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已经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那些“找借口”的大人了。 对于这个世界,这个江湖,他早已和虹胜焰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楚泽鹤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树梢,说:“本座也曾天纵英才,想着纵马高歌,闯荡江湖。后来想明白了,闯给谁看?江湖诺大,能人异士不知凡几,本座又算得了什么?本座纵使再有天姿,年轻之时也比不过霸主榜榜首楚如泉,也比不过杀手榜榜首拿云,这江湖不缺我楚泽鹤,我便不稀罕江湖留名。” “虹胜焰,你也一样。本座知道你也是武学奇才,心机颇深,假以时日,应该能在江湖上留有一席之地。但是别忘了,百年后我们都是一抔黄土,都是史书上的几个字罢了。为好玩而与本座刀剑相向,你最好先掂量自己的斤两。” 虹胜焰噗噗笑着,谈话以来第一次眼中流露出一丝嘲讽:“嘴上这么说,如今你不还是来了?没想到少教主是这等虚伪之徒,即要名利,又要清高。” “本座入你局,有想见识你究竟几斤几两的想法。可终究,本座是为了自己心之所向。” “……噢?” “你一辈子也不会懂。” 楚泽鹤说的心之所向,自然是楚执。 前世楚执与他厮守多年,所以今生楚泽鹤只要能与他在一起便心满意足。然而虹胜焰是杀楚执之人,此为一。他不能任由冥教被毁,此为二。 所以,他还是来了。 虹胜焰听了这话,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站在原地,两条腿反复交换着重心,身体歪来歪去。接着,他笑着说:“嘛,和我猜的也差不多。” 楚泽鹤皱眉,危机感划过心头。 虹胜焰舔了舔虎牙,回忆道:“之前在凉城差点被你们抓到,真是好可怕呢。”他叹了口气,“所以,我可不敢轻视少教主。本来想着用蛊虫威胁一下,谁知道少教主不怕。现在看来硬闯也逃不掉了,所以我来向少教主提一个条件。” 楚泽鹤眯眼:“什么?” “噗噗噗,少教主不要紧张嘛。”虹胜焰笑起来,“少教主大人呢,应该也知道自己身上的蛊虫能做到什么。少教主大人能压制,但是你的‘心之所向’能不能压制,可就难说啦……” 楚泽鹤脸色一沉,声音中杀意毕现:“你说什么?” 虹胜焰说:“少教主大人不用担心。这蛊虫可不是满地都有的,我手上只剩一个。我知道在你记忆里的那个人,就是你刚刚支走的那个人吧?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觉得他对你忠心耿耿到那种程度啦……我和少教主的交易就是——少教主把连夫人杀了、放我走,我就把这蛊虫给少教主、并保证不伤害少教主手下的那人。” 楚泽鹤冷笑一声。 虹胜焰的交易条件有两条,回报也有两条:连夫人的命和放他走,换蛊虫和楚执性命。 “如果本座不答应呢?”楚泽鹤问。 虹胜焰点着下巴想了想,“所以如果少教主不答应,我就把蛊虫下在他身上。” 楚泽鹤表情冰冷:“敢威胁本座,虹胜焰,你是唯一一个。” 虹胜焰笑了:“荣幸之至。” “本座不会同蝼蚁做交易。”楚泽鹤面无表情伸出手臂,如鹤展单翼,玄冥神功自丹田涌出,蓬勃的内力凝于指尖,带起一阵凌冽寒风,吹得他身上的问琴阁弟子袍猎猎作响。 既然虹胜焰会威胁到楚执,楚泽鹤便不会再留活口。 任虹胜焰说得再天花乱坠,楚泽鹤用玄冥神功把他杀干净,就不必再担心什么蛊虫了。 虹胜焰还是那副悠哉的样子,面对能令天地变色的玄冥神功,他只是笑着说:“我在中原学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只要我的条件丰厚,不会有人不答应我的交易。虽然少教主不在乎我的命,但有一个东西,少教主肯定很想要。” 虹胜焰悠哉道:“十三年前,淮边镇,三人。” 他说完,一时间,空气中只有风盘旋的声音。 杀意,在下一刻散得一干二净。 楚泽鹤睁大了眼睛,仿佛被某种冰冷的恶意击中了。 好像一只沉眠多年的毒蛇顺着脊柱爬上身体,对着面庞咬了一口。 就如同自己清楚多年前自己做过某种天大的错事,许久后想起来,还是会遍体生寒,愧疚得恨不得死去。 楚泽鹤问:“你说……什么?” 虹胜焰毫不惊讶于现在的场面,他笑了笑:“还是原先那两个条件,少教主要是答应了,我就把那三人身份告诉你。” 楚泽鹤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楚如泉站在自己面前,身影像一座要碾死蚂蚁的巍峨大山。 楚泽鹤看着虹胜焰,不可置信。 “……楚如泉追查多年都查不到,你又怎么知道?我怎么信你?” 虹胜焰说:“这蛊虫,还不够证明?” 楚泽鹤一愣。 是啊,这蛊虫,能窥人记忆。 如果虹胜焰当真遇到过与当年之事有关的人,见过那些记忆,那他知道真相也不足为奇。 十三年前,他母亲身死的真相,哪是那么容易就能知道的。 虹胜焰既然说得这么准确,已经能证明他了解其中一二。 既然这样—— 那他就更没有理由放走虹胜焰了。 “给我一日时间。”楚泽鹤淡淡说。 虹胜焰一笑:“好。明日此时,朱雀阁见。”
