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医尘雪想问他听没听见他刚才说的那个名字, 却又在触及对方的视线时顿住了话。 司故渊在看他:“怎么。” 那张脸如同往日一般带着平静的冷感,医尘雪突然觉得,这样就很好。 他垂了眸子, 良久才应了声:“没。” “道长,你是怎么……” 医尘雪本是想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但话到一半便又觉得这问法不太对,人家未必就是在找他。 所以他改了口:“这些声音说你在城内,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为何从我身后来?” 既是在城内, 便该从城门口出来,而不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他半张脸都掩在狐裘里,说话便有些闷闷的。 司故渊半垂着眼, 视线往下移了一些, 静默片刻才道:“城内找过了。” 只这一句话,医尘雪就抬了头。 这人说在找他? 司故渊继续道:“这城不止一处出口, 我沿着一条山道走过来,并未绕路,应当是这阵内有古怪, 无论走哪条道,最终都会回到这座城池。” “嗯……”医尘雪有些愣神,只闷闷地应了声。 司故渊目光落在他紧抿的唇上:“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医尘雪:“嗯……”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起来,医尘雪心不在焉的, 应声的时候连眼都没抬。 一片沉默之下, 那些嘈杂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像是疑惑这二人怎么不说话了,也跟着噤了声。 不知过了多久,医尘雪才听见近处的人问:“很冷么?” “嗯。”这声是下意识应的,应完了医尘雪便回了点神,补了一句,“其实也没有多冷。” 其实是冷的,平日里抱着手炉都冷,现下没有手炉,又困在这阴风不断的阵里,指尖都是冰的,怎么搓都搓不热。 但他不想让这个人知道这些,出于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缘由。 然而,他才说完“没有多冷”,一阵冷风便吹过来,他脑袋下意识往狐裘毛领里躲了躲,闷着咳了几声。 抬眼,正正对上司故渊的视线。 “……” “这风里的味道……有些呛人,不招人喜欢。”医尘雪编了个勉强能混过去的理由。 城内的怨煞气息裹挟在风里,他确实不喜欢,算不上假话。 司故渊往城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于是又是长久的沉默。 以往不会这样,司故渊不说话时,医尘雪总会将话带起来,但今日寡言少语的却成了他自己,这种沉默便显得格外明显。 从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开始,从他听见那道清冷的嗓音响在自己身后开始,一个念头就始终在脑海挥之不去。 他十分在意,这个人究竟知不知道他是谁。 但他终究没敢问。 人总是如此,对未知有所期待,却又害怕它的到来。 医尘雪想,他已是死过一次的人,现在同死了也无甚区别,却在今日,为了一句话如此纠结和害怕,实在说不过去。 这不像他。 最终,他先开了口:“道长,你在城里见着流苏了么?” 想起来被纳进阵里的还有别人,他又补了一句:“或是其他人。” 他问完,视线投落过去时,司故渊却偏了视线,没在看他。 默了好一会儿,司故渊喉间滚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没有。” 医尘雪“哦”了声,没多想。 “你们要找谁?” “是那个模样清秀的小少年吗?” “他在里面哦。” “进去就能找到了。” …… 那些声音在此刻又响了起来。 医尘雪眉心微蹙了下,疑惑地看向司故渊:“道长,你不是说,城内找过了,没有我,也没有别人么。” 既然笃定了城内没有他,便是将城内每一处都寻过了,没见着人,才会出城顺着山道来寻。 可照这些声音的说法,城内分明是有人的。或许是流苏,或许是裴时丰,总归是有人,而不是这位道长口中的“没有”。 但医尘雪想,这人即便不喜流苏,却也不会因私说谎,况且他同裴时丰又没有什么恩怨,说没看见人,便是真的没看见人。 可…… 该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在找了城内的每一处之后,也没见着人呢? 要么,便是这阵中有什么古怪,让这位道长同流苏他们错开了。 要么…… 便是这位道长从始至终寻的只有他一个人。 医尘雪眯了眸子:“道长,你在城内,是怎么寻的我?” 寻人的方式于普通人无非两种,问与看。 但于一位傀师来说却有别的,灵识分出去可以探查,灵符丢出去可以追踪,纸人放出去也可寻人。 可若是要寻一个特定的人,分一缕灵识出去也好,放灵符或是纸人出去也罢,都必须知晓对方的名姓,否则便是无人可寻…… 眼前的这个人,早已知道他是谁了…… 难怪,他问及那些声音有没有谁听过他的名字时,这人明明答了话,却什么也没说。 不是因为没听见“医尘雪”这个名字,而是早就知道了,却不说。 “你是谁?” 医尘雪笼在袖里的手垂了下来,掩在衣袖下的手指蜷了起来。他往后退开了一点距离,重复了一遍:“道长,你是谁?” 司故渊抬了手,似是想碰他,却终究没有,而是沉声叫他:“医尘雪。” 