边人一阵唏嘘。

  那少年颤抖着撑起身子,发髻也早已凌乱不堪,歪到了一边。顾濯看这少年心高气傲,颤颤巍巍爬起来,雪白的地上留下一小片红。

  少年胡乱擦了一把鼻子流出的血,对着前面那身着黑色飞鱼官服的人露出恶狠狠的神情,道:“再来!”

  那官员似乎毫不留情,一把将腰间的佩刀摘下,丢到了一边属下的手里,脚下猛踩,激起一大片雪。

  顾濯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在雪地里打架,打的脚下的雪成了掺杂着血水的泥,当真是有趣。

  这少年看着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那官员却看着像是有三十多岁了。那人轻笑,“小子,你可要想好了,我这一拳下去,你不死也能残废。现在要么老老实实进去给店家赔罪,然后去官府衙门。要么,我下手不知轻重,你若伤了筋、动了骨,跑都跑不了,咱们还是得老实去衙门。”

  少年一身破破烂烂,脸上手上冻的青紫,还是攥着拳,咬牙道:“狗日的店家诬陷小爷我!自己手下的人看不住偷了东西,就赖在我身上!我凭什么给他赔罪,我一身的淤青谁来赔?!”

  “那你就到衙门里慢慢想好了。”

  那人面露狠色,手上丝毫不留情,一拳重重地抡像那少年,少年虽然身上不少伤痕,刚刚也被打的不轻,但是还是极其不服,表现出宁折不弯的姿态,抽身一躲,随即用那比对方小上一倍的拳头狠锤在了对方的肋骨。

  那官员直接被逼退几步,喘着气狠狠盯着少年。

  两人打的起劲,周边的看客看的也起劲。顾濯本来也觉得挺有意思的,但方才那官员对着少年说的话,似乎……有几分熟悉?

  少年的身姿比较小,也很灵活,虽然躲过了那官员的几记重拳,但终究是比不过那人的身材魁梧高大,又被狠狠地放倒在了地上。

  高大的身材遮住了微微露出一点的阳光,少年摔在地上,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脸仰头看了一眼,又艰难地想要爬起身。

  顾濯还是记不太清,难道是文里一个重要的人物,要么他怎么感觉似乎有点印象?

  顾濯绕到了少年身边,从那个角度看见了那官员不屑的面孔,猛然惊醒。

  当初他刚穿越进来的画面终于浮现在了自己眼前,那时他还迷迷糊糊的,是被人从家里抓进诏狱。而当时来逮捕他的人就是这个人!

  顾濯盯着那人,惊叹出声:“真他妈冤家路窄啊……”

  身边的误之完全不知道顾濯在说什么,但是他很着急,毕竟时间不早了。“玄师,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走吧。”

  顾濯现在恨得牙痒痒,当初把他抓进诏狱的人在这里当街跟人斗殴,原以为又是两个无名炮灰,他还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看来,原来是老熟人。

  他还真不打算走了,这少年被打的挺可怜的,那官员……不对,穿着飞鱼服,应该是锦衣卫。这锦衣卫又不会听人辩解,这少年怕是凶多吉少,生死难料啊。

  误之见顾濯不动,以为他没听见,又问:“顾玄师,咱们该走了。”

  那锦衣卫本是要将艰难爬起的少年按倒在地,忽然手上一顿,似乎听见了什么,缓缓抬头望向了顾濯这边。


第17章

  这一眼,既乍然又惊悚,顾濯一看到他的眼神,像是心里身子凉了半截一样。虽然他现在没什么好怕的,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更何况他现在遇到的是他刚来到这个世界咬了他的大毒蛇。

  顾濯侧目而视,只见那人来了个一指禅,便将少年按趴下了,然后缓缓直起了腰,高傲地仰着头,道:“带走。”

  少年被他的属下给拉起来的时候骨头都软了,但是嘴还是硬的,一直叫唤:“你让他给小爷我出来!看我他妈不打死他!”

  “小小年纪,张口闭口就是小爷。”旁边的锦衣卫押着他,用眼神指了一下刚打完架正擦手的那人,“看见了吗?这才是你爷!以后爪子放干净些,别老是偷东西,嘴也放干净些。”

  这刚刚打完架的是这群这些锦衣卫的头头,看着老成,表情也是一贯的肃然,让人不寒而栗。他只淡淡道:“不必与他多说。”

  说完,那双眼睛又看向了顾濯,他眉间紧蹙,几步大脚印就过来了,正站在顾濯面前。

  “顾玄师?”

  原来这人认识自己?!顾濯惊了,突然又想到,自己现在是“名扬万里”啊,就像李南淮说的那样,人人都能称道出“顾玄师”的大名,却几乎无人见过顾玄师正脸,就算是顾濯混在人群里,他们估计也认不出来。

  但是,这人能认出来,也就是说,他还是记得当初是他亲手把顾濯押送到诏狱的。

  顾濯装作不认识,其实也是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这人叫什么,便莞尔一笑,道:“不知阁下何名?竟然认识我。”

  那人还是如往常一样,仰着首,看起来比顾濯高出半个头,顾濯盯着他,甚至能看见那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然后从嘴里轻蔑地吐出几个字:“北镇抚司总旗,杨贞。顾玄师大名,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一个爬龙床的人,谁敢不敬?”

  杨贞讥讽一笑。

  “总旗大人敬不敬的无所谓,主要是陛下让谁敬,谁就得敬。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你说是吧。”

  杨贞声调高昂,“是。”

  他凑近,一股由上至下的压抑袭过去,“咱们公事公办,听的都是陛下的命令,我更是唯陛下为忠。我还有小贼要处理,顾玄师这么挡着,我怕会脏了您一身泥。”

  顾濯站在路边的位置,又不是什么宽敞的地方,更不是该走的地方,这杨贞明显就是摆架子,故意找茬。

  “总旗大人,正道不走,偏要走歪路,本来身上就不干净,走这儿,怕是会更染一脚的泥。”

  杨贞面色难看,冷着眼,“我愿走哪里,便走哪里。带走!”

  杨贞正要从顾濯身边闯过去,顾濯抬手拦下,“总旗大人,过些日子陛下要举办‘冬猎’,招募选拔有勇有谋之人,不知大人可敢一试?”

  “我为陛下钦点的北镇抚司总旗,顾玄师说的这些,怕不是找错了人。帝京的锦衣卫怎可参与这些武斗之事,”杨贞轻笑,“难道拼死拼活打斗一场,是为了离开帝京,然后去那鸟不拉屎的西北戍边?”

  “总旗误会了陛下的意思,去往西北并非是为了戍边,而是收复青甘。‘冬猎’谁都能参加,并不是锦衣卫或者南北镇抚司就不能参加了,即便是乞丐或是奴才,只要智勇双全,有才能,都能参与其中。”

  “哦,青甘,”杨贞抬了抬眼皮,很是不屑,“那地方满是断井颓垣,赤地千里,即便是不要了,又能怎样?北明养着那群没用的废物,如今他们自己落到了西奴的手里,还要等着北明前去收复?痴心妄想。”

  这话不知是在说谁,但是绝对不是只说给顾濯听的,他可能是在嘲笑顾濯,竟然为了这些无用的地方、无用的人到处奔波,实在是令人唏嘘,可笑。

  顾濯知道这人的脾气了,自然不会多跟他犟嘴,毕竟周边这么多人看着,人设还得立住,便只能咬咬牙,佯装客气。“总旗从未去过青甘,怎知那里赤地千里。还请总旗大人替我留意,看看有没有适合的人选。”

  杨贞哼了一声,摆手而去。

  当那被押着的少年鼻青脸肿地路过顾濯身边时候,还抬着头怔怔地打量着这个玄师,忽然道:“顾玄师?!”

