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蔺的目光垂下,和那双黑亮的眼睛对视着:“打架了?” 他猜得很准,视线落在他脸上后,就再也没有移开过。 但是蒋时却没有往常想要他安慰的意思,甩开兰蔺的手,冷着脸往前走。 不像是生气,更像是…… 在外做了坏事后,还没收拾完现场就被最重要的人当场抓住的气恼。 兰蔺追不上他,就只能安静的缀在他身后。 这回,蒋时一路都很沉默,似乎真的不在乎他到底有没有跟上来,步伐很快。 兰蔺只能一路小跑着,却还是被甩了一路。 系统006叹气:“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这样了?” 兰蔺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垂着眸,忽然想到了今天早上刘明说的话—— 他说,李飞宇会报复他的。 往常的打架,蒋时虽然看上去轻轻松松,估计也是留了手的,因此总体受伤也不严重。 估计不会像今天这样,打得两败俱伤,连自己脸上都挂了彩。 兰蔺大概知道李飞宇干了什么了。 之前他就说过,要告诉兰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这样虚空索敌、隔山打牛的方法,也能够极其精准的打上蒋时的七寸。 他一定知道、并且熟悉蒋时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蒋时都不想让自己知道。 风刮得更紧了。 南城进入了梅雨季,天气阴晴不定,天上的织金日轮很快被一片片浓厚的云遮蔽,天色将暗。 离回家的路上还有一半的时候,云中的雨便迫不及待地降了下来。 兰蔺没带伞,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完全湿透。 房子里空空荡荡的,安静得几乎像是没有人进来过。 他绕了好几圈,才发现了蒋时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包,拉链斜斜地敞开,里面多出一张卷子。 兰蔺垂着眸,目光在那张卷子上扫了一遍,忽然微微顿住了。 那道蒋时算错的、被他戏称为小学数学题的圆锥曲线题目下,多出了一排工整的演算过程。 条分缕析,思维性很清晰。 兰蔺垂着眸,不知过了多久,又把那张卷子塞了回去。 系统006也语塞了:“他这么好学的吗?怎么我之前没看出来?” 兰蔺摇头,没有说话。 他的步履轻而稳,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长廊尽头,小院子旁边的浴室门外。 这间房子年久失修,许多房间都没有锁。 兰蔺垂着眸,那双总是平静着的淡紫色的眼眸里有某种情绪在疯狂生长着,像是夏夜里悄然催生的鲜绿枝桠。 骨节匀长的指骨轻轻搭在把手上,轻盈的一转,浴室的门应声而开。 里面的蒋时仍然穿着被雨淋湿的衣裤,湿哒哒地黏在身上,身形轮廓一览无余。 他有些错愕,微微张着口,还没说出话来的时候,就被一只手压住了肩胛。 蒋时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挡住自己遮不住多少东西的上半身,却被兰蔺挡住了手,指尖精准地落在了他的心口处。 兰蔺比他矮快半个头,此刻,蒋时却觉得他是在俯视着自己的。 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多了一些他看不清楚的情感,却那么浅,那么淡,让蒋时一度以为,那只是光影昏暗而带来的幻觉。 “蒋时。”他的嗓音轻轻的,带着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意味,“你心口的疤,这么多年还没好吗?” 蒋时一怔,微微睁大眼睛,捉住他落在自己心口的手指,下一秒,两人的位置在花洒制造出的雨幕下对换。 他高大的身影落下的阴影整个儿遮蔽住了兰蔺的身体,蒋时的声音沉沉的,那双眼睛带着急切的闪动着的神色:“你都知道了?谁告诉你的,是李飞宇吗?” 兰蔺有些错愕:“我……” “你不用说了。”蒋时看着他的眼睛,那双黑亮的眼眸中跳动着两朵奇异的火焰,“你不是很早以前就想知道吗,为什么听他们说,不听我说?” 兰蔺只来得及说一声“没有”,就被蒋时打断了:“你知道我是军人子女,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和你说的,我只能说我自己的版本。我害死了我的父母——” 他的脸色很苍白,在水帘之中显得更加森冷,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掌心毫无温度,像是某个雨夜之中游荡着的鬼魂。 “算了。” 蒋时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现在这个形象太过可怖,向后退了一步,钳制住手掌轻轻松开,想要放开兰蔺。 可下一秒,他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掌被另一只更温暖的手回扣住了。 而后,迎接他的,是一个同样湿润、却显得异常温暖的怀抱。 兰蔺环抱住了他的腰,下巴微微抬起,落在他的肩上,嗓音显得有些闷:“蒋时,你说。我在听的。” 系统006的声音在他脑中同步响起:“小兰,完整的世界线已经接收完毕,要现在接收吗?” 兰蔺回答:“要。” 下一秒,那个潮湿阴冷、下着细雨的森冷春夜出现在了兰蔺面前。 