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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围巾，鲍彩云的声音有些低沉，她说：“蔺主任，我想做PIC。” 蔺霜洁和程白术再次看了看鲍彩云，能这么明确地说出手术名称的，要么是自行了解颇多，要么是久病自成医。按照鲍彩云这个模样，大概率是后者。 程白术最近恶补了一些心外科的专业名词，知道PIC的全称是经皮冠状动脉介入治疗，指经心导管技术疏通狭窄甚至闭塞的心脏冠状动脉管腔，从而改善心肌血流灌注的治疗方法。对于重度心绞痛、重度冠状动脉狭窄的患者，效果良好，在心梗发作时，也可以作为急救处理方法之一。 蔺霜洁从不介意病人自己多去百度了解自己的病情，即便百度上略有差池，但大体上是没错的。只有了解得够多，病人和病人家属才能足够配合。至于自诩了解够多，反过来对医生指手画脚的都被蔺霜洁打发走了。她问道：“鲍彩云，你具体是什么情况？” 鲍彩云儿子主动站出来，说：“我妈妈于二十年前查出宫颈癌，进行放射治疗，放疗后宫颈癌临床治愈了。但是，在半年后，我妈妈开始出现放射性肠炎的症状……” 放射性肠炎，盆腔、腹腔、腹膜后恶性肿瘤经放射治疗引起的肠道并发症，其常见症状有恶心、呕吐、腹痛、便血等。蔺霜洁和程白术自动给医学名词备注，乙状结肠下端和直肠都在子宫后面，对子宫、宫颈进行放射性治疗，肠道难免会被殃及。放射性肠炎也并不是放疗一结束就出现，往往都是数月后肠道血管变化从量变到质变，开始出现腹痛便血等症状。 “我妈妈多年求医下来，放射性肠炎都没有解决，反而更加严重，便血的症状越发厉害。便血导致了严重的贫血，我妈妈血红蛋白只有二十几，后面实在没办法，只能每隔十天半个月就去医院求诊输血。”说罢，鲍彩云儿子指了指单独存放的输血本，二十年下来，输血本……也不止一本了。 血红蛋白只有二十几，那不是重度贫血，是极重度贫血了。蔺霜洁脑子动得快，对方来挂她的号，肯定不是因为贫血，而是心绞痛或者冠心病。 这母子俩已经到了有些神经质的程度了，对方的说话也是在发泄的一种。进修过心理学的蔺霜洁并没有打断对方的倾诉，而程白术同样没有，他在观察两人，尤其是鲍彩云的状态。 即便鲍彩云包着围巾，却没有遮住颧骨。刚刚走进来时，面无血色。如今稍稍坐着缓了一会儿，颧骨上便飘来两朵红云，反而显得气色好多了。但是这情况不对！正分析着，鲍彩云似乎觉得热了，便脱掉了身上的长款羽绒服。 鲍彩云儿子习以为常地接过羽绒服，继续说道：“同时，我妈在前几年，查出来有心绞痛和冠心病，现在稍微活动一下，便有心痛胸闷，气喘不上来的情况。现在，我妈妈想要做PIC手术，先解决胸闷气喘、心脏难受的症状。” 说罢，母子俩便目光灼灼地盯着蔺霜洁。 同样的，蔺霜洁也不怎么喜欢翻看历史太久的影响检查，因为她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病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加重，那又如何？她现在面对的是现在的病人，现在的病情。看了看最近的一次检查，是在上周，还算新鲜。 蔺霜洁将CT片子夹在观片灯上，“啪——”一开灯，便露出对一般人而言极为生涩难懂的影响，一圈套一圈。其实程白术也看不懂，他并非专业医生，只能看得懂报告…… 他也不害臊，毕竟术业有专攻嘛。 蔺霜洁似乎也知道程白术看不懂，她便低声给程白术解释。学无止境，程白术非常认真地跟着一起看，然而……暂时看不太懂。 随后，蔺霜洁又看了看二十四小时心电图的报告。上面显示早搏次数一天足有五十多次，而ST段压低、T波低平，代表着心绞痛发作的次数同样不少。蔺霜洁问道：“你自己有没有留意心绞痛什么时候发作得比较厉害？” 鲍彩云低低地说道：“只要动起来，就容易出现。” 鲍彩云儿子立刻补充道：“我妈妈只要稍微动一动，就已经比较难受了。心脏一难受大概就是心绞痛在发作，好一点是发作的程度不是很厉害，只要好好坐着缓一下是可以缓过来的。”随后，他又想了想，补充道：“暂时没还查出来心衰。” 恐怕他连蔺霜洁想问什么都知道了，这些熟练的用语措辞，大概是经历过了千百遍的询问和回答。而程白术觉得，这母子俩的态度值得玩味。他们应该是真心想来求医的，鲍彩云身体如此之差，却还是主动出现，而不是由她儿子代为跑一趟。可你说心怀希望，又不太像，对方的态度太过于坦然直接，甚至有些麻木，似乎来这一趟只是例行公事，并不觉得蔺霜洁能解决鲍彩云的问题。 医患之间可供观察沟通的，可不仅仅是语言，还有神态、动作及这些反映出来的心理等。他虽然没有专业进修过心理学，却并不妨碍他两辈子叠加起来的经验总结。 他对于手术的适应症和禁忌症不是特别了解，而很快，他便知道，为什么鲍彩云母子的态度如此之纠结和矛盾了。