  少年炽热的目光洒在顾濯身上,但是身边架着他的锦衣卫却是丝毫不留情面,押着他就要走。杨贞也很不耐烦。

  少年急切地问:“冬猎,乞丐也能去?!奴才也能去!顾玄师说的是真的吗?!”

  “陛下圣旨,当然是真的。”

  顾濯认不得这少年,但是既然能跟杨贞打在一起,或许也是一个重要的人物,不管是好是坏,是不是多此一举,能给这少年一点希望,也就是给自己多点希望。

  在北明活了这半年时间,顾濯基本已经摸清了系统的套路,系统不会告诉他下一步剧情是什么,但只要他做了有助于推动剧情发展的事情,系统就一定会奖励剧情值和生命值,只是有多有少,看的是他做的事情是大是小。

  果然是无纲裸奔的产物啊,怎么发展都行,完全看心情,只要结局是大纲事先定的就行。

  顾濯看出了少年的心思,便转而去问杨贞,“总旗大人,不知这少年所犯何事,何时释放?”

  “小偷小摸,念在是初犯,去衙门审问一番,打几大板子。要是再来两次,怕是要一辈子吃牢饭。”杨贞冷冷地盯着这少年,“若是他能老实招供,自然会放出来,若是不招,那我也没办法。”

  顾濯替少年问了,那少年似乎愣了一下。也就是说,不管偷东西的事情是不是他干的,他还是要招供。

  怔了有那么一会儿,少年肿胀渗血的脸抬起,“玄师,我叫余苗!玄师若能记得我,待冬猎之时便能看见我的身影!”


第18章

  街上人散了,误之跟在顾濯身边,一脸愁容,“玄师何必与那总旗较劲?他不过七品,您却是陛下身侧的三品,不值当放低姿态与他说话。那少年被抓走也就抓走了,您这样公然袒护,怕是要惹人非议。”

  顾濯满不在乎,若是非议、刁难,顾濯或者说顾水从小到大受的非议不算少,他倒是想会会这个杨贞了。

  倒是那个余苗,看起来是个可用之才。

  皇宫入夜掌灯,阳神殿内暖香融融,桌案上泡着一壶热茶,不少上奏的公文摞在上面,谢熠秋埋首其间,看着看着蹙起眉宇。

  冬猎的事情已经定了下来,还有不少大臣为了这事争吵不休,纷纷上奏,说是国库不足,若是再举办大型活动,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还有主动推举自家儿子上战场的,无非是想要一个西北的掌兵之权,也不怕自己的儿子死在那里。

  还有上书弹劾顾濯的,说是顾濯与李南淮沆瀣一气,私自勾结,如今想出这么一出,只不过是为了李南淮。

  ……

  谢熠秋看的头疼,今日是嵇章德侍候在一旁。嵇章德谋算一贯的深,也能体查圣意,见状连忙问:“陛下今日操劳,是时候歇息了。”

  谢熠秋扶额,嵇章德给他奉了茶,疑惑道:“今日怎么不见顾玄师?奴婢今儿早上见顾玄师出去了,却迟迟未见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陛下派他出去做些什么了?”

  谢熠秋这才微微抬眉,“是朕叫他出去的。”

  “欸,奴婢多问几句,也是求个心安。奴婢见顾玄师没守在陛下身边,未免心有疑虑。既然是陛下安排的,奴婢也不必担心了。”

  “嵇章德,你在担心什么?”

  “奴婢听闻传言,顾玄师与世子……关系要好,世子殿下虽已不再禁足,却无人敢与他相交,顾玄师此举怕不是……奴婢嘴笨,奴婢是怕一些臣子大人们由此孤立顾玄师,也尚未可知。”

  嵇章德此心灼灼,怕旁人看不出来,他着急把顾濯与李南淮的事情传到谢熠秋耳朵里。

  顾濯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谢熠秋眼睛也不是真的瞎,还用不着这没了根的人在自己面前嚼舌根子,便长出一口气,冷冷道:“这个朕也知道。”

  嵇章德的处境一下子便尴尬起来,连忙跪道:“是奴婢嘴拙!”

  谢熠秋冷哼,“你整日待在朕身边,知道怎么揣测圣意,朕却没看见你说一句朕怎么样,反倒是口中反反复复皆是顾玄师,也不知道他是给了你多少好处?不妨说与朕听听?”

  殿中温暖,却见嵇章德额上冒了冷汗,也不知怎么着,怎么就突然变成了顾濯给了他好处?谢熠秋冷着脸,听外面的小太监进来通报,说顾濯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叫他进来。”谢熠秋道。

  地上的嵇章德也不知道来人算是巧了还是不巧,慌忙之下小心地问:“奴婢……”

  “滚吧。”

  嵇章德爬起来便顺溜地滚了,顾濯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一脸茫然。上殿之后,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今日与世子交谈许久,回宫路上又见人当街打架斗殴,多逗留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急忙赶回来,望陛下恕罪。”

  顾濯自从跟了谢熠秋之后,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妄想欺瞒。整个帝京,整个北明都是谢熠秋的,他曾不理解李南淮为何每次见他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今算是明白了,越是藏着掖着,越是会有有心之人故意挖苦。越是光明正大,越是能在谢熠秋面前坦坦荡荡。

  谢熠秋道:“打架斗殴之事,你竟也会停下来看?你是嫌这皇宫之中不够热闹?”

  皇宫之中热不热闹顾濯不知道,这帝京之中可是有的热闹了。今日遇见了杨贞,这下周边看热闹的都知道顾濯是谁。

  顾濯从谢熠秋那不疾不徐的神情里就能看的出来,他一定从锦衣卫口中知道了,或者是某个监视顾濯的暗线口中,但他没有丝毫的惊讶,反倒是就像无所谓一样。谢熠秋从一开始就从未让顾濯做过侍君,只不过是时常共处一室,而满帝京现在传颂的却都是顾濯是个爬龙床的。

  传言听着像真的,丝毫没有抑制的情形,甚至李南淮也是这么认为,顾濯便知道,这是谢熠秋有意为之。

  “皇宫之中出来的都是侍奉在陛下身侧的人,金尊玉贵。民间打架的却都是自身勇猛之人,能拼上性命的。臣见陛下的子民如此骁勇,心生敬佩,才多看了一会儿。”

  昏黄的烛火映衬着谢熠秋清俊的脸,勾勒出一道绵延的轮廓,竟显得几分清艳,他缓缓开口,逐字道:“金尊玉贵。”

  “臣以为,陛下身边的人金贵,就算是去了冬猎,去了西北,也是浪费了陛下的人才,也恐……不符合他们的身份。所以才遍访民间英豪,寻天下之良将。特别是锦衣卫,臣见有人能与之相斗,想到民间原来也是有能力能比锦衣卫的,所以替陛下感到高兴。这样就不必再劳烦锦衣卫参与其中了。”

  “是吗。”谢熠秋冷着脸。

  “朕养着他们,是要他们‘金尊玉贵’?你以为,朕是不是得将这阳神殿挪出来给他们住?你以为,朕的子民比不上他们这些装腔作势的人?”

  顾濯此举无非就是为了激怒谢熠秋,他实在想看看,谢熠秋手中的锦衣卫,被扣上金贵的帽子,他会作何反应。果然是天子的威严不容触碰。

  只见谢熠秋起身,走进顾濯身前,“朕让你养尊处优,尚且是因为你一张脸。朕让李南淮禁足于帝京,这辈子也别想出去,而你,刻鹄不成尚类鹜,画虎不成反类犬,不过是东施效颦,何止是帝京,皇宫就能圈着你。你说他们养尊处优,在你眼中,朕身边的位置就这么值钱?这么值得夸耀?”

