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今日出现了两次。” 顾亭再次询问开口: “两次?多久恢复?” “第一次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吧,第二次短一些。” 宋才的脸色已经凝重至极,目光看向了顾亭: “顾太医,这种情况是不是毒...” 他的话没有往下说,顾亭收回了诊脉的手: “红蔓会慢慢耗损人的元气,到了最后中毒的人会渐渐丧失嗅觉,视觉,直到元气耗尽,耗竭而死。 按说按着督主中毒的时间和臣一直用的药来说,不应该这么早出现失明的情况,但是因为牵机的关系,督主的身体照常人要弱上不少,再这样耗损下去,红蔓的症状会越来越严重。” 宋才眼底的急切做不得假: “就没有其他压制的办法吗?” 顾亭也是左右为难: “办法臣之前就和督主说过了,想要彻底解了红蔓需要赌,更要遭罪,督主现在毒越发深了,所需解毒的时间就越长,风险也越大,臣真的建议不要再拖下去了,什么都没有命重要啊?” 宋离也算是顾亭的老病人了,他眼看着宋离的身子一点儿一点儿耗损至此,一开始的时候他只觉得宋离是不愿意冒风险也不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势才不愿用他的方法,但是这么几年的时间下来,他却总能在宋离的身上发现一种已经为数不多的坚持。 他不知道宋离拖着一幅这样的身体在坚持什么,但就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执着让他撑到了现在。 宋离面对自己身体的态度反而要比眼前的两个人都平静: “按照现在的状况,还有多久我会彻底看不见?” 他平静的仿佛在问一个豪不相关的人的身体状况,好似叫顾亭来并不是为了他能想尽办法救他,而只是为了完全掌握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样。 顾亭对上榻上那人的目光,明明眼前的人面容苍冷,双颊白的没有丝毫血色,单薄的身子似乎经不起一下推搡,但是唯有那双眼,永远安泰自若,强大的让人只觉高山仰止,似乎世间没有任何的人和事能让他垂帘双眸。 “少则半年,最多不会超过一年。” “知道了,退下吧。” 顾亭已经见识过这人的固执坚持了,知道他说了这样的话便不会再有任何的妥协,只能留下了药方之后退下了。 “二公子。” 宋才红着眼眶几欲落下泪来,宋离却缓和了两分面容看向他: “宋叔,其实这么多年我很累了,索性我想做的事儿快做到了,周家这么多年的冤屈,终于快要沉冤得雪,我只要能活着看到那一天便没有任何的遗憾了。 多年布局直到今天也终于快到了收网的时候,如今的陛下虽然年幼,但是假以时日,伟略必不输正德帝,朝堂终究会一点儿一点儿握在他的手中,大梁会一日好过一日的。” 宋才终究没有忍住,浑浊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二公子你总要为自己活一下吧?” 那个文武双全,才华卓绝的周府二公子已经随着那一次家变彻底消失了,宋才看着宋离这么多年一件一件的遭遇,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或许能在那一场灭门中死去对曾经那个二公子都是一种解脱。 “只是臣子的福分吗?你没有丝毫的开心吗?宋离。” “朕没有和你开玩笑,也不是喝多了一时兴起,宋离,我以为你能看出来的,你不同,你应该看的出来的。” “你真的只当朕是君吗?” 年轻的天子微微红着眼眶的追问还一句一句响在脑海中,最后一句质问在他的心中环绕了一遍又一遍,他真的只当李崇是需要效忠的君主吗? 宋离的面色凝然不动,心底却早已经掀起了层层波浪,整个人的身影透出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沧桑和悲凉,心底那一刻的悸动最终还是湮灭在了那早已经苍茫一片的心间,慢慢地他笑了出来,干裂的唇瓣上甚至见了血色: “那些东西太过奢侈,我终其一生也不能拥有。” 他不会看错,李崇会是一代经韬纬略的帝王,而他只是他羽翼未丰的时候曾经依赖过的一个过客而已。 慢慢地那个帝王会长大,会有其他倚赖的朝臣,会发觉这天下间比他优秀,比他有才华的人比比皆是,他的离去或许会让那个帝王有些伤感,但是这个伤感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抹平所有的痕迹。 这一夜纵使有再多的插曲也总会过去,太阳第二日还是会照常升起。 蒙蒙亮的天终于驱散了昨夜一室黑暗,李崇睁开了眼睛,眼底是掩不住的暗影,可见这一晚他睡的并不怎么好,他掀开帷幔,还是和每日一样的时辰起身。 他没有如每天一样再看那些被呈送上来的无数数据,因为足够了,那些数据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披上了大氅在清晨最冷的时候在这座皇城中走了一圈,最后他站在了宫内最高的摘星阁上。 一身玄色龙袍的帝王立在那高高的围栏后,目光远望着这一整座宫城,早已经脱离了酒精控制的头脑回忆着昨晚的一切。 其实他并不后悔昨晚冲动的暗示和表白,只是有些不甘和遗憾,宋离只看到了这个小皇帝的身影,并没有看到这具躯壳中的周炔。 “宋离...” 一声轻声的呢喃从年轻帝王的口中轻轻溢出。 