不知有多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医尘雪听见的刹那,恍了下神。 两相对视间,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司故渊手里那张破了道口子的灵符被风吹了出去,在空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却没有人转眸去望,他们只是看着彼此。 这番对望,像是隔了千年。 直到冷风擦过脸颊两侧,医尘雪才轻闭了下眼:“道长,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人抬了手,食指在自己眉间抹了一下,撤了脸上的换相术。 医尘雪终于得见,这人真正的面容是什么模样。 那可真是…… 好眼熟的一张脸。
第51章 酒香 那是一张他曾见过, 也依然记得的脸。 他甚至记得他的名字。 他曾在传闻里,无数次听到过关于自己与这个人的仇怨。 传闻说,他仗着一手几乎无人能敌的剑术, 嚣张得目中无人,常常惹是生非,今日得罪了某位傀师, 明日就能和一群剑修打起来。 就因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他惹上了三昔之地的弟子。 那日,他本是途径云暝城,并未打算久留。可有人认出了他,叫着喊着让他滚出云暝城。 他那时不会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会睚眦必报。 他当然可以自己离开云暝城, 免了这桩是非,但却不能是别人追着赶着让他走。 于是“医尘雪又和别人打起来了”的传闻,没过多久就传到了云暝城最大的仙门, 三昔之地去。 自家弟子让一个外来客打了, 还是一个人人看不惯的外来客,三昔之地的人又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 只第二日, 吃了亏的那几个弟子便又找上来。 这回多出了一个人,眉眼冷俊,身长肩阔, 骨相生得极为好看。 医尘雪瞧着那人舒心,当即眉开眼笑,冲那人自报了家门:“我叫医尘雪,你是谁?” 那人冷着脸回他:“司故渊。” 医尘雪曲着一条腿坐在檐上, 脸上依然带着笑:“你是来替你的几位师弟, 讨回公道的?” 他听那几个弟子叫那人“师兄”, 才有了这个猜测。 但司故渊仰头看他,却说:“不是。” 围在下面的那几个弟子顿时便急了,一个个语带埋怨地叫着“师兄”。 医尘雪于是明白过来,那叫司故渊的人大概是被硬拖拽来淌这趟浑水的。听说话的意思,那几个弟子想让他出头,但他似是不愿。 至于为何不愿,当时医尘雪不得而知,也觉得有些奇怪。 既然都是三昔之地的弟子,又是做师兄的,师弟被打了却不肯出头,这是什么道理? 莫不是也怕在他这里吃了亏? 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瞬就被推翻。医尘雪瞧着那人的模样,不像是个贪生怕死的性子。 眼看那人被几个弟子围在中间,脸色并不好看,却又强忍着不发作,倒显得有些可怜了。 罢了罢了。 医尘雪勾唇笑了下,决定替他解个围。 “既是来讨公道的,那便同我较量较量。”医尘雪冲下面喊了一句,等下面的人都抬了头,他才接着道,“若是我输了,我便向你的几位师弟赔礼道歉。” 照常理来说,后面本应跟上一句若是赢了该当如何如何的话,但他没有,他只是看着下面的人,心情甚好地问:“如何?” 司故渊却凝眉看他,没有答话。 反倒是那几个弟子没忍住,气得牙痒痒,你一句我一句地喊起来。 “比就比,谁怕谁!” “我师兄绝不会输给你。” “就是,你少得意!” …… 不只是那几个弟子,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整条街就空出了他们这一处,其他地方都被围得水泄不通,楼阁雅间里的人也都开了窗,想瞧一瞧这出热闹。 终于,另一位当事人开了口:“若是你赢了,你想如何?” “唔……”医尘雪倒是有些惊讶,这人居然会主动提及。 若是不提赢了如何,那便是输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医尘雪想,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怪不得他了。 他望着下面不苟言笑的人,朗声道:“若我赢了,你请我喝酒吧。” 不知为什么,他说完这话,下面几个弟子的脸色就更加难看起来。 还没等他细想为什么,便听见那人应了一声:“好。” 于是那一天,在场之人再谈及那场比试,无不是惊叹不已。 一个是张扬得出了名的剑修,一个是天纵奇才的傀师。 剑光四射,灵符乍燃,医尘雪扫出去的剑气凌人,削没了半边檐角。司故渊手里的符纸飞出,灵力迸溅,一时间飞沙走石,木屑碎了满地。 那番阵仗,东芜前所未有。 最终,那场比试医尘雪在结果上占了上风,拉着司故渊喝了一夜的酒。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位三昔之地的天才傀师,其实滴酒不沾。 至此,三昔之地内多了一条规定—— 禁止医尘雪入内。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于医尘雪无关痛痒,他本就没有踏入三昔之地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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