  似一阵威逼一样的气势压过来,顾濯道:“陛下身边,当然值得夸耀。”

  殿中暖香四溢,让人心静的檀香似乎掺杂着什么让人躁怒的东西,热流从人的身边穿过,两人近处愈发燥热。

  那一张大手又是像曾经那样毫无征兆地紧紧包裹住了顾濯白皙的脖子上,顾濯跪坐其间,仰面看他。

  “所以朕身边那么多狗仗人势的东西,朕留你,是告诉你,在朕的身边,是要尊朕、敬朕,半分不得懈怠。除了朕,谁都不可能‘金尊玉贵’。”

  殿外来了通报,侍候的小太监在外面小心翼翼道:“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两人衣着凌乱,像是刚刚扑食完的兽,跪在地上。

  顾濯看着谢熠秋,微不可察地笑。或许是因为殿中暖阁,他脸上出了一点汗,那汗似乎将眉间的痣浸没了,谢熠秋瞧着,这人脸上竟生出了奇怪的表情,放荡不羁,浮浪不恭。

  谢熠秋的神情恍惚了,似乎是李南淮在自己眼前。他愣了片刻,沉声呼门外的太监:“朕忙,送太后回去。”

  “陛下在忙什么?”顾濯挑眉,故意问,“太后深夜到访,陛下忍心将之拒之门外?臣与陛下共处一室,却把太后挡在外面,这事若是传出去,臣惶恐啊……”

  “朕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别忘了,朕刚才跟你说的话。”

  谢熠秋如是说。

  “好啊。”顾濯见谢熠秋的手松了,轻笑一声,把自己本就已经凌乱的衣裳使劲一扯,他故意将声音压低,略带几分喘息。

  “臣在陛下的手中,不敢有任何心思,陛下说什么,臣便信什么。陛下不喜太后,臣犹如此。臣就如残菊,陛下为深冬寒霜,残菊犹有傲枝霜,却只能在寒霜之中消弭、腐朽、溃烂。”

  谢熠秋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做,真就如顾濯所说,他就像深冬的寒霜,与对方僵持着,听对方在自己耳边轻声道:“陛下不是想让太后离开吗?”

  那年纪比谢熠秋还小的太后,宦官裴钱的亲闺女,谢熠秋身为皇帝,为何如此畏惧,或者说,为何不想见到她?

  顾濯好奇得很。

  门外人不听小太监的话,径直推开了阳神殿的门,一声“太后娘娘驾到!”

  来人迈进来了,随着一阵寒风也飘了进来。

  顾濯仰着躺在地上,早已不是方才板板正正跪着的姿态了,而谢熠秋也是几乎整个人覆在这人身上。

  裴太后是顾濯来到这里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尊贵的女性,却不见头上有珠钗宝玉、面上有胭脂粉黛。

  一身清寒长衫挂在身上,抵不住寒风的吹拂,就连长发也是披在身上,不见绾发,青丝凌乱。

  顾濯愣了,这不像一国太后,甚至也不像京城贵女,倒有着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清冷。

  裴太后见着这一幅图景,呆愣在门口,久久才吐出几个字。“秋玉,当真狠心至此!”

  这可真是看的顾濯都心疼了,这哪里是什么“太后”?这简直就是清冷小妹妹。他想起身,却被身上这人压得死死的。

  那从冰天雪地里赶来的人,手脚冻的通红,脸上也挂了泪珠。

  谁知谢熠秋竟然连身都不起,只是冷冷地抬眼看了一下她,“朕说过,朕不想见你。”


第19章

  裴太后悲痛的神情转成苦笑,“这就是你所谓的早已放下?!只不过是又找了一个跟他长的一样的人,更何况是他!”

  她指着顾濯,满目的红血丝。

  顾濯怔然,“更何况是他”这几个字听着不像好听的话,什么叫更何况是他?他难道就这么拿不出手吗?

  顾濯不知道状况如何,但他知道怎么做。他略带笑意地看着谢熠秋,攀附着他。虽然感觉不太舒服,但是——

  顾濯艳笑的皮囊下揪地就像麻花一样,心说:“就当是他是猫咪女孩……没事的没事的……狗谢熠秋不恶心……”

  谢熠秋似乎对他的做法很满意,狠狠瞪了一眼门口的裴太后,冷声道:“你若是想继续看,便留下来细细观赏。”

  只见她倒吸一口凉气,蹒跚地退了一步,她微微开启的唇似乎要说什么,却硬生生咽了下去。而后嘴唇狠狠咬着,转身离去。

  雪地的脚步声走远,殿门被风吹上,顾濯才感觉到刚才那阵阴寒,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抬眼看谢熠秋。

  只见谢熠秋垂着眼眸,一把将其松开,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这一套是在南风馆里学来的?”

  顾濯哑口无言,心说这谢熠秋竟然过河拆桥!还说他是南风馆里学来的?!他好像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他就如方才那副姿态,道:“臣这一套,陛下不是很受用吗?”

  堂堂皇帝,还不是陪着他这个南风馆里出来的小倌演了这一出戏?

  燥热褪去,夜也渐渐深了,月光浸着冰冷的雪,让一切都沉寂下来。

  顾濯像往常一样,陪在沉睡的谢熠秋身边,却从未像传言中那般。实际上,谢熠秋从未让他靠近过龙榻。

  寂静的阳神殿,系统音又出现在顾濯的耳边。

  【恭喜宿主达成剧情:遣走裴家女

  剧情值+50,当前剧情值:600

  生命值+50,当前生命值:250】

  “裴家女,裴太后。”顾濯心想,“谢熠秋与裴太后的关系,绝对不是皇帝与太后的关系,或者说儿子与后妈。”

  也是,一个平常人尚且接受不了一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后妈,更何况他是一国之君。谢熠秋怕是杀了她的心都有。

  但是裴太后对谢熠秋的态度却是奇怪的很,她不是以一个太后的身份高高在上,反倒像是——凄苦的前女友?

  顾濯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走到了殿外。

  外面还下着雪,雪地像一层发着白光的盐,若真是如他想的那样,在这雪夜,裴太后的心里应该算不上苦寒了,而是疼痛,伤口上撒盐的疼痛。

  “系统,给我找裴太后的人物设定。”

  【生命值-50,当前生命值200】

  “还好,去去那晦气的生命值。”顾濯坦然面对。

  【裴太后,名裴诗冉,小字苒苒,裴钱唯一亲生女儿。至于裴钱为什么会有女儿,这个要问作者。】

  “……这个我知道,讲重点,裴诗冉与谢熠秋的关系,与顾濯的关系。”

  【裴诗冉与谢熠秋,与李南淮,从小一起长大。少女在情窦初开的时候爱上了太子谢熠秋,却遭到无数人的阻挠。尽管裴钱不想让女儿受委屈,希望她能嫁给谢熠秋,但最大的阻挠者是先帝。

  先帝临终托孤,可以将谢熠秋托付给裴钱,但是绝对不能再将后宫交给裴家。在先帝眼里,权力不能集中在一个外姓手里。将裴诗冉嫁给谁都可能引起集团化,所以便在自己临终之前将她收入自己的后宫。

  从此,前朝的权力集中在谢熠秋手里,或者由裴钱辅佐,分在裴钱手里,而后宫中的裴诗冉就如身在冷宫,永远不可能接触到政权。】

  顾濯听得都愣了,不自觉生出几分怜惜。“老皇帝玩的挺花啊……为了制衡宦官的权力,让一个女子的一辈子生生毁在了他手里。”

  她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那人畜不如的谢熠秋,怪不得她看起来那么楚楚可怜,也不知道这几年是怎么活的。

  【裴诗冉与顾濯的关系,两人都是在裴府长大的。】

  顾濯醍醐灌顶,对啊,他也是裴钱养大的!剩下的系统不说他也能知道了,这俩人肯定是关系不好。看着他被谢熠秋“宠幸”,所以她才那么生气。

  他只能哀叹,这么清丽的裴妹妹,注定是与他无缘了。

  李南淮与谢熠秋纠缠不清,如今又多了个裴诗冉,这谢熠秋虽说没有后宫,但也当真风流啊。

  【解锁剧情:三人行

  剧情值+50,当前剧情值:650

  生命值+50,当前生命值:250】

  顾濯:“......”