他允许自己沉寂在那样的情绪中一晚,却不允许更多了,他还有很多需要做的事。 “半个月了,五大仓的案子已经审结,传旨大理寺卿赵成和焰亲王,所有涉案官员押至北郊。” 张冲立刻上前: “奴才遵旨。” 李崇并未收回看向远方的目光: “朕记得年前各地总督会进京来,以备年后当朝汇报各地军政之事?” “是,陛下,如今总督已经陆续抵京,请安折已经递上来了。” 李崇深呼了一口气: “折子就不必了,传旨召所有进京的总督于青华门外侯驾,随朕去北郊。” 张冲不敢耽搁,立刻去传旨。 没一会儿的时间各地总督便已经纷纷聚集在了青华门外,总督总揽一方军政大事,算得上是封疆大吏,他们也没有想到进京陛下第一次传唤便是去北郊。 李崇驾临青华门,张冲躬身开口: “陛下,蓟辽总督,宣府总督,三边总督,两湖总督,浙安总督,闽渝总督,漕运总督,河道总督,粮道总督皆已侯在青华门外。” 李崇轻轻点头。 青华门内,玄金龙袍坠地,群臣跪拜迎候天子。 “臣等叩见陛下。” 李崇微微抬手: “诸位臣工请起,这么早就唤诸位进宫冷了吧?” “臣等不冷。” 没有人能摸得准这位几乎没怎么见过的小皇帝的意思,但是那位被发落的云贵总督张朝理他们还记得,虽然那是王和保还有宋离斗法的牺牲品,但是他们进京这几日也足够打听出了事情的始末。 是李崇下旨将宋离下了狱,也是李崇亲自去牢房中放出了宋离。 张朝理被抄家灭族,王和保断了十个臂膀,甚至连户部侍郎和兵部侍郎都折了进去,直廷司处斩了近十个大珰,但是这位天子依旧居于其上,都是多年的老狐狸,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再小看这位年轻的天子。 李崇笑了一下: “车架上备了热茶,走吧,朕带你们瞧瞧京城的风光。” 一溜的车架穿过了街巷,向城北驶去。 城北的难民营被焰亲王接管之后自然不可与往日而与,秩序井然,因为不少难民已经被分配了活计,所以这一次的难民营少了很多人,如今营中多是一些身体不好,年老者,还有就是女子和幼童。 李崇带着身后的诸位总督走过一条一条的难民营,并未回头地开口: “诸位消息灵通相必知道大半月之前这里是何等光景吧?” 天子在北郊处斩几十人这样的消息自然瞒不住: “是,北郊难民能平安度过这一次雪灾皆是陛下之功。” 李崇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这位总督: “所以你觉得朕是带你来看朕的功劳来听你吹捧的?” 那位总督连道不敢,李崇的目光微微深了下去: “民不遮体,食不果腹,非雪之灾,乃是人灾,你们是朝廷股肱,封疆大吏,大梁各处的臣民要靠你们治理,朕不希望再听到任何毫无意义的赞词。” 掷地有声的声音随着风吹到了每一个二品大员的心上,他们隐隐感觉这一次来北郊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这北郊没有什么遮挡的地方,北风呼啸,两湖,浙安,闽渝总督有些受不住这北方的冷,虽然裹着黑色的貂氅却还是冻的脸色青白,身上都有些发抖,李崇看了他们一眼: “去给几位大人取几个汤婆子。” 很快便有侍卫递上了汤婆子,但是那几位却不敢领受,因为这位天子手中可是什么都没拿,就那样迎风而立,他们总不可能比天子还娇贵,李崇瞥了一眼之后开口: “抱着吧,南方与北方气候不同,受不住北方的冷也属常事。” 那几位胡子都一把的总督这才接了汤婆子。 但是那位天子丝毫都没有进屋的意思,就在他们还在好奇到底要在这里看什么的时候,大理寺卿赵成和焰亲王阎毅谦来了: “臣等叩见陛下,五大仓空粮一案已审结,涉案官员二十三人,其中十三人处斩,十人流放三千里,侯斩的十三人已羁押到此。” 这个案子的卷宗他前天就已经看过了,这里没有一个是冤枉的,甚至,一刀斩首都算是便宜了。 李崇一步一步走到了上一次监斩的高台,耳旁依旧是呼啸的北风,风还是如同上次登上高台时一样,刮的他的脸都像是在被刀割,耳边也依旧是和上次一样的求饶哭喊声,甚至他身后的斩台上都还残留着上一次被斩杀之人的血迹。 唯一不同的只是这一次他身边少了那个一直陪着他走上高台的身影,他坐在了那高台之上,目光早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温度,他冷眼看着底下跪着的那十三人: “此刻哭喊有什么用呢?那些因为你们这些蛀虫而饿死冻死的人还在地下等着你们呢,你们做的桩桩件件,按大梁律当斩,今日有如此多的朝臣为你们送行,也算是你们的造化了。” 此刻那些立在寒风中的总督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位年轻的天子不是领他们来看他治下井井有条的难民营,而是带着他们来用这十三人的命给他们敲一记警钟。 这刑场的周围如上次一样,围了一群的难民,这一幕没有人不拍手称快,李崇在那签筒中抽了一根签,手在空中划过了一个死亡的弧度,声音混着冰碴: “杀。” 这一次李崇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闪躲,仿佛自虐一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挥舞的屠刀,屠刀所过之处,刀下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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