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微微皱起眉,显然对他的话充满了不赞同:“不能这样!那是违法的!况且,你不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剥夺别人的精神力标识——” 他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唯恐被那些同僚听见:“况且,你知不知道,无论是什么样的精神力标识,只要被剥夺下来,原体就会日渐虚弱,慢慢地丧失精神,就像一个活死人一样,慢慢的走向死亡!你这样,完全是不人道的……” “不。”谢停舟眼睛里的光更狂热了,他像是找到了能够救治兰蔺的什么灵丹妙药一样,向前一步捉住医生的领子,“我说的那个人,可以是我自己。” 在医生错愕而惊恐的目光下,谢停舟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之前,太子殿下在贝尔曼岛屿找到的那个器官容器,就是我。我既然能被他选中,那一定也可以让兰蔺阁下移植的……快!我们现在就去做检测,兰蔺阁下的病等不及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医生的话打断:“理论上来说,是不行的。” 谢停舟错愕的望去,脸色在一瞬间苍白起来:“……为什么?” 像是一个孩童寻寻觅觅,好不容易找到的糖果,撕开糖纸之后,却发现那颗糖已经变质,成了苦涩难言的滋味。 医生推了推刚刚被谢停舟撞歪了的眼镜,低声道:“据我所知,太子殿下所患的病并不是精神力缺陷。而是弱精神体。他想要更换你的精神力标识,是因为他的精神力太弱了。但是,兰蔺阁下……” 他摇了摇头:“他的精神力缺陷,像一场热病,已经烂到根里去了。根本没办法通过这样的方法来救治。” 医生像是觉得今天晚上的自己已经说得很多了,提起脚下的医疗包,轻轻拍了一下谢停舟的肩膀,在他愣怔的目送之中,背过了身。 等到他下楼,走到门口的时候,也许是心存不忍,扭过头去看谢停舟,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刚刚忘记了说了。其实还有一种方法,也许能够环节精神力缺陷的状况发生。” “Wolf的精神力安抚是最大的良药。”医生道,“你……多陪陪他吧。或许,能够起到作用的。” 医生说完,再也没有回头,径直出门。 等到大门被合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响起,谢停舟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的灵魂像是被某个不知名的魔鬼吸纳走,身体内部变得空空荡荡。 由窗外而入的穿堂而过的风似乎能够透过他的体内,谢停舟甚至能听见它们经过自己身体时,发出的呼啸风声。 那些话在他的脑海之中迅速的滚动,像是视频软件里源源不绝的弹幕一样。 他说了那么多方法,唯一留在谢停舟脑海之中的,却只剩下了一个“安抚”,还有“或许能起到作用”的话。 对。就是这样。 谢停舟像是找到了一点能够支撑他重新站稳的力量,牢牢地抓握着这个支点。 他喃喃地自语,像一个失智的疯子。 只要自己好好努力,多找出一点时间陪他,兰蔺阁下……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们还能去开拓花园,一起看贝尔曼岛上空的绚烂极光,一起走遍天涯海角。 平平安安、安乐无虞地度过这一生。 肯定是的。 肯定能的。 谢停舟拼命流着泪,像是要把这辈子的悲伤都在这一刻流尽。 他想。等到了兰蔺阁下面前,他就不能再哭了。 阁下不喜欢眼泪。 他说那是软弱的表现。 谢停舟喜欢兰蔺喜欢的他,所以,努力把他的话当成自己的准绳,力求一举一动,都会让兰蔺喜欢。 他这样想着,抬起手,用粗糙的袖口擦拭着眼角,想要把那些讨厌的、兰蔺不喜欢的眼泪全部抹干,让它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最好。 但是,现实总是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今天这样的时刻,就连眼泪都要好好的欺负他。无论谢停舟怎么去擦,擦到眼尾通红,泛起刺刺的感觉,眼泪依旧汹涌。 他死死咬着唇,背对着兰蔺的卧室门,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缓缓地脱力,滑落到地面。 谢停舟失声痛哭。 …… 二十分钟之后,谢停舟终于整顿好了自己,对着镜子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除却眼尾带着无法退却的红之外,其他的痕迹都不怎么明显。 他对自己这个样子还是有些不满意,但还是将就了一下,打好了一盆热水,缓慢的走近了兰蔺的房间里。 兰蔺的寝室里很安静。 为了不打扰到病人的休息,只留下了一盏床头灯。 淡淡的光落在他脸上,落下一层浅金色的阴影。 似乎连光都格外偏爱他,兰蔺的光影协调比极好,苍白的脸色与极致的黑暗形成了鲜明对比。 某一刻,谢停舟甚至觉得他像是地狱里的撒旦,横跨在黑暗与光明之中,就是不肯动一动眼睫。 兰蔺的呼吸很轻很轻,胸膛都微弱的起伏着,像是延绵不绝的大地的心跳。 房间之中,除了谢停舟自己能听见的自己突兀的心跳声,剩下的只是仪器时不时发出的滴滴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慢的走了过去,跪坐在他身边。 兰蔺有洁癖,等到他醒了,发现自己已经变得干干净净了,心情肯定会好很多。 谢停舟这样想着,动作很轻的把他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对待一件脆弱的瓷器。 