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不休瞥向他,没有说话。 孟昔昭的安慰,他是不信的。 孟昔昭什么时候在意过面子,他只在意有没有用。 而他没告诉自己,就是因为,告诉不告诉的,都没什么区别。 詹不休半敛着眼皮,唇角也抿起,看着是不打算说话了。 孟昔昭:“…………” 他不说话,但孟昔昭还是要说:“把大夫带回去以后,你找丁将军要一份调令,然后带一些人马,去庐山南峰下的剪刀岭,那里藏着一伙造反势力,你去把他们拿下。” 詹不休惊诧的抬头:“造反势力?” 孟昔昭点点脑袋:“都是江州人,领头的叫管友三,是江州原来的一个看家护院,他的雇主把他解雇以后,他就成了混混,纠集了一大批的地痞流氓,整日在江州城里闹事。隆兴府去年失陷以后,江州也跟着乱了一段时日,有人造反,却被迅速的镇压,但那时候造反的头子被抓起来砍头了,可剩下的人马,都被这管友三收罗去了,官府不管,他们也没有再明着闹事,而是暗中火上浇油,挑拨是非,然后再收买人心。” 顿了顿,孟昔昭继续说:“被收买的人,多是流民、乞丐、混混,还有其他日子过不下去的百姓,他怕被江州知州发现,便把这些人都送去了剪刀岭,这剪刀岭上有一座晋朝建的尼姑庵,早就破败了,如今里面只有两个年过五十岁的老尼姑还守着,管友三发现这里地方偏僻,还有房屋可住,就杀了那两个老尼姑,然后把那里当做了他的据点。” 詹不休听得面露怒意,这个管友三,根本不配为人,就是个渣滓! 转念一想,他的神色又停顿了一下,“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孟昔昭叹口气:“因为管友三已经把手伸到隆兴府来了。” 詹不休一惊。 孟昔昭继续叹气,看着十分的无奈:“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城中百姓就在闹事,还有人竟然胆大包天的打了新来的同知,这些事都是集中爆发的,我觉得有些蹊跷,便查了一番,发现果然是有人在背后引导,抓到人,又是一番严刑拷打,对方受不住刑,自然就全招了。” 说到这,他转过头,对着詹不休眨了眨眼睛:“来我这闹事的人叫孙厚全,是管友三的得力干将,他说,他们是想把隆兴府的人,也全都收买过去,然后,挑个好时候,就揭竿而起,杀了所有官兵,占领隆兴府和江州,自立为王,然后再打去应天府。” “他们还说,世道不好过,全是当官的不作为,所以,他们要杀光天下所有的官,给他们每个人都夷三族,家眷家丁,一个不留。唉,他们要是真能成事,别说你我了,连你我的家人,都活不下去了。” 说完,孟昔昭微微摇头,然后顺便观察詹不休的表情。 很好,詹不休已经彻底怒了。 家人就是詹不休的逆鳞,尤其他妹妹,谁敢动他妹妹,那就等死吧。 不过,因为这件事还没发生,所以詹不休看着还有理智,他拧着眉问:“他们召集到了多少人马?” 孟昔昭赶紧回答:“一万人应该是有的,但这些人都不是真正的将士,几乎等于一盘散沙,你带兵过去,就说自己是剿匪的,把领头的人都抓起来就好,剩下的人自己就散了,不足为惧。” 詹不休却有不同的意见:“他们既然加入了管友三一伙,便是知道自己要造反,放过他们,以后再兴风波怎么办?” 孟昔昭:“…………” 你可真不愧是以后能当皇帝的,如今还没当呢,就已经思考起皇权不稳的问题了。 默了默,他说道:“难道你要把这一万人也杀光?他们本就是活不下去的,被杀了,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可这一万条人命,都背你身上,你心能安吗?” 詹不休看了他一眼,抿抿唇,没说话。 其实……他还真能安。 