  夜色沉沉,不见星火,入睡的或是没能入睡的,都被笼罩在了深沉的、即将汹涌的北明帝京之中。待笼中兽相斗,互相蚕食,恶虎豺狼、或是蜉蝣蝼蚁,未见结局的时候,谁也料不到谁生谁死。

  第二日晨起,顾濯离开阳神殿之后,谢熠秋召人进来,道:“找出来昨夜在阳神殿侍奉的人,给朕杀了。”

  裴太后为何突然造访阳神殿,甚至没来得及梳妆打扮,一身素衣,必定是有人通风报信,谢熠秋知道。

  底下那人应声,“是。”

  “还有,查查嵇章德手底下的人,徒弟或是奴才,有没有出入过太后的寿康宫的,若是有,那便是擅闯后宫,直接赐死。若是没有,嵇章德的徒弟……”见谢熠秋目光沉沉,“杨贞,务必处理得干净利索。”

  杨贞应声,“是。”


第20章

  受忠七年初月,依旧天寒地冻。

  “冬猎”如期举行,只是人人心中的想法不同,也不知道他们的陛下为何会听信一个玄师的话,当真肯招纳天下勇士。

  一间营帐外立着十几个看守的,只闻见里面的人身着玄色,袖口紧束着,一副蜂腰在束腰下更显俊丽。

  李南淮将袖箭掖在王宏袖子里,道:“王叔留在帐子里,收着这个,此地人情复杂,若是遇着什么人,可傍身。侍卫我都留在这里,莫影也留在你身边。”

  王宏收了袖箭,“殿下何必如此,我有殿下这份心意就够了,至于侍卫,殿下只留几个就行。您若是将莫影留在这里,看着我一个老头,若是有心之人看见该怎么想?殿下就当我只是一个奴才。”

  李南淮明白,只是到底不放心。以往只是自己留在帝京,李文弘活着的时候,他虽是质子,也受着皇威的庇护,无人敢对他怎么样。后来李氏一族全部惨死,战死的战死,被赐死的赐死,他也免除不了受尽侮辱,但自己一个人,就算是押上砍头台,他也不会害怕,尽管张扬跋扈。

  如今多了王宏在自己身边谨小慎微,他倒小心起来了。

  “陛下既然要殿下前来,就一定不会在现在的情况下下手。人人都知道你是陛下的心头恨,人人都知道你来了这里。若是有人敢此时下手,无非是引火烧身,谁都逃不了干系。”王宏道,“有心之人会躲得你远远的,可殿下也应该明白,杀人越货都是在暗处。明处的人死了,陛下身为一国之主,必会将明里暗里的人都翻一边,做给旁人看。可若暗处的人死了,却无人发觉,就算有人发觉,也会沉默不语。”

  王宏的话无非是为了让他心安。

  李南淮道:“王叔此言,我定谨记。”

  此处是皇家猎场,场地极大,不少英豪聚集在此,就像顾濯所想的,不仅是权贵富豪,还有许多平民百姓。

  猎场的雪才刚融,见不着几个活物,所以此次无非就是为了比武,而不在于打猎。

  当然,顾濯也并不是为了玩。

  李南淮最会的就是拉拢人心,而他现如今最缺的却是人心,帝京之中看不见几个有用的人,反倒是天下名士最是他需要接触的。

  他这么大费周章,当然是为了李南淮,更是为了自己。

  皇帝坐高堂,宴请了众宾。顾濯没在席中。所有臣子皆等着看一场好戏,看看这顾玄师到底是何等人才,竟也敢让平民百姓参与进来。

  尽管众说纷纭,自从他提出来这件事就有不少人看不惯他,但顾濯一贯得脸皮极厚,从来不在乎。

  他直接寻去了李南淮那里,见李南淮正在磨砺身段,二话不说便找了个石头坐下。

  周围不见一个侍从,竟连莫影也不在身侧。顾濯坐在远处,见那一身好身段,不禁咋舌。剑刃削出风声,游刃有余,那一缕缕发丝也跟着飘忽出好看的弧线。

  顾濯没注意,方才还见那人在远处耍着剑,下一刻那剑刃便到了自己面前,定在眼前。

  他愣了一下,只见李南淮收了剑,大笑,“你不怕我一剑戳瞎你。”

  许是因为李南淮速度太快,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下反应过来了,突然觉得惊心动魄。他还真怕,但是面子也是得要的,便装作冷静。

  “殿下好身手,臣在殿下面前已经如同瞎子了。”

  李南淮收了剑,只闻顾濯道:“臣在这里坐了那么久,殿下竟然现在才看见?周围又不见一人,殿下难道不怕?”

  “不管想得到什么,无非都是要冒险。倘若把自己关在所谓舒适的地方,圈着一身本领,看似安稳,实际只能任人宰割。圣人有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玄师的心思,我还能不懂吗?况且,有玄师给我做保,谁敢动我?”

  顾濯道:“如此看来,成为众矢之的也未尝不好。”

  “未尝不好?”李南淮呵呵笑着,“倘若顾玄师成为众矢之的呢?玄师从一开始就这样帮我,我却未见过你失去过什么,反倒是我步步为营,一度遭人刺杀。倘若你设身处地,你我还会敞开心扉说话吗?”

  “那要问殿下了。我若设身处地如你一般,你能设身处地如我一般吗?倘若不能,殿下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两人面对面说话,也不管寒风往自己衣领里钻。

  李南淮眉眼间生出意味不明的神情,舒笑一声,“玄师说会保我,能否让我看看,你怎么保我?我不怕死,也不怕让别人去死,但若我不择手段,也要在这时候杀了谁,玄师该当如何?怎么保我?”

  “那我只能也不择手段了。”

  李南淮瞬间畅快,朗声道:“好,今夜亥时,你我都看一看彼此的手段。”

  夜里的风空空地吹着光秃秃的枝丫,顾濯脚步轻盈,来到了李南淮的帐外,却不见李南淮,只见莫影还是如平常一样一身墨色,将人叫进去。

  顾濯一进去,莫影便把一身衣裳丢给顾濯,他一瞧,这竟是今日李南淮身穿的那件。

  “殿下在哪?”顾濯问。

  “殿下要玄师待在这里。”莫影边说,边将炉火烧大,让帐子里暖暖的。李南淮是不怕冷的,他平时也很少烧炭,但今日临走时专门嘱咐莫影说:“顾玄师怕冷,记得把火烧的旺一些。”

  帐子里暖着,莫影的脸却是冷冷的。殿下何时这样了解一个人?竟然连谁怕冷都记得清楚。

  在莫影还在疑惑的时候,顾濯已经换好了衣裳,他想起今日白天李南淮说的话,问:“殿下要杀谁?”

