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刚才叫你去可问了什么?” “陛下就是问了问您解毒的状况和反应,我据实以答。” 顾亭回答的从善如流,自然而然地隐去了他后面说有亲近之人陪着会更好的话,一会儿陛下过来自然就什么都清楚了,这么想着,他真是觉得自己单单一份太医的俸禄太少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外面便传来了一些脚步声,有些杂乱,想来应该是应召的举子进宫来了,宋离下意识看向了外面的方向,安儿应该也来了,而李崇这反常的举动不得不让他多想,他很可能是为了他才找了借口着举子入宫的。 此刻宫墙下的宫道上,李崇的鬓边的汗都落了下来,呼吸声越发粗重,脸上也多了不少红润之色,正阳宫的小太监追上来禀报: “陛下,举子们已经入宫了。” 李崇接过了张冲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脸上和脖颈的汗,点了点头: “嗯,直接让他们到殿中对答就好,随后将卷子送到朕桌案上。” “是。” 李崇这才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回了正阳宫,他走过了宫门,侧面便是举子们正在对策的大殿,他站在后门处看了一眼便离开了,到了通往偏殿的那个门的时候他停了片刻最后还是进去了,但是脚步却停在了偏殿的门外。 整个院中的人都被他挥手做了噤声的手势,半点儿声音也不敢出,李崇在门外站了许久,手轻轻摸了摸那朱红色的大门,最后还是回了正殿。 离开院子之前还吩咐了这里的人: “督主睡下后过来告诉朕。” “是。” 这春闱前陛下亲考的事儿可是从未有过先例的,这些举子也是被打个措手不及,甚至有几个还是从酒楼中匆匆赶过来的,策问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这可是难得能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这些人无不是绞尽了脑汁在写。 半个时辰之后,李崇刚刚从寝殿沐浴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出来: “陛下,可要见这些举子们。” “今日晚了,便不一一召见了,朕刚读到一篇扬州游记,着扬州的三位举人留下,其余人回会馆备考吧。” “是。” 张冲亲到偏殿传旨: “陛下有旨,今日天色晚了,便不一一召见了,朕刚读到一篇杨周游记,着扬州的三位举人留下,其余人回会馆备考,钦此。” 这一屋的考生无不羡艳地看着扬州的三人,这可是在考前就得见了天颜啊,若是一朝被陛下选中,那进士还不是探囊取物? 李崇招了宋离那边的宫人过来: “督主睡了吗?精神可好?” “回陛下,督主刚药浴完毕,瞧着有些倦了。” 李崇点了点头让人下去了。 扬州解元洛天,亚元郑德,经魁许安随着张冲到了正阳宫的主殿。 这三人中,解元和亚元都已经年过四十,许安弱冠之龄在三人中便显得异常显眼些,李崇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本想现在就将许安送过去,但是他也知道宋离心事重,看到弟弟难免强打精神,现在人也累了,还是等明天天亮,他精神好些的时候再让人过去。 他没有让人做无用功,而是真的认真看了三人的折子,扬州确实是富庶之地,他想要振兴大梁的经济,自然就要了解一下这江南富乡如今是什么情况。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扬州太守王敛是出了名的清廉,所以李崇留下扬州三人固然有私心,但是也并不全为私心。 但是在看到许安的对策上的内容的时他的眉眼渐渐深了,他抬眼盯住眼前站姿笔挺如松的人,面上带着年轻人独有的英气,周身上下有着周家人那种压不断的精气神,第一次李崇并不是因为他是宋离的弟弟而认真打量眼前的人年轻人。 “许安留下,其他两人退下吧。” 李崇的面上不辩喜怒,其余两人立刻躬身告退,李崇缓缓起身,玄色的龙袍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他拿起桌子上的策问,目光不曾离开许安的面上,许安的神色自始至终镇定自若,没有躲闪没有怯懦。 光是这一份面君的胆气和风骨,许安就不愧周家后人和宋离弟弟的身份,李崇依靠在了御案上,手中晃了晃手中的策问,声线冷沉: “你知道你这一本策问若是换成折子放在朝中,会有多少御史清流来弹劾你吗?” 许安紧了紧手指,他知道他写的东西必然未必能容于朝中,但是既然陛下问了,他认为他需要据实和陛下说出他的想法: “学生知道。” “那还敢这样写?” 眼前的年轻人拱手回禀,言语不卑不亢: “学生今日不写日后定会后悔。” 李崇看着眼前敢于直谏,一身风骨的人,好似能透过他看到宋离的影子,若是周家没有那等浩劫,宋离站在朝堂上当也是这般风骨。 作者有话要说: 顾亭:这个家没有我得散 宋离:我要见陛下。 顾亭:不,陛下马上回来见你(我都已经暗示过了) 周副总:身边有亲近的人陪着能好一点儿?宣许许安入宫... 顾亭:...