他垂敛着眼睫,让兰蔺安心的靠在自己怀中,不至于没有支点,会让沉睡之中的兰蔺感觉到劳累。 “阁下,我帮你擦擦汗。”即使知道兰蔺现在在昏睡之中,是听不见他的声音的,谢停舟仍旧这样说,“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去贝尔曼岛。” 他伸出手,指尖一颗一颗地捻着兰蔺衬衫上的扣子,微微的屏住呼吸。 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呈现在他眼前,兰蔺本就病弱,开春以来的病症加重,导致他身上的肌肉缓慢的流失,这一次就显得更加明显起来。 谢停舟甚至能够看见他过于消瘦而突起的肋骨。 那块地方,里面窝藏着兰蔺的心脏。 谢停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手掌轻轻的覆盖在了心脏上面,感受着他心脏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肋骨乃至于自己手掌时的搏动。 像是这样,就能够最近距离的感受着他的心脏,能够最大限度地与兰蔺共鸣。 感受他的疼痛,他的不舍,他的冷漠与疏离。 兰蔺仍旧是有生命力的。 尽管这力量太浅弱,太单薄。 谢停舟收回了手掌,指尖沿着他肋骨的形状游离,勾勒出整副肋骨的形状。 触感是硬的,带着兰蔺身上特有的那种不高的温度。 冷冷凉凉的,更像是一块瓷……或者是一块玉了。 他有些心疼的望着兰蔺,凑上去,轻轻的亲了亲他的耳尖,像是安抚:“阁下太瘦了,我要努努力,做出更多好吃的东西,把阁下喂胖一点。” 兰蔺自然没有回答他。 谢停舟习惯于这样的沉默,还算是自在的自言自语:“等我们去了贝尔曼岛,我们就先把那里的基础设施建设一下。你之前不是说,不喜欢奴隶的存在,那我们就把那个去年被你遣散的斗兽场改成贸易市场,让那些无家可归的奴隶可以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还有,阁下之前在贝尔曼岛住的那间别墅,现在已经被改成了小庄园的形式啦。四周有葱葱郁郁的树木围拱,就像是一个正圆形,阁下想种什么都很方便。有我在呢,我什么都会去学的。” “还有极光……现在这个季节看不到极光,等到再过一个春夏秋天,我们就会在冬天看见极光了。上一次离开的时候,我眼睛不好,没有看到,还错过了你的介绍,真的很可惜。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和你再看一次呢。” 他垂着眸,把毛巾丢进水里,帮兰蔺换了干爽整洁的睡衣,才扶着他,再一次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 谢停舟没有离去,而是跪坐在床边,安静的凝视着兰蔺的睡颜。 兰蔺安睡得很熟。 他半张脸都陷入了柔软的蓬松枕头里,像是做了一场不好的梦,眼睫都随着呼吸轻轻地颤。 谢停舟屏住呼吸,像是害怕自己的呼吸惊扰到兰蔺的睡眠,只敢用目光去描摹他的眉眼。 ——直到,那双眼上的睫毛轻轻的颤着,终于在某一个瞬息之中,睁开了双眼。 兰蔺脸色依旧是苍白的,睁眼这个小小的动作对于他来说,似乎也格外艰难,耗费了兰蔺不少力气。 他垂着眸,轻轻的咳嗽一声,床铺都跟着轻轻的抖动。 谢停舟的眼睛亮了亮,眼尾一抹薄薄的红痕还没有消退,又立马盈上了水光。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落泪的冲动,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努力用自己平常那种平静的声调,对兰蔺道:“阁下,您醒了?” 为了让气氛变得轻松一点,谢停舟甚至还想开个小玩笑:“太阳都要落山了。阁下的作息难得这么不自律。” 但是,这个玩笑的作用似乎并不那么理想。 兰蔺仍旧躺在床上,连呼吸都显得微弱极了,那双紫色的眼睛淡漠清澈,像是两颗水润光泽的玻璃珠子。 许久,他都没有说话。 谢停舟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在听着自己说话的,于是,竭力找出一点别的新话题。 可是,他平日里储备的话题实在太少,几乎全部都是关于兰蔺的,以前都和他说过,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到合适的事情来说,只能把刚刚那些话来回滚车轱辘:“阁下,等你休息几天,我们就去贝尔曼,好不好?我可想念那里的极光了,真的很喜欢。我们还要在庄园里种很多茉莉花的……” 兰蔺只是看着他,终于,在他话音的结尾,打断了谢停舟:“小舟。” 他的嗓音很轻,透着元气大伤后虚弱的意味。 不知道为什么,兰蔺忽然叫了他平日里很少关于谢停舟的称呼:“刚才,你说你爱我。你想问的,其实是我爱不爱你,对吗?” 对。 一点也没有错。 兰蔺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他的了解几乎像洞悉自己一样熟悉。 谢停舟垂着眸,勉强让自己的心跳跳动得慢一些,不要发出那么大的鼓噪声响,以至于听不清兰蔺的话了。 他眨了眨眼,还是承认了:“嗯。” 谢停舟咽了口口水,像是情窦初开的高中生,面对着自己最喜欢的人,有些惴惴不安地低声道:“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兰蔺沉默了片刻,苍白的唇瓣掀动,低声回答:“不。” 他看着谢停舟那双闪动着不可掩盖的失望情绪的黑色眼睛,轻声道:“与其说我是不喜欢你,不如说,我只是不会爱。也不懂爱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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