  莫影又疑惑了,顾濯竟然知道李南淮要去杀人?这种事情,李南淮从来都是做的滴水不漏的,更不会告诉第三个人。但是李南淮临走时候还是嘱咐他,说:“不管顾玄师问起什么,都如实交代。”

  “仝恕。”

  顾濯好似并不奇怪,仝恕这个人本就是个狗腿子罢了,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开恩了。

  但是李南淮冒这么大险深夜出去,就是为了杀一个仝恕?还是为了试探顾濯,看他到底是不是真心帮他?毕竟在旁人眼里,他与仝恕都是裴钱的人。所以李南淮可能只是想看看顾濯的态度。

  莫影又道,:“还有,锦衣卫指挥同知魏霄。”

  魏霄?

  顾濯愣了,这人他从没有注意过,但在他的印象里,他确实设置过一个叫魏霄的人。难不成李南淮是与这个魏霄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一个是孤身前往的李南淮,一个是锦衣卫指挥同知,李南淮这么做无非是以卵击石。

  他到底要干什么?

  顾濯坐不住了,小打小闹的他可以解决,但要刺杀一个三品锦衣卫简直是痴心妄想。

  顾濯刚起身,便被莫影按了回去,“殿下让玄师在这里等他。”

  “他是要自寻死路?!还是闲得蛋疼?他与那魏霄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现在动手?”

  “嗯。”

  “以卵击石,毫无章法。”顾濯忿忿道。

  本是乌黑的一片天明亮了起来,外面燃着火光,顾濯急忙站起身来,询问:“外面是什么情况?”

  人声隐隐约约,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来人被李南淮留下的侍卫拦住,那人却在火把的照耀下盯着帐子,冷冷地拿出一块金令,高声道:“锦衣卫指挥同知魏霄,前来查人!”

  顾濯总算知道了什么叫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从未见过什么魏霄,但是听这气势已经开始感到害怕了。

  莫影连忙领着顾濯从后面出去了,还是能听见魏霄声音高亢,“世子殿下若在帐中,不妨出来说话!”

  顾濯一边往外逃,心里一阵惊慌,心说这下完了,李南淮这是把他往死里坑啊!

  还好莫影是个机灵的,能把他送去出。

  只是没想到,周围竟然林立了这么多锦衣卫!在各个帐子之间守着,顾濯从小道穿越,却总是能遇见,便赶忙躲避。

  顾濯逃跑之时,或许是因为心慌,脸上冒了汗,只觉神情恍惚,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惊慌之下正巧被前面巡逻的锦衣卫瞧见了。

  莫影一看,急忙挡在顾濯身前,那锦衣卫手上刀刃出鞘,与莫影打斗起来。

  莫影一身黑衣,在夜里看不清晰,顾濯只觉得这身段也是绝佳,怪不得能当李南淮的侍卫。

  顾濯急忙要走,却见这两人的打斗吸引来了别的锦衣卫。

  “在这!”

  顾濯慌了,那莫影似乎打得把他忘了一样,他就像是被丢弃在一堆饿狼里。

  下一刻,顾濯被狠狠钳制住了,莫影这下看见了,但见越来越多的锦衣卫追过来,也顾不得什么了,便连忙飞檐走壁一般抽身离开。

  火光越来越多,渐渐照着自己的眼睛睁不开,顾濯闻声抬头,只见一个陌生的身影站在自己眼前。

  魏霄冷冷开口,“世子殿下为何如此惊慌。”


第21章

  魏霄的身形修长,盖住了顾濯的视线。

  顾濯被周围的火把照的睁不开眼睛,听见魏霄叫他世子,心想,难道他是看见自己从李南淮的帐子里出来的,所以认错了?

  顾濯急忙笑笑,道:“同知大人,您认错人了?”

  魏霄抬了抬眉,“哦?世子殿下莫不是许久未回青甘,在帝京待傻了?就凭你我服侍陛下的时间,你觉得我会认错?”

  魏霄看着仰面朝天的顾濯,神情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顾濯看着这人凶神恶煞的,比那什么杨贞的声势大出不是一点两点,心想这下完了。

  李南淮要杀了仝恕,他不管,区区小人物,死了就死了。他还要杀这个魏霄,杀就杀,可是这个魏霄为何活生生站在他顾濯的面前?!还把他认成李南淮?

  难道是李南淮行踪暴露了,刺杀未成,反倒惊动了锦衣卫前来抓捕他?

  顾濯还在想自己该怎么应对,没想到那魏霄摆摆手让人松开了顾濯,道:“谁让你们动手的?”

  周边人愣了神,急忙拱手跪道:“大人,世子殿下若是不跑我们就……”

  “世子不跑你们就不会追?”魏霄道,“巡逻的禁军侍卫说北苑这片区域进了刺客,你我到此是要看刺客是不是进了世子的帐子里,恐惊扰了世子,难不成刺客是世子自己吗?!锦衣卫的粮饷养着你们,倒是没能让你们长出脑子!”

  锦衣卫不敢说话了,顾濯倒是听着变得有趣了。这片进了刺客?看来这魏霄不仅没怀疑到李南淮头上,反倒是觉得刺客会害他。

  顾濯总算是能挺直腰板说话了,咳了一声,道:“既然没能找到刺客,那刺客可能还在这一片,同知大人不妨先去查看一番?”

  魏霄听得一挑眉宇,冷冷看过来,他没说话,渐渐走近几步,正站在顾濯面前,像是观摩一幅画一样盯着他。

  顾濯被盯得心慌,却也不能眼神躲闪,只得迎着那锐利的目光,道:“同知大人,那刺客怕是已经跑了。”

  魏霄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我已命人将北苑围了起来,他跑不出去。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别深更半夜被人取了脖子上的东西,吓着旁人就不好了,李南淮。”

  “多谢同知大人了。”

  火把照着这里的一片天,在猎场格外显眼,映着火光,魏霄一招手,锦衣卫便齐齐离开了这里。

  待人走了,忽觉一阵寒风,顾濯松了口气,心说,怪不得李南淮让他换上他的衣裳,他方才意识混乱,没有意识到问题。现在想明白了。

  李南淮故意将帐子里烧的火热,是想逼走他眉间的痣,人人都知道顾濯长着一副与李南淮极其相似的脸,却不知这脸其实可以不止是相似,甚至可以相同。

  李南淮玩了一出金蝉脱壳,以假乱真,现如今假的李南淮站在此处,而那“刺客”怕是已经进了帐子。

  顾濯回到帐子里,正见着李南淮坐在里面,莫影站在一边。李南淮见顾濯回来,只是一笑,道:“玄师方才去了哪里?为何这么狼狈不堪?”

  顾濯因为刚才过于惊慌,竟然没注意自己身上沾染了泥巴,确实不堪。

  想必是昏了头,也是因为太相信莫影,才让他带着跑了出去。现在想想,他为什么要跑?他又不是李南淮,心虚什么?但是现在意识到了似乎也没什么用了。

  只能佯装无碍,忿忿道:“臣方才替殿下挡了一劫呢,听说这一片进了刺客,殿下可要小心着点,别被取了脑袋。”

  李南淮笑笑,“什么刺客也绝不是我的对手,怕是连莫影这一关都难过。”

  狂傲至极。

  顾濯真真是哑口无言了,在他看来,有的主角谦逊,有的狷狂,有的心思深沉,有的直言不讳。李南淮不一样,他似乎什么都有,唯独不见脸皮。

  顾濯这一身衣裳,穿着也是晦气,还不如赶紧换下来。一抬头,他却见李南淮一身素气的衣裳,极其沉稳地坐在那里,完全不像是执行了什么秘密任务刚回来。

  难不成李南淮有一种快速更衣的能力?顾濯这么想,毕竟主角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顾濯二话不说坐下,李南淮给他倒了茶,道:“玄师算是帮了我一个忙,那魏霄是陛下的心腹,既然他都没认出你,可见玄师当真与我相似。”

  “陛下的心腹?我竟从未见过。”

  李南淮又是哂笑,“玄师一介男子,整日待在后宫,是想让人变成鸟飞进去找你吗?”

