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珏看着洁白鞋面的泥点,眯了眯眼睛。 林间。 齐白脚上带着镣铐,步伐坚定,均速在林间行走,中途他跟两个认识的瘦弱奴隶结伴。 “林一,林二前面有溪流。” 他目光扫过四周的草丛,确定没有危险才上前。 “你舅舅不是花钱求曹贼帮你脱奴籍了,你为什么还会在这里?”林一大口喝了溪水,才有精力询问。 在来此之前,他们已经有一天没吃东西了。 “这些官员从不讲信用,大舅舅被骗了,散尽家财后,曹贼索要更多的钱才愿意帮忙脱奴籍,可怜舅舅现在食不果腹,只能回老家种田过日。”齐白挖出草的根茎放在口中嚼。 他们太饿了,需要吃东西,才有力气躲藏。 “我以为你舅舅那么有钱,你这次会逃脱,没想到还是没有逃出去,我们是不是真的只能等死?”林二彷徨的将头埋入手中声音哽咽。 “我不像你们身体好,我已经不行了。”他挽起袖子,露出胳膊密密麻麻的鞭痕,哭诉这些日子的非人经历。 “我真的不行了,没日没夜的劳作,没日没夜的挨打,现在还要没日没夜的担惊受怕。” 他实在太累了,不如就死在这里。 “我当初落为奴隶的时候,我就该死了。” “别这样,你要死,那我怎么能独活。”林一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在就哭,还太早了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伸冤的机会。” 齐白从来不是一个会随意放弃的人,相反越在逆境之中,他越发地清醒,越发地不服,他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他要带着齐家数百口人的那一份活着。 “真的可以吗?我们什么都没有。”林二迟疑。 “可以的。”齐白笃定地说。 有时候人会说需要一点希望,即使这个希望听起来很假,林一也相信了。 “齐白说的对,无论怎么样,我们都要先过完今天。”林一给自己弟弟打了气。 “可大周的帝王臣子……不会愿意管我们这些受冤的人,他们只想着享乐……”林二,想到他看到的那些官员,醉生梦死的有,安于享乐的有,什么样的都有,就是没有愿意做实事的。 提到这个沉重的话题,三个人都沉默了。 静悄悄的深林中,一阵风吹过。 沙沙沙沙—— 树叶耸动的声音中掺杂了脚步声。 “谁?”齐白猛地转身。 三人立即噤声,悄悄地躲到树后。 沙沙沙—— 草丛中探出一个壮硕的男子,男子身穿灰色的服饰,脸上有一道蜈蚣似的大疤。 见同样是奴隶,齐白三人松了一口气。 “你一个人?”林一是几人当中年纪最大的,自觉上前交涉。 大汉露出一个笑容:“是。” 就在林一靠近之时,大汉以手做爪,将人擒拿住。 瞬息之间,境地发生了变化。 “你干什么?”林二压低了声音询问。 “御史大人有令,杀十人可换自己一条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家都是手里沾过血的人,就不需要客气了。” 说话间,大汉手掌用力,清脆的响声充斥在几人的耳中。 林一的脖子以一种奇异的,无力的角度垂落。 他眼中的光芒还未消失,眼睛温柔的看着林二,像是有千言万语还未来的及交代。 “不!” 林二发疯一般地冲过去,身体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将大汉推倒。 大汉转身要逃离,却被脚上的镣铐束缚。 齐白捡起石头,借力跳起来狠狠砸在大汉后脑。 鲜红的血四溅。 他像是不知疲倦一般机械地砸着。 他不敢停下,一旦停下在乎的人就会死。 前一秒的伙伴,后一秒就倒在血泊中。 “白哥,停手吧,他已经死了……”林二害怕地站在原地不敢动。 这一刻的齐白更像是没有灵智的野兽,他缓缓转头,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个满身是血,犹如鬼魅的男子。 他在林二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不对。 不应该这样,他是在救他们。 他是想救他们。 父亲告诉过他君子应当谨守本心,不可因外物而转移,当初的他以为这是件很轻易的事。 现在才知谈何容易。 他想守本心却又不能不做一个小人。 林二看着齐白越来越怪异的状态,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直到背部靠到大树,他试探地说:“白哥,能不能先给我哥挖个坟。” 齐白低头看到自己满手鲜血,过了一会儿说:“好。” 林二长舒了一口气。 死亡是可怕的,但是像他这样的奴隶,早就做好随时被主人杀掉的准备。 能有个地方埋了已经是万幸。 能报仇更是不幸中的万幸。