第223章 拒绝 话毕, 母子俩再次看着蔺霜洁，在等她的判断，表情说不上期待, 也不恐惧，真的带了些麻木。程白术觉得他们的态度颇有意思, 便也跟着他们一起看向蔺霜洁, 他也想知道蔺霜洁的回复。 蔺霜洁简单翻了翻各个医院的门诊病历和住院病历, 意外地发现住院病历全都是以输血为主。略一思索，便又明白了他们的无奈。他们找不到能治疗他们的人，便只能解决症状。在极重度贫血、放射性肠炎、心绞痛、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及狭窄中，最好处理的是贫血。对症处理也算简单，极重度贫血，便输成分血即可。只是贫血是因放射性肠炎导致的便血引起, 只要便血一日不好, 她的贫血便一日不愈。所以，这才是鲍彩云这么多住院病历的原因，十天半个月去输血，怎么可能不多？ 再细细看了看医院, 鲍彩云医院还是轮流着去, 这一次去中医院，下一次去人民医院，下下次去肿瘤医院。羊城这么多家医院, 一次一家, 也足够她轮上好几个月的了。 花了将近五分钟整理好鲍彩云的病情，蔺霜洁抬头问母子俩, “鲍彩云如今做不了PIC手术……” 若有所感，程白术看向鲍彩云母子, 却意外又不算意外地发现，两人似乎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答案，一点惊愕和担心都没有。 鲍彩云儿子黄新银便问：“我妈妈前天刚刚输了成分血，现在血红蛋白勉强维持在高位，这种情况能尽快安排做手术吗？” “不行。”蔺霜洁回绝道，“PIC术后是要进行抗血小板凝集治疗，你妈妈这种状态，即便血红蛋白在高位也不行，会加重她便血的倾向。” PIC是疏通狭窄甚至闭塞的冠状动脉官腔，抗血小板治疗可以减少血小板在伤口附近粘附和聚集，减少血小板形成和血栓行程，避免造成严重的并发症，或者冠状动脉官腔再次狭窄闭塞。但是抗血小板治疗，还会带来一个副作用，出血倾向加重。一般人尚且还好，可以鲍彩云如今的状态，便血加重，随时会导致对方的血红蛋白一跌再跌。万一连锁反应导致多脏器衰竭、意识障碍等脑损伤，这哪一个都不是那么好抢救的，预后如何更是不敢保证。 蔺霜洁想了想，便血是因为放射性肠炎，那治疗它不就好了？ 于是，她说道：“你们有考虑先治疗一下放射性肠炎吗？” 黄新银则是回道：“考虑过，但是医生建议手术。” “那便……”蔺霜洁话音一顿，她知道病人为什么反反复复痛苦二十年，却毫无办法，因为对方进入了一个恶性死循环。 程白术尚且还不知其中含义，他看向顿住的蔺霜洁，对方也觉得有些棘手。蔺霜洁攻克多个疑难杂病，这冠心病合并心梗对她来说，应该是不难的。 蔺霜洁看向程白术，似是看出对方的疑惑，便说道：“显然，鲍彩云应该是经过放射性肠炎的保守治疗，却毫无效果，才会考虑手术的。” 黄新银点头，能不手术，没谁会主动挨着一刀。 “而手术，则是切除病变的肠道组织以图彻底止血，但是他们大概术前评估鲍彩云的冠状动脉狭窄严重，无法耐受手术，而不能选择手术。” 在术前评估中，涉及的方便非常多，简单的像是肝肾功能、糖尿病、脑血管疾病、有无凝血功能障碍等，复杂一些还要评估病人的心脏功能，包括心血管功能，及其他的心率问题等等。这些都会对麻醉的药剂选择和剂量造成影响，严重的还会导致麻醉不耐受，或者手术过程中出现并发症直接送命。 以鲍彩云如今冠状动脉狭窄、极重度贫血，根本不可能通过术前评估，更是无从谈起手术了。 黄新银再次点头，说：“医生建议先来心内科、心外科处理心脏问题。”等心脏好了，再去做手术切除病变肠道。 蔺霜洁则说：“心内科没有解决办法，而且贫血也会加重心绞痛的症状。保守治疗不行，心内便会建议他们来找心外。” 程白术问道：“结果心外科因为病人的极重度贫血和放射性肠炎导致的便血，而不能做手术？” 蔺霜洁略微沉重地点头。 程白术顿时明白这对母子为什么既期待，又不期待的模样，大概是被太多医生拒绝了。去了血液科，被踢到肛肠科。去了肛肠科，被踢到心内科。去了心内科，又被踢到心外科。现在心外科的蔺霜洁还想把对方踢到肛肠科…… 好家伙，直接成死循环了！ 如此一步一步下去，病人病情只会越来越严重，但医生又解不开这个死循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人一点一点走向死亡。若是病人自暴自弃也就算了，可病人坚持了二十年，求生欲之旺盛，算是蔺霜洁和程白术所罕见的。 鲍彩云和黄新银似乎对这个结果不怎么意外，黄心怡提起资料，正想告辞。却听见蔺霜洁问道：“西医不行，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中医？” 黄新银说：“我们中医也找了很多位，但是不行，我妈妈便血的症状更加厉害了。” 蔺霜洁指着程白术说：“这位是程白术医生，是粤府程氏鬼门十三针的传人，也是第一届诊脉验孕挑战赛的参与医生之一，同时对方以前在燕京国医馆任职。” 鲍彩云和黄新银一愣，看向程白术，完全没想到这个年轻医生，瞧着嘴上没毛的，竟然履历惊人？正月十六的诊脉验孕挑战赛这才过去多久啊，余温还没退却。全世界都还在讨论这场比赛，他们粤府在重视中医这一块全国出了名的，只会讨论得更加厉害。在得知挑战赛医生之一的程白术是粤府羊城人之后，更加感兴趣了，不时不时提上两嘴都是克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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