  顾濯像是受到了侮辱,憋了一肚子气没出撒,他是万万没想到李南淮不光是行事奇怪,这嘴上也是不饶人。

  “是,对,臣整日对着树杈上的鸟看,想看看哪只是殿下,生怕殿下被哪个不长眼的给一石子打下来。”

  李南淮微不可察地闷笑几声,顾濯没眼看他,突然见帐子外来了人,精神不自觉又紧张起来,他怕那魏霄看出来什么了。

  来人一身夜行衣,顾濯瞪大眼睛,一看原来是刺客,急忙起身,却见李南淮平静极了。

  那人扯下面罩,拜道:“世子,锦衣卫都走了。”

  李南淮道:“王叔辛苦。”

  这人看起来年老,身手却是不错,只是年龄大了,怎么还是李南淮的手下?

  李南淮看了一眼顾濯,“玄师紧张什么?”

  “不是紧张,只是臣怕那句话应验,臣若是面对一只无头鸟,那不得吓死。”顾濯端正坐下。

  王宏注意到了顾濯,竟也愣神了片刻,不自觉惊叹,世上竟真能见到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

  顾濯道:“原来殿下时刻不算计着臣,就连自己去做什么事情,也都是编出来的。”

  “不编几句话出来,我怎么能看见顾玄师为我着急的样子?”

  “世子,”王宏道,“这是……”

  李南淮道:“这就是陛下身边那位得力的顾玄师,顾濯。”

  王宏:“只知帝京之中传着顾玄师的大名,说与世子相貌相似,我一直没有机会见过,如今看来,传言还是保守了些。”

  先不管传言如何,顾濯险些被吓破了胆子,如今看来既然都是李南淮编造设计出来,他也不怕被骗了,便直言道:“看来殿下也不像旁人说的那么果敢无双,只不过是拿刺杀吓唬臣罢了。更何况,臣能替殿下挡住任何人,殿下何必再试探臣?”

  “试探?”李南淮轻笑,眸光涔涔,“你从哪里看见我在试探你。王叔。”

  王叔应声,“世子放心,仝恕已经处理掉了,毫无痕迹。”

  当真杀了仝恕。

  李南淮的心性,竟然连顾濯都难以琢磨了,这样一个人,可以设计一场戏,利用锦衣卫指挥同知,利用顾濯的惶恐心理,可以找心腹替自己杀人,也可以找人替自己挡灾,顺便试探人心。似乎所有人都是他的一枚棋子,而棋盘却是一张两面盘,顾濯看见的是一面,李南淮操纵的是另一面。

  仝恕,区区小人物,明日晨起之后,定然又是一场风波。

  【恭喜宿主达成剧情:完全信任

  剧情值+500,当前剧情值:1100

  生命值+300,当前生命值:480】

  顾濯在面前愣住,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离开之后,顾濯回了自己那里,才又唤系统出来。

  “系统,完全信任指的是谁?”

  【宿主顾濯得到了主角李南淮的完全信任。】

  原来以前的所有全都是在试探,李南淮有着深沉的心思,尽管平时看起来多么嚣张跋扈,多么张扬,却一直能拎得清任何人在他那里的份量,也包括顾濯。

  【恭喜宿主获得金手指:“弯弓射雕”,生命值/武力值达到五百时即可使用。】

  原来金手指还是要配合武力值使用的,还不如等到武力值足够了再告诉他呢,现在告诉他了,他也不能用,只能干瞪眼。

  晨间的林子结着一层薄霜,鸟雀喑哑着叫着,惊飞之时弹掉一层枯枝细碎。

  不远处是个不小的湖,虽然没结冰,但却能看见一层层漂浮的东西。泡肿了的尸体被人从湖里打捞出来,魏霄定睛一看,这人一身夜行衣,想必是昨夜死的。

  这片湖是在北苑附近,也就是在昨夜进了刺客的地方,巧的是,一贯不会让什么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的魏霄,昨夜却没能逮捕那刺客。

  属下看了那尸体的脸,道:“大人,此人是仝恕。”

  魏霄一翻眼皮,“仝恕。”

  竟然是他?

  仝恕只不过是个五品谏议大夫,怎会莫名其妙穿着一身夜行衣出现在这里?况且,这人可是一个文臣,不会拳脚功夫,冒险来一趟北苑,却没听闻北苑死伤一个人,反倒是他自己死了……

  魏霄冷冷道:“只怕是,有人给他披了一层皮。”

  他的下属耳聪目明,又一贯跟着魏霄做事,十分顺手地检查了尸体的所有地方,摸遍了身子,最后眉头一紧,报告道:“大人,没有冷兵器。”

  魏霄哼了一声,“没有冷兵器,那便是他想赤手空拳杀了他的仇敌?有人想要栽赃于他,取了他的性命还不够,非得还要往他头上扣屎盆子。”

  北苑之中,住的基本都是些公子王孙,还有皇帝近臣之子。李南淮便是其中之一。

  昨夜锦衣卫兴师动众,已经惊扰了那些人,但魏霄只道:“查,看这北苑之中昨夜有谁没老实待着。我既奉了陛下的命,那些个王公贵族,难道还能阻止我办案不成。”

  说罢,他便领着一队人急匆匆地赶到昨夜去往的地方。正见李南淮出了帐子,活动着身子,像一个闲散王爷。

  李南淮见这么多人来,扫了一眼,轻轻一笑,“我去如个厕,倒也不用你们这么大阵仗来侍奉。”

  魏霄冷着脸,但地位尊卑还在,便只能恭维道:“让世子昨夜受惊,特来赔个不是。”

  “哼呵呵,”李南淮微微眯眼看他,走近道:“魏大人竟也有低头赔罪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一辈子也学不会低头呢。”

  魏霄的脸是阴沉的,像他平常一样,而李南淮总是喜欢一副轻佻的模样,纵然自己是个世子,也丝毫不见端正。

  “世子,昨夜之事是我唐突,但左思右想,还是怕那刺客伤了你,今日特来看看,也顺便问一句,世子昨夜为何那么惊慌失措?若当真是被我手下这些人吓着了,我自然会让他们赔罪。若是吓坏了,陛下怕是要拿我开罪了。不过,殿下应该不会那么轻易被吓到吧?”

  李南淮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小家子气。陛下如今的情形,裴钱轻贱他,奴才也能轻贱他,朝廷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不知多少老鼠都是披着一张好看的皮,实际上蛇鼠一窝。魏霄,这桩桩件件,有哪一样不是拜你这颗鼠胆所赐?如今你在我面前,口口声声手下的人做事不周,我看是你从来就没改过。你如今站在这里,竟也敢说我能被吓着。”

  李南淮像是要扒掉他的一层皮一样,想看见骨肉,步步紧逼,只见魏霄沉了一口气,道:“当年之事,非我所愿。”

  李南淮哼笑,“非你所愿?若不是你通风报信,我与陛下,当年的太子,怎会受奸人所害?你说你一身本领,顶天立地,却是一肚子的草包。”

  魏霄难以再听下去,“李南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我公事公办,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你若有什么委屈,那时候便应该说出来。现下说给我听,怕是没什么用。”