第5章 大胆!不许顶撞太子(五) 林二努力安慰自己,眼眶还是酸得发疼。 “白哥,你别伤心,哥哥有个地方躺着,还有人盖土已经不错了,我们以后谁先死另一个一定要帮忙埋了,谁最后死,就只能暴尸荒野,被鹰食,被虫吃。” 他越想越伤心,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 “死了也好,这世道,活着担惊受怕,不如死了。” “呜呜呜……” “哥啊!你怎么就先走了!” 林二越想越难过,干脆小声的哭了起来。 齐白心中有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逐渐放大,直至遮天蔽日。 他看着土包,觉得眼眶又干又痛,才发现自己流不出眼泪。 原来他的眼泪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流尽。 他不敢去看手上的鲜血,他害怕压抑不住心底的颤栗。 “白哥,我们走吧。”林二已经不害怕了,现在齐白就是他的亲人了。 “嗯。”齐白闭上眼睛,掩盖住眼底的黑暗。 另一边。 柳珏跟在柳常德身后骑马入林间,柳常德有目标,他就早一步射箭。 那箭不偏不倚正好与目标擦肩而过,惊得好几个奴隶逃窜。 一路下来,柳常德硬是一箭都没射出。 柳珏很快就发现奴隶人数比他放入的人要多,服饰也不一样。 他放进林间的那一批犯人身上穿的是灰色服饰,能很好的在林间土地上隐藏自己。 还有一批穿的是土黄色,有的甚至连上衣都没有穿。 “以太子这准头,需不需要弟弟我让你?”柳常德单手控马,不急着先去找猎物。 “那个好像还是个熟人。” 顺着柳常德的视线,柳珏看到了齐白。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 就在齐白跟林二继续躲藏时听到了马匹跑动的声音。 林二正要出去吸引马匹的注意,谁料齐白更快一步,直接冲了出去。 一支箭矢恰好落在他冲出去的地方,马上的人被齐白吸引,也就没有仔细察看其他地方。 齐白跑着又遇到了柳常德两人。 柳常德看着迎面跑来的齐白一边奚落柳珏一边将手搭上了弓。 追来的人,见这边都是皇子,很知趣的驾马停在原地,做出让出猎物的姿态。 就在柳常德手中的箭要离弦之时,有一只更快的箭擦着他的脸颊而过,正中齐白的胸口。 齐白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向柳珏。 身体直挺挺地倒下,眼前陷入黑暗。 他要死吗? 被这些权贵玩弄而死,这让他怎么甘心。 他不甘心啊…… 要死也应该是这些权贵死。 “咳咳……这个猎物是我的。”柳珏喘息几瞬,骑马缓缓走到齐白身边。 柳常德摸了摸脸颊,手中出现血迹,他不敢相信刚刚那一箭是柳珏这个病秧子射出来的。 “你居然……” “呸!不过是运气好。” 他松了马绳,马匹缓缓起步,离开这片土地。 柳珏微微抬手:“我要活的。” 苏帱手指紧紧的捏成拳,得到吩咐后立即上前查看齐白的伤势。 看到齐白的伤口并没有流很多血时松了口气。 众人打猎累了,就在提前准备好的区域放马休息。 “奇了怪了,这些奴隶竟然射不死。”曹迁怀疑自己老了,明明很用力的拉弓射箭,这些奴隶居然只是皮外伤。 “有什么稀奇的,大人看看箭尖就明白了。”有大臣提醒。 曹迁这才注意到箭头被磨的钝了,能伤人却不至于杀人,顿时觉得没什么兴致,嘀咕道:“这真是个好法子。” 语气重重的更像是说反话。 “太子殿下的安排,自然是好的。”有官员用绳子牵住猎来的奴隶,满满的炫耀之色。 “看我的。” “我专挑体格健硕的奴隶……” 人一多就开始炫耀。 柳珏对于狩猎没有兴趣,咳了几声,借口身体不适就回帐篷休息。 帐篷之中的齐白已经被包扎好,他摸着自己的伤口有些不太相信,他居然又活下来了。 “我没有死?” 苏帱端了水递过去说:“明知故问,若是死了,你还能在这里喘气?” “是你救了我?”齐白。 “我不敢居功,你要谢,就谢我们太子殿下,是殿下心善救了你,要是落到其他皇子手中,就是磨也能给你磨死。”苏帱说话的功夫还不忘将齐白喝完的水杯拿走。 齐白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柳珏怎么可能救他,明明就是这些权贵要杀他,一次不行有了这第二次。 “这里都是他的人自然帮他说话。” 齐白看了一眼坐在一边悠闲吃点心的柳珏。 这个是太子,位高权重。 是除皇帝以外,大周最重要的人。 要是这个人死了,皇帝会伤心吧? 皇帝会不会跟他们这些奴隶一样哭泣。 那些臣子会哭吧? 那些权贵会哭吧? 杀了他。 杀了他就能让这些畜生,体会到他们的痛苦。 不行! 齐白在柳珏看过来时低下了头。 他齐家一百多人口的仇还没有报。 杀了一个太子,皇帝还能立其他皇子做太子。 他要报仇,要杀的不是这一个人。 而是大周。 他要忍耐,要服从。 要乖顺。 要学会隐藏。 齐白想像自己想的一样若无其事,甚至谄媚权贵,以获取好处,让自己更快的报仇。 可惜,一抬头,他眼中的恨意就掩盖不住。 柳珏吃完糕点,拍拍手,例行惯例一样的咳了两声。 苏帱等人心领神会的退了出去。 柳珏非常满意他们有眼力。 抖了抖衣袖,坐在床边,从一边拿了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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