五年前,蒋时十三岁。 那个时候,他已经在福利院里生活了十年。 蒋时长得好看,可惜脾气很臭,不喜欢和福利院里的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而是经常一个人蜗居在小床上,安静地凝视着窗外阳光映在窗外光秃秃的枝桠上,随着日轮的移动而缓慢地在地面上爬行着的淡金色的倒影。 十年中,来来往往想要收养他的夫妇其实不少,但最多不过两个礼拜,又匆匆的载着蒋时驱车回来,对院长解释—— 这个小男孩不爱说话,太没活力了,可能有自闭症。 养在自己家里的话,可能会让他的症状加深,于是万般无奈,只能弃养送回。 这是蒋时听过不下五次的说辞。 久而久之,福利院里的小孩来了又走,一波又一波,只有蒋时雷打不动的呆在那张小床上,安静的凝望着窗外,凝望着他在福利院里度过的一年又一年。 大家心照不宣的排挤着他,大一点的小孩对他拳脚相加,小一点的小孩偷抢他东西,蒋时也不在意。只有逼得狠了,才会偶尔暴起,和这些小孩儿打一架,然后又被关进小房间里紧闭。 蒋时一直生活在那个冷漠的冬天里,而他生命之中的第一个春天,是在十三岁这年到来的。 他的亲生父母找上了门来,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之中,蒋时被带回了羊子小巷。 蒋时第一次在一个人的眼里看见了那种怜惜的爱意。 很纯粹,不关乎其他的,就只是那种好不容易把流浪的小动物找回来的满足和幸福感。 蒋时的三年很幸福,父母和睦,家庭氛围积极向上,为了弥补他们在蒋时人生之中缺欠的十年,两人用尽办法提供给蒋时最好的东西,把一切的爱都给了他。 可上天注定,太过浓烈的、补偿性质的爱就像流星一样,热烈而短暂。 蒋时的父母都是退伍军人,在公安局上班,夫妻俩一般两天轮值,就那一天,他们迎来了春天的假期。 那天是个下着雨的春夜,蒋时喜欢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喜欢这种绿意满布的季节。 他可以坐在家里的桌子上,安静的听着收音机里播报的今天的新闻,透过透明的玻璃窗户,看着香樟树上被雨打得乱颤的枝叶,然后在爸爸妈妈亲手热的牛奶的香味里睡过去,等到明天,又是全新的、幸福得呼吸不过来的一日。 可那天的雨实在太大了。 大到邻居阿姨家有盗贼闯入的声音都被盖了过去。 直到阿姨的呼救声传过来,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危险。 他们从窗后进入了阿姨家,很快就把歹徒制服了。 可是,蒋时的父母忘记了,也许还有一个同伙,在暗处伺机而动。 他就盯上了独身一人,站在窗前殷殷切切的往外探头窥望的蒋时。 尖刀划破胸口的布料,成年人精壮的手臂勒住脖颈,让他的脑子昏昏沉沉的,陷入了一片黑暗的寂静。 是他的父亲勒住了歹徒的脖颈,却被他的刀刺伤了脖颈,当场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的母亲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和歹徒厮打着,身受重伤,被救护车送往了医院。 十三岁的蒋时站在染着血的小巷里,雨声滴答滴答,落在他的脸上,肩上。 救护车远去,灯光影影绰绰的落在他脸上,像是流丽灯火细碎的倒影。 他手上的热意被那些冰凉的雨轻轻的冲刷,直到最后一丝殷红也消失殆尽。 父母的爱像是上天对他降下的一个考验,抑或说是,一个残忍而美丽的玩笑。 珍贵的东西,只有在得到后又失去,才最撕心裂肺。 也许是上天在和他玩笑,两个歹徒落网后,被指认为刚刚做下几十条命案的毒贩。 阴差阳错下,蒋时就成了因公殉职的军人后代。 多可笑。 那天夜晚以后,蒋时没有回到福利院。 隔壁的阿姨收养了他。 那个漫长的雨夜,一直在蒋时的春天持续着,绵绵无尽。 系统006的世界线展示完毕,兰蔺视野之中的画面从那个昏暗的夜晚转变成光色温暖的浴室。 蒋时的声音还带着点颤抖:“我听过李飞宇说的话……他说我是扫把星、丧门星,怪物……这些我都认。” 他垂着眸,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压着一点隐晦的疼痛:“兰蔺,你害怕的话,现在可以离我远一点,像他们一样……” 蒋时说得那么决绝,可是,兰蔺却从他的眼睛里破碎的晦暗情绪之中,读出了一点隐秘的渴望。 他像是想说。 来救我吧。 我不要你把我带出这个下着雨的潮湿的小巷子。 你给我打一把伞,都好啊。 可是,兰蔺要给他的不只是一把伞。 他轻轻的踮起脚,在这个冰冷的春末,浴室里寒冷的水幕之中,缓慢地吻上了他的面颊。 十九岁的蒋时,终于再一次在他紫色的眼睛里,看见了荡漾依旧、碧波桃红的息流。 他给了他一整个温暖如初的春日。
第44章 被孤立的乖张校霸(13) 蒋时的春日漫长得没有尽头。 即使夏蝉鸣声, 树梢摇动,他也仍然沉浸在那个春.光明媚的季节之中。 兰蔺履行了诺言,一直陪着蒋时。 外面的香樟开花, 生叶, 像是被一支画笔涂抹过,缓慢地浓淡转变。 蒋时的卷面分也慢慢地攀升,像是爬楼梯一样,从下向上稳定的、持续性的慢慢往上爬。 很快, 就到了高考前的假期。 榆林中学很舍得给学生放假,足足放了七天, 供高三生回家调整心态, 以最好的姿态迎接高考。 别人都在学习,蒋时在家里和兰蔺一起研究, 怎么制作没有慕斯的慕斯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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