第42章 虹胜焰离开前,回头看了楚泽鹤一眼。 随即意味不明的嘲讽一笑,随后转身离去。 现在连夫人找他,他逃不出琅风派。所以必须要不停变换位置,防止被连夫人手底下的小家伙们发现。 而楚泽鹤,则表情莫测,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身影远离。 待四下无人后,楚执突然现身至楚泽鹤身边:“主上!” 楚泽鹤什么都没说,只身形轻微摇晃了一下,像是终于撑不住了,他勉强对楚执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还没等楚执惊讶,楚泽鹤便转身抱住楚执。 像是随风飘流太久的羽毛,疲惫的将全身的重量都交托给对方。 楚执下意识稳稳搂住主上的身体,待反应过来,他被主上这一抱,愣住了。 刚才主上说话让他离开,可打的手势又是影卫间“静观其变”的暗号,他便隐了身形藏在周围。 没想到虹胜焰突然现身。他中途几次都想现身,却还是忍下了。 也多亏他专长刺探,隐匿功夫一流,所以专注于和楚泽鹤周旋的虹胜焰没发现他。 他旁观全程,确定主上没有受伤,可是为何主上一脸疲惫? “楚执,”楚泽鹤把头埋在他肩膀上,问:“我该怎么办。” 楚执被楚泽鹤搂在怀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他觉得一定要说点什么。 因为主上现在很难过,他感觉得出来。 楚执悄悄摸了摸楚泽鹤的发尾,说:“主上若不喜虹胜焰,属下去杀了他。” 楚泽鹤小幅度摇了摇头,发丝拂过楚执侧颈。 “你不能杀他。” 楚执不解:“他伤了主上,让主上生气。” “可你就是不能杀他。”楚泽鹤苦笑一声,深吸一口气,“楚执,我和你说一件事。” 楚执点点头,又害怕主上抱着他所以看不见,就说:“是。” 楚泽鹤紧紧抱着楚执,两人沉默一阵,楚泽鹤开口了,他说:“你可知道,十三年前,乌骨原本位列红楼异术榜第三。当年的他,青丝如瀑,蛊毒无双,被称‘冥教美人影’。” 楚执并不清楚十几年前的事情。 虽然他和楚泽鹤差不多大,但是之前的岁月都是在远离冥教的司影堂训练场训练,直到通过最高级考核,才能入冥教本教。 十三年前,他还不在冥教,也就不知道乌骨曾经的模样。 楚泽鹤继续说:“拿云和他齐名,被称‘冥教夜修罗’。他们二人,是父亲的得力助手,也是我的同年玩伴。我自幼称他们哥哥。你手上的双手刃,还是拿云放上去的周礼。” “但是十三年前,十三年前……”楚泽鹤声音颤抖,“我做了一件错事。母亲死了,父亲震怒。所以……所以……” 楚执听到这番话,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主上很难过,他不想让主上难过。 楚泽鹤被楚执环住,突然多了一些说下去的勇气。他说:“那天下着雨,我领凶手去了主殿,我害死了母亲。” “所以……父亲怒极,来打我。只用了一掌,我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我不怪他,我该死,母亲的死都是我的错。只是——只是,拿云出手,乌骨白头,两人用尽毕生武学挡在我面前。和父亲死战。” “他们挡住的人,是冥教教主,楚如泉。他们护在身后的人,是我,冥教少教主,楚泽鹤。他们也是当时天下无双的高手,只是面对玄冥神功,仍旧不是对手。如果不是他们舍了一身武功和父亲抗衡,我早就死了。” 这段往事,他从没和任何人说过,前世的楚执都不知道。 知情者只有红珠、拿云和乌骨。连年老功高的钱管事都不知情。 但别人不知道,不代表这件事情没发生过。这是楚泽鹤和楚如泉心中深深的一根刺,也是两人间相隔的沟壑。 现在,虹胜焰以此为条件,来要挟他了。 听到这话,楚执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明显,呼吸声变得无法忽视。 他的胸膛里,多了些无法言明的感情。 主上,他的主上。 楚泽鹤将自己最柔软的地方全部交给了楚执,好像很放心楚执会将这些柔软之处护在身后,不让他们有半分被伤害的可能。 楚执感觉到了,他微微收紧手臂,觉得自己一定要说点什么。 但他又不知该说什么,所以他只能沉默,无言地抱紧主上。 “我总觉得冥冥注定有这么一天。”楚泽鹤说,“总有一天,我会付出代价。我只是没想到,那人是虹胜焰。” 楚执眉头一皱,紧紧拽住楚泽鹤衣服:“主上不会付出代价,主上还有我。” 只要有他在,就算前面是尸山血海,他都会让楚泽鹤安然无恙。 楚泽鹤听了这话,凄凉一笑。 “骗子。”他说,“你明明一点都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永远陪着我。你明明不知道怎么照顾好自己。你明明就笨的要死,害得我担惊受怕,总害怕你有一天又把我一个人扔下不管了。” 他这几天一直都冷漠决绝,用斩钉截铁的态度对待虹胜焰。 是因为他太害怕了。 自从蛊虫让他想起了前世记忆后,他一直都在害怕楚执会像前世一样突然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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