第57章 终于见面 李崇今日召集这么多的举子进宫,原本只是为了给许安进宫找一个合理的掩护,但是许安却在这个时候上了这么一本几乎能引天下清流群起而攻之的折子,他看到的时候都捏了一把汗,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点了点一旁的桌椅吩咐: “你现在就坐在这儿再重新写一篇策论,方才这篇文中的内容都不准涉及,从这正阳宫出去和谁都不准提及你上一篇策论的内容。” 许安眼看着李崇未曾将刚才的折子看在眼里,骨子里的执拗劲儿犯了,当下跪下朗声开口: “陛下,学生所书句句肺腑,学生与王大人绝无私怨,更无博名利之心,望陛下体学生所言。” 李崇看着这个梗着脖子的年轻人实在有些头疼: “站起来。” 许安站了起来,李崇指了指一边的茶桌: “坐吧,既然你不死心,朕便和你聊聊这个王敛。” 许安坐了下来,接过了张冲上来的茶,点头回礼,李崇也执起了茶,故意问了出声: “许安,你知道如今朝中想要找出一个如王敛一样廉洁的清官有多难吗?” 许安拱手回道: “学生知道王大人是个清廉的好官,但是学生以为为官一任,造福于民才是最重要的事,一方主官不光要造福于清贫者,也要造福于富户,乡绅。 扬州自古以来便是江南富庶之地,扬州一年的税银甚至抵上上四五个北方州县,扬州富户之多,也属江南甲等。 这些富户的生意遍及南北,香料,木材,绸缎,丝绣,米粮均有涉及,这些人的生活是奢靡了一些,但是扬州的普通百姓却也得益于这些生意,哪怕是天灾年间,也少有饥荒流民。 但是王大人到任之后,提倡清廉节俭,富户乡绅出门不准乘坐六人的轿子,不准用四驾马车,只要断案便总是判富者有罪,催收田赋时,若有贫民交不上赋税便一律减免,其差额由当地乡绅富户填补。 久而久之,扬州的富商出走者甚多,甚至有很多都是举家搬迁,扬州原本富庶之地这几年竟然街巷清冷,但是即便如此,贫者却并没有过上比之前更富庶的日子,所以学生以为,如王大人这样清廉的官员实则并非称职。” 许安说的问题李崇怎么可能不懂?王敛初心是没错,但是他完全用错的办法,他以为打压了富户,穷人就能富起来。 殊不知这样偏袒的做法,盲目的追求节俭,只会让有钱人不敢花,而穷人更穷,最后的结果就是经济的大幅度倒退。 扬州从前的模式就像是他年前为了京城灾民而引富商进京一样,富商有生意做,有乐子寻,穷人才有得以生存的岗位,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下赚到银子,这样看似富人奢侈,但是穷人也比靠天吃饭要安稳的多。 不得不说许安小小年纪,能看得到这一点确实十分不易,李崇忽然看向他问出声: “若是朕今日没有召集举子进宫对策,这些你可会在春闱亦或者殿试中提出来?” 许安并未隐瞒: “若是春闱试题有关,学生会写。” 李崇看着他这轴劲儿就知道他会写,他甚至有些庆幸今天他叫了人过来: “知道朕为什么让你重写一份吗?” 许安微微摇头,李崇的目光冷厉: “自古以来便是重农抑商,而你的文中却为富商打抱不平,有违此道,这是其一。 王敛此人清廉之名远播,天下清流都将他奉为楷模,而在民间,只清廉这一词他在百姓心中便有不可动摇的地位,这是其二。 其三便是,你的身份不对,你若是如今位列朝中重臣,这一封折子尚有在朝中与清流争辩的余地。 可是如今你连进士都不是,连官身都没有,这封折子一上,莫说是清流官员,便是那些私下饱囊嘴上清廉的人,为了维护他所谓清廉的名声,也会将你打入万丈深渊。” 李崇欣赏许安练达通透的洞察力,也欣赏他敢于直谏坚持己见的风骨,但是他终究太年轻了,这个年纪放在现代也就是个还没有出校园的大学生,想法固然好,却少了周旋于官场的圆滑和手段。 许安的手心开始冒汗,其中关键他自然想了明白,他站起身,深深对李崇拜了下去,声音少了两分刚才的铮然: “学生谢陛下爱护之意。” 李崇毕竟实际年纪都30了,再加上许安还有宋离弟弟这一层的身份,他对许安爱护之余也多了两分栽培之心,若是再过几年,阅历深一些,加上周家从前的清流威望,许安未必不能独当一面成为一名真正的干臣。 “许安,你是周家后人之事朕已经知晓了。” 许安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变了一下,浑身都僵硬的厉害,李崇本也不想吓他: “朕不光知道你是周家后人,还知道周家后人除了你还有你哥,也就是当朝直廷司督主宋离,如今焰亲王主审王和保一案。 虽然案子如今尚未审结,不过王和保当年构陷周大人的事已经是证据确凿,只等王和保一案全部审结,朕便会给周家平反,让你重新改回周姓,认祖归宗。” 没有什么能形容这一句话对许安的信息量,家变的时候他才六岁,其实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但是他一直都知道他父亲是被冤枉的,一直都知道他们周家被一封圣旨满门抄斩。 只是后来哥哥不准任何人再和他提周家的事儿,更不允许他问,所以这么多年来,他都只能将六岁时候家中的惨案都深埋心底,他不敢自己私下查给哥哥添麻烦,也不敢问哥哥,怕引的他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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