第22章

  北风潇潇,魏霄带人离开,只是叫人将仝恕的尸体收了起来,上报皇帝一下,起码要让人知道,但对外宣称的却是谏议大夫仝恕夜深行走没注意脚下,溺水而亡。

  一次不欢而散,魏霄放过了李南淮,就当再次弥补数年前那不虞之隙。

  六年前。

  那是先帝身子最不好的时候,也是一个帝王在临近日暮时最多疑的时候。

  先帝为了给谢熠秋铺一条安稳的道路,自知老臣之于新帝,绝对是绊脚石。即便是对社稷有功之臣,越是权势大的,他越是会不放过。

  所谓兔死狗烹,便是帝王之道。

  当时的禁军统领卫景良,乃是从先帝潜龙之时便跟随先帝的臂膀,一直备受恩宠。先帝病危,卫景良率五千禁军守卫皇宫,不得任何人出入。

  一日卫家来了人,是宫中的使者。“奴婢是裴总管的徒弟嵇章德,师傅眼下守在陛下身边走不开,特遣奴婢前来传唤。陛下急召,望统领大人速去皇宫。”

  卫景良一听,怕是皇帝的身子不好了,便急忙前去。

  “陛下不仅召唤了统领大人,也召唤了别的大人,陛下怕是有急事相托,统领大人还是别带手下的人前去了。奴婢已备好车马,望大人速去。”

  酉时末,此时正是深冬,天色已经暗淡下来,皇宫之中灯火通明,守卫的人依旧罗列着。宫中奴婢下人有的神色匆匆,都不敢高声说话。

  从太子东宫出来的人更是满脸的惊慌,却被稍微年长的太监给压下来。

  嵇章德带着卫景良从狭长的夹道穿过,只见卫景良匆匆赶过去,嵇章德在一旁跟着,缓缓道:“统领大人且放宽心,陛下见着大人定会心安。”

  夹道之中逐渐暗淡,且不见下人经过,也没有宫廷侍卫或是禁军,空荡荡的。

  只闻一阵风声,卫景良猛然抬头,头顶高墙跳下几人,手握利刃,将自己围了起来,随后便见嵇章德站在了远处,夹道两头铁甲声轰隆隆传来,一支冷箭直穿寒风,正中卫景良德胸口。

  百姓不知,他们的一国之君已经只剩一口气,除了裴钱,也无人能见到这位帝王最虚弱的姿态。

  带着刀剑的禁军就如刚才杀死卫景良一般,闯入太子东宫,却不见任何人影。

  宫外,白天从皇宫中偷偷溜出来的几人,一个是堂堂太子谢熠秋,一个是青甘世子李南淮,还有一个是禁军统领的长子卫扬,余下两个是太子的侍卫魏霄与魏畅。

  秀春楼里温着酒,忙里偷闲,从皇宫中跑出来。眼看着天黑了,魏畅先道:“殿下今日出来的时间很长了,再不回去,宫门该落锁了。”

  李南淮笑话他,道:“管宫门做什么?就算是一夜未归,又不是没有地方去,今日是腊八,何不多在外面待一会儿,非要去那憋屈的地方,满是侍卫,走几步路都不方便。”

  魏霄与魏畅是亲兄弟,魏家家教严格,养出两个人中龙凤,都是太子的近侍。

  魏霄只道:“哥,殿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就别扫兴了。”

  “就是,这天不是还没黑吗?着什么急。”卫扬道。

  李南淮看了看窗外,“帝京难得如此亮堂,是谁家在点灯吗……”

  他愣了愣,看着远处袅袅上升的烟,与一阵突然变亮的火光,一敲桌子,道:“卫扬,你家着火了?”

  卫扬原本还没注意到,这下真是看清楚了,路边的人也停下脚步,看见远处那火光,指指点点。

  卫扬像是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急忙赶出去。

  几人还没赶到卫府,老远处便见有人朝着卫府的墙根倒了油,丢进去一把火。

  几人躲在远处的墙后,卫扬看着这情形,眼冒红丝,却被李南淮紧紧抓着。

  魏畅轻声道:“殿下,咱们快回皇宫吧,去告诉陛下。”

  谢熠秋看了一眼李南淮,不语,李南淮冷冷道:“等到皇宫,墙根都烧没了,要抓人,陛下定能抓着纵火者。但咱们也该知道是谁,府中还有没有人。”

  卫扬声音颤抖,“都在,父亲母亲,还有我幼弟都在!玉衡,你跟我去!”

  看着这情形,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李南淮果断道:“魏畅,守着太子殿下,魏霄……”他一转头,却不见这两人在哪。

  “去哪了?!”李南淮瞬间不冷静了,又一转头,那卫扬也不见了身影,他下意识地一把攥住谢熠秋的手。

  打眼一瞧,卫扬已经钻进了冒着火光的卫府中。

  这下李南淮算是不能将谢熠秋丢在这里了,便只能牢牢抓着,宽慰道:“殿下能否紧跟着我?”

  “快去。”

  两人也跟着进了卫府之中,此时火还算小,但是四面也少的差不多了,两人跨过几道门,看着眼前的场景,呆楞住了。

  卫扬跪在一具尸体旁边,满地鲜血,死人横七竖八地躺着,将卫府浸入火海与血海之中。

  卫夫人满身的鲜血,死未瞑目,手上的镯子不见了,也不见头上的珠钗翠环,那未足月的肚子上留下了极狠的刀痕。

  “母亲……”卫扬的姿态已经难以自持,狠狠跪倒在卫夫人身边。

  其余两人,谢熠秋只觉旁边那人的手紧紧攥着自己,微微颤抖着,而自己另一只手也不自觉掐出了一道鲜红的痕。像是一颗巨石砸在自己身上,心疼,肉也是疼的。

  堂堂帝京,天子脚下,到底是何人与卫家有着如此深仇大恨,以至能下狠手,灭满门。

  李南淮连忙寻找,急促的呼吸隐匿在了大火中,“统领在哪……”

  他们没见着卫景良,也没找着卫扬的幼弟。

  卫扬要闯进屋里寻找,却见那房梁轰的一声坍塌下来,熊熊烈火烧到了近旁。

  谢熠秋连忙阻止,“不能进去了!”

  “殿下!我幼弟还在里面!他还在襁褓之中,一定没人看见他!”

  李南淮拉住他,道:“进宫面圣!我不信这帝京之中没有王法!杀人偿命,卫扬,跟我们走!”

  偏僻的地方钻出几个蒙着面的人,各个手上拿着刀,“少了一个,咱们怎么回去交差?”

  “那小子没被砍死,也会活活烧死在里面。”


第23章

  三人听着脚步声渐近,卫扬抄起身旁燃着火的棍子,李南淮紧抓着谢熠秋,急忙道:“快走!”

  蒙面人一愣,抬刀砍过去,卫扬手中的棍子瞬时成了两半。

  李南淮见状,一脚踹向过来的蒙面人,将谢熠秋护在身后,那人紧握着刀,李南淮手上却没有任何东西。一只空空如也的手一把扣住那人的手腕,将那人的手臂勒向脖子,刀子落地,他便一脚踩住,一边又将人狠狠一勒,扭断脖子。

  一个还好,可是没想到又吸引来了更多蒙面人。卫扬肩膀糟了祸,鲜血从衣裳里渗出来。

  眼看着完全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李南淮捡起刀子砍了几人,没能斗过,便急忙带人逃跑。

  蒙面人一路追赶,直到几人躲进了一间荒废的庙宇,李南淮喘着倚靠在佛像后面,身前一股温热,谢熠秋惊悚之中抽了一口凉气。

  李南淮胸前竟插着一支箭,他脸上冒着冷汗,见谢熠秋惊慌,只是笑笑,道:“太子哥哥不要害怕,只是小伤。”

  他一只手攥住那箭的根部,狠狠一拔,连带着血肉一起拔了出来。

  李南淮长长“嘶”了一声,汗也一下散了出来。

  谢熠秋脱了自己的外袍捂着李南淮的伤,声音颤抖,“我不怕,玉衡,我带你回宫。”

  外面的人追了过来,卫扬强忍着身上的刀口,陡然起身冲了出去,以至于身旁这两人都没时间拉住他。

  后来两人回了皇宫,才知帝崩,三更天时,皇宫没有落锁,反倒是罗列着禁军,裴钱带人从宫门口迎谢熠秋回宫。

  一夜之间,天下大变,先帝驾崩,听闻是传了旨意,要裴钱辅佐新帝。而卫家惨遭灭门竟也是先帝口谕……

  太医给李南淮看了伤,谢熠秋前来查看,却见李南淮神色不佳。

  那些人不像是奉了先帝的命,倒像是奉了别人的命……李南淮心想,普天之下,竟然有人敢追杀太子,若说他们不认得太子,难以让人相信。帝京之中,有谁没见过谢熠秋?

