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里真正的老大是御史中丞,御史大夫的官职比御史中丞高,但并不管事,而孟昔昂之所以越过御史中丞,直接找姜放,是因为,这个御史中丞,姓甘,是甘太师的亲儿子。 姜放一目十行的看完这封书札,越看,他这表情越微妙。 因为孟昔昂通篇讲的不是三司使鱼肉乡里,而是由于三司使鱼肉乡里,导致百姓对大齐的统治怨声载道,三司使巧立名目,各种横征暴敛,钱财都进了他的兜里,而这骂名,全让天寿帝背了。 后面,孟昔昂还举了几个例子,什么皇帝不配当皇帝,皇帝是阎王,三司使是小鬼,好官你不信,奸臣你当亲儿子一样看…… 姜放:“…………” 他也讨厌邱肃明,他也恨不得让邱肃明早点完蛋。 前段时间孟昔昂上蹿下跳、各种上札子的时候,就是他暗中挡住了御史中丞的报复,但他并没有声援孟昔昂,毕竟那时候,还是他们孟家自己的事,他可不想替孟家人办事。 今日不同了,导火索出现,孟昔昂虽然还是因着私心才这样做,可他确确实实,是在为百姓说话。 姜放神情不变,不过,他确实挺佩服孟昔昂的。 竟然能想到以这个角度来劝说皇帝,没错,一味的控诉三司使根本没用,还是得从陛下在意的点上下手。 姜放也有了一些灵感,看着孟昔昂,他也不像之前那么敬而远之了,还拿出教学生一样的态度,给他指点了一番,孟昔昂还是很虚心的,全都认认真真记下,只是有一点,姜放让他把好官不信、奸臣当儿子那句话去掉,因为这话指向性太高,也太真实,容易引起皇帝的迁怒,可孟昔昂听了以后,却没答应,只是把这句话改了改。 改成了好官死得冤,奸臣笑得欢。 姜放:“……”还押韵上了。 他不理解,直接去掉不就行了吗,反正例子够多,非留着这句,不怕成祸患么。 可孟昔昂十分坚持,虽说,他自己也不理解,但这是他弟弟拜托他的,要他无论如何,都要加上这句话。 总之,这两人嘀嘀咕咕,又是一番改正,然后,就把自己的札子递了上去,孟昔昂一份,姜放一份。 所有书札,都是先送到右相这来的,闫相公本身就等着呢,他身边的小厮跟演剧目似的,一会儿一跑进来。 “老爷,孟参政和张尚书打起来了!” “老爷,满大街都传开了,大家看三司使就跟看猴一样呢!” “老爷,三司使去太师府了!” “老爷,甘太师进宫了!”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闫顺英正在看姜放和孟昔昂的札子,孟昔昂下场闫顺英不觉得意外,他意外的是,姜放居然也加入进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 姜放是司徒桓罩着的,此人一根筋,好恶分明,当年也是一枝独秀,才华横溢,但因为不够圆滑,且痛恨奸佞,始终都得不到太好的待遇,他能升到从二品,成为御史大夫,一是御史这个职位,实在没油水可捞,二是,司徒桓保着他,一力的举荐他。 和闫顺英不同,司徒相公的门生,那都是真正的门生,忠诚和感情,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闫相公盯着姜放的笔迹,啪的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看得下面的几位先生,均是一头雾水。 他们不懂,但没关系,闫相公自己懂就行了。 札子未递到天寿帝那里,甘太师也刚刚才进宫,这事虽然闹出来了,但是还没闹大。旁人或许听过笑过,也就完了,不觉得能闹出什么结果来,可闫相公身居高位,他习惯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他说,这就是个天大的好机会。 引子已然出现,又有孟家和姜放这几个头铁的死咬着不撒嘴,此时的天平看起来晃晃悠悠,却还是稳的,但前提是,不能再有砝码加进来了。 此时不加入进去,还待何时?! 三司使倒下了,那三司使的位置可就空出来了,换成他自己的人,岂不美哉?! 形势已然明朗,闫顺英满脸带笑的去换官服,一边给自己的亲信们递消息,一边赶往皇宫,顺便在心里想着,邱肃明,三司使的位置你已经霸占了许多年了,这一次,还是赶紧让出来吧! * 外面热闹无比,东宫却如同世外桃源,安静得很。 孟昔昭和崔冶坐在一处,两人各自端着一个碗,一勺一勺的吃甜品。 崔冶:“这甜汤甚是凉爽。” 孟昔昭叼着勺子,笑了一下:“这个叫清补凉,既解暑,又补身子,还特别好喝。” 说着,他遗憾的咂了咂嘴,“可惜没有凉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要是加了凉粉,一定更好吃。” 崔冶问:“凉粉是什么?” 孟昔昭:“一种记载在书里的食物,唔,好像是用草木灰做的,其他步骤我不记得了,罢了,以后有时间了,我再好好研究。” 说完,他就低下头继续喝甜品了,崔冶看着他,浅浅的笑了一下:“二郎总是喜欢研究一些稀奇的东西,每一样成果,都利国利民。” 孟昔昭接着道:“也利你,要不是你喜欢吃甜的,我都想不起来做这个。” 崔冶眨眨眼,看着他,说道:“我确实嗜甜。” 孟昔昭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咬着勺子,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明白过来之后,他笑了一声,放下瓷碗,从善如流的坐到崔冶腿上,捧着他的脸,先低下头,伸出舌尖,把他嘴唇上残余的甜味儿轻轻舔掉,然后重新抬头,看着崔冶乌沉沉的双眸,他的瞳孔微微放大,鼻间的呼吸,也比往日乱了一些。 孟昔昭勾起唇:“殿下,你可是君子,君子要戒骄戒躁啊。” 崔冶闻言,挑起眉头,“二郎知道的,我从不是什么君子,我是登徒子。” 说完,他按着孟昔昭的后颈,让他低下头来,夏日已经接近尾声,崔冶又长期服药,他这里已经不再使用冰盆了,燥热一点点的上升,萦绕在两人相贴的肌肤之上,薄汗渗了出来,不过没人在意。 若每一年的夏天都是这样快活,那崔冶宁愿以后的四季,日日皆夏天。 …… 郁浮岚从外面回来,见大殿的门关着,张硕恭在一旁的长廊边值守,他也见怪不怪,走到张硕恭身边等着。 张硕恭看他一眼,问:“如何了?” 郁浮岚摇摇头:“还没定出个结果,闫相公带着札子来见陛下,陛下一读完,就暴怒,把三司使关押了起来,甘太师为他求情,说其中必有蹊跷,要求明查,闫相公自然是不同意,孟参政也说,证据确凿,不用审查,可不管这些人是如何的争吵,陛下都没有说话,依我看,他心里还是向着三司使,准备给他一个机会。” 张硕恭皱眉:“但经此一事,他的三司使总是做不下去了吧?” 正常来说,应该是的。 可他们这位陛下不正常啊。 所以,郁浮岚也不知道。 再次摇头,两人对视一眼,虽没叹出声,可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 郁浮岚回来的时机还挺好,没一会儿,孟昔昭就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郁浮岚,他顿时惊喜的走过去:“郁都头,如何,昆玉殿那边,有结果了吗?” 郁浮岚把自己打听来的告诉孟昔昭,但孟昔昭听了,却没露出遗憾的表情,相反,他还挺高兴的点点头:“毕竟是三司使啊,跟陛下有多年的君臣情谊,他还给陛下送过这么多好东西,陛下也是人,也有那么一丁点良心。” 郁浮岚:“…………” 谢谢你如此信任东宫的墙壁不透风。 孟昔昭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说道:“晚膳我就在这吃了,劳烦郁都头,再多帮我跑两趟,等这群人都回去了,你再来知会我一声。” 郁浮岚应下,然后古怪的问他:“孟大人想做什么?” 孟昔昭摆摆手:“不做什么,就是去露个脸,这么大的事,我不露脸,也不像话啊。” 郁浮岚:“……” 行吧。 * 天寿帝今天气得要命。 孟昔昂和姜放写的札子,看得他额角青筋差点爆开,闫顺英和太师相争,两人谁也不让谁,吵的他更加难受。 邱肃明…… 不会办事!天下贪官那么多,怎么就他弄得百姓怨声载道,他要是能低调点,何至于引出来今天的事! 还有那个击登闻鼓的人,也是闲着没事干,想告状,去应天府衙告啊,何必击登闻鼓,这下好了,他不想过问都不行了! 对了,说起应天府衙,天寿帝突然反应过来,孟昔昭今天怎么没来,这种事,按理说他不应该缺席啊。 正这么想着呢,外面的内侍就来报,“孟府尹求见。” 天寿帝:“……不见!” 内侍一脸为难,欲言又止,但还是准备退出去,而坐在一旁给天寿帝扇扇子的苏若存见状,突然站起身子,对天寿帝福礼:“陛下,臣妾为您做了消暑的甜羹,应当是好了,臣妾这就去给您端来。” 天寿帝问:“你自己做的?” 苏若存轻轻一笑:“是,用了南诏那边的方子,陛下也知道,南诏的酷暑比应天府厉害多了,夏日里,他们就靠这个方子解热毒。” 是皇帝就怕死,而且崔氏皇族……咳,确实命太短了,所以天寿帝比一般的皇帝更怕死,一听养生,他就来劲了,立刻挥手,让苏若存去取甜羹来。 而苏若存一走,这大殿顿时就空了不少,内侍还站在门口,秦非芒见状,也帮着提了一句:“陛下,不如趁着这工夫,叫孟府尹进来?许是有急事呢。” 天寿帝心想,能有什么急事,肯定是来落井下石的。 但他确实是有点闲,既然秦非芒这么说了,天寿帝就点了头,“把孟昔昭叫进来吧。” 内侍一听,立刻松了口气,出去叫孟昔昭了。 片刻之后,孟昔昭来到昆玉殿,一进来,他就笑着露出八颗牙,兴高采烈到都让人没眼看了。 秦非芒:“……” 知道你高兴,你也用不着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天寿帝显然也看见了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脸一下子就黑了。 朕焦头烂额的,你却表现得像是过了年。 你该当何罪?! 而在天寿帝即将问罪之前,孟昔昭快走几步,来到恰当的位置,猛地一作揖:“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今年真是上上好的一年啊!粮满仓满、国泰民安!” 天寿帝:“…………” 他被孟昔昭说的懵了一瞬,不解的问:“你什么意思?” 孟昔昭这才直起腰:“微臣听说,有人带着冤情来告御状,状告当朝三司使,陛下听闻,定是满心怒火,三司使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可他却恩将仇报,不仅残害百姓,竟还害得陛下失了百姓的心,此等恶贼,其罪当诛!微臣知道,陛下心中不好受,而陛下心中不好受,这就是微臣的责任,是微臣没有尽心,才让陛下心生烦忧。所以啊,微臣这就来给您解除烦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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