  还有,他随手捡起的那把刀,是绣春刀。

  锦衣卫在东厂之下,东厂又是在裴钱手里,若是真的奉皇帝命令,为何身着夜行衣蒙着脸?

  谢熠秋看李南淮脸色惨白,道:“怪不得皇宫封了,是帝京中混入了西奴人。”

  “为什么会这么说?”

  “是裴总管告诉我的,太医看了你的伤,是西奴人的箭。”谢熠秋激动起来。

  西奴人擅骑射,其射箭的本领比任何一个中原人都要好,而他们那独特的箭头也是北明模仿不来的。梅花状的箭头,射进人的肉里之后会死死地勾着那块肉,像鱼钩一样,越是用力往外拔,越是会连带着血肉一起拔.出来,弄得血肉模糊。

  怪不得李南淮中了一箭之后便这么虚弱,连嘴唇都是白的,胸前虽已经处理过,绑着绷带,却还是不一会儿就能看见血渗出来,稍微一动便痛苦万分。

  “父皇驾崩了,他们便着急潜入帝京,杀人放火!西奴与北明一向不睦,若不是裴总管告诉我,我现在还不知你的伤有这么严重……更怕北明危矣!”

  李南淮静静看着他,只是轻轻抬手抚去了谢熠秋脸颊的泪,“我的伤不要紧,太……陛下新帝即位,当以社稷为重,严查此事。”

  谢熠秋回宫之后便急忙派人前去寻找卫扬,找到之后便见卫扬满身伤痕,是从帝京城外的护城河里打捞出来的,想必他是被追杀到了那里,潜进了水里。

  卫家只剩卫扬一人。“陛下!我卫家遭此横祸,我母亲怀胎而亡,父亲与幼弟生死未卜,尸骨未存,请陛下为我卫家做主!”

  谢熠秋在白天出宫一趟之后回宫,一切都变了,自己突然成了新帝,先帝突然驾崩,而他竟在先帝临走时都没能陪伴左右。他不得不处理眼下的一切,帝崩与臣薨之间,所有大臣都将注意力放在先帝身上。

  而如今的谢熠秋又是裴钱协理朝政,卫家竟迟迟没能得到公道。

  后来这事竟慢慢销声匿迹了。

  当时的李南淮却记得,他们明明是五个人一起在秀春楼饮的酒,去卫家的时候也是五个人,而后魏霄与魏畅竟突然不见了。

  李南淮与谢熠秋回到皇宫之后,却见到这两人在宫中,裴钱似乎也早知道了两个殿下在外面受害,一早便前去接应。若说他是为了迎接新帝,那为何在他看到李南淮身上中箭竟似乎像是有什么准备,太医看了伤口也早早下了定论,说是西奴人干的。

  李南淮虽是在帝京长大,却是生在西北,儿时便见过西奴人的东西。这箭虽是西奴的样式,却绝对不是出自西奴人之手。

  裴钱的野心,谢熠秋看不出来,李南淮却能看出来。卫家到底是不是皇帝下令诛杀的,无从知晓,倒是极有可能是某人想用临死的皇帝做借口。

  先帝突然驾崩,没有丝毫的征兆,虽然原本就已经难以维持,却就在那日谢熠秋不在的时候悄无声息便死了。世间的巧合未免过多,李南淮从来都不是一个相信巧合的人,事在人为,非天灾就是人祸。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若告诉谢熠秋他身边掌权的那位大总管野心昭昭,绝不是个纯人,谢熠秋还如何安稳地坐在帝位上?

  裴钱在李南淮与谢熠秋回来之前便早已准备,那就说明,有人通风报信。突然消失的魏家两兄弟虽然没说话,裴钱却说了。“太子殿下应该听信魏家兄弟的话,早些回宫,才不会遇到这种事情啊!殿下千金之躯,不该如此冒险!若有什么闪失,奴婢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先帝。”

  若不是魏家兄弟,李南淮一早就猜到了,哪里还会看裴钱在自己面前演戏。

  李南淮养完伤之后因私带谢熠秋出宫而被罚禁足,活活在璇玑宫关了半年之久。他求谢熠秋能给卫扬一个差事,即便是不能严查卫家灭门之事,也应该给他一个宽慰。谢熠秋答应了。

  卫扬被派去了南海靖云港,那里以渔为生,却赤地千里,遍地都是吃不饱饭的百姓,即便是朝廷派过去的官员也得苦着自己。

  卫扬谢了恩,算是一辈子都难回帝京了。

  .

  魏霄在处理好仝恕之后,让人温了酒,再也没尝出当年的感觉。

  当年魏畅偷偷跑回宫,魏霄追赶过去,要他不准回去。“太子殿下是世子偷偷带出来的,若是这么回去,一定要生出事端!何况你我是殿下的侍卫,如何能轻易离开殿下身边!”

  魏畅只道:“若不回去找禁军,找锦衣卫,事情只会愈演愈烈!殿下不回,我替殿下回去找人!”

  “卫府是禁军统领的府邸,离皇宫不远,更能轻易被人看见,卫府火光冲天,禁军难道是瞎了吗?!你看不出来吗,有心之人故意为之,瞎子即便是点了灯,照给别人看,自己也是绝对看不见的!瞎子是谁,你我心知肚明。皇宫为何守备森严,你傻了吗?!”

  魏畅像是真的傻了,他看不出来帝京的云雨,看不出来勾心斗角,却知道自己不想在如今这种情形下留在宫外。

  魏霄本是阻拦住了他,没去成皇宫,却没想到,宫里来了人,正巧遇见他们,魏畅把什么都说了,那宫人便急忙将两人带了回去。

  魏霄怕魏畅说错话,打草惊蛇,只得时刻跟随。

  六年来,李南淮对他的怀疑从来没有消弭过,从来都没有。

  如今李南淮说出那样的话,像是要再次将陈年的伤疤揭开,把结痂扣掉,赤.裸裸地展示那伤痛的地方。

  活在裴钱眼皮子底下的六年,陈年烈酒也没有了滋味。

  帐子外来了人,是锦衣卫的人,前来汇报。“大人,昨夜确实有人没在帐子里。”

  魏霄当时一时气性上头,说要严查北苑内所有出入流动的人,锦衣卫当真挨个查了人,他没放在心上,毕竟有些事是谁做的,他心知肚明。

  “有一个是世子殿下,还有一个是顾玄师,名叫顾濯。”

  魏霄听见这个名字,酒杯顿住。顾玄师,就是那个长相与李南淮相像的人,靠着爬龙床一度成为陛下宠臣。

  魏霄冷冷哼了一声,怪不得,“玄师”二字担得起巫蛊之术。他与李南淮共事这么多年,昨夜竟也认错,还好他有所发觉。

  “给这个顾玄师下帖,今夜酉时,我要见他。”


第24章

  冬猎已经开始了两日,第一日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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