只要认定了这群人都想造反,作为大齐将领之一,詹不休带兵过去,杀光这群乌合之众,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孟昔昭这么问他了,詹不休就开始思考,有时候造反是造反,可有时候,造反是官逼民反。 想到这,詹不休也叹了口气:“我终究是不如你,心怀仁善。” 孟昔昭:“…………” 啥,仁善? 这俩字跟他还能扯上关系? 孟昔昭抽抽嘴角,“我可不仁善,我只是觉得没必要,你没有管着一地钱粮,不知道这人力是多么的宝贵,杀一个,我都心疼着呢。” 詹不休却摇了摇头,才不管他是怎么解释的,他只问:“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带兵过来?” 孟昔昭想了想:“十日后吧,我需要先把孙厚全等人送去江州城,跟江州知州通个气,等江州知州发出信函了,你再带兵出发。” 出了这么大的事,江州知州怕是要吓傻了,就他手下那些官兵,怎么可能打得过一万人马的造反军,但正常情况应该是,他得知这些信息后,立刻给应天府报信,然后再去找路一级的镇抚使(地位约等于以后的省级军区司令),让镇抚使出兵镇压。 不过,孟昔昭都把詹不休叫过来了,那自然也不会把这功劳,白白的送给别人做嫁衣。 直到这时,詹不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自己回去以后,就找丁将军要调令了。 孟昔昭这是直接把一份泼天的军功,送到了自己手上。 詹不休抬起头,看了他好一会儿,他才问:“你之前一直问吉州的情况,你希望我们尽快打下吉州是吗?” 孟昔昭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是隆兴府知府,自然希望吉州快点收复,有了吉州,咱们就等于有了一个关隘,南诏对隆兴府的威胁也大大降低了。” 不过,自从听谢原和詹不休说了具体的情况以后,孟昔昭就发现,这还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打下来的。 地形因素太强大,再加上南诏人又出了名的不怕死,他们可以放弃隆兴府,却不可能轻易的放弃吉州。 毕竟孟昔昭想要关隘,人家也想要国门。易守难攻的城池,谁不想要呢。 带兵打仗,孟昔昭是不懂的,他可以出一些损招帮帮僵持的大军,可如何行兵,那还是要看丁醇和詹不休怎么做。 詹不休听了孟昔昭的话,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孟昔昭:“……” 你知道什么了? * 带上孟昔昭之前借给藏尘道长用的简易版扩音器,还有一脸生无可恋的滕康宁,詹不休就回吉州去了。 滕康宁发现自己这走的地方,真是越来越偏了啊。 去年去匈奴,今年去南诏,那明年呢,孟昔昭又想让他去哪,该不会是海对面的东瀛吧? …… 孟昔昭一脸微笑的送走他们两个,回去的路上,还碰到了几个百姓,孟昔昭朝他们笑,他们却诚惶诚恐的跟他行礼。 好吧,民情如此,他也没有改变的办法。 送走了他们,孟昔昭回到府衙,把自己昨天跟詹不休说的,又对谢原说了一遍,不过这次不用添油加醋,说他们想杀光所有官员和家眷了,谢原是个情绪十分稳定的人,他就是听了这话,也不会有什么激动情绪的。 听完孟昔昭的叙述,谢原只是有点愣:“孙厚全,就是那日大人升堂,抓到的江州人?” 孟昔昭点点头,继孙厚全落网以后,他的三个同伙很快也被一心想赚奖金的百姓扭送了过来,找奸细不好找,但找外乡人还不容易么,只要不认识,上前问两句,很快就能露馅。 这轰轰烈烈的抓奸细运动上,还有一个意外之喜。 就是他们误打误撞的,竟然抓到了几个南诏奸细。 孟昔昭也是见了那几个南诏人以后才知道,原来南诏人和匈奴人不一样,面孔上几乎看不出来和大齐人的区别,只要换了衣服,而且能说一口流利的雅言,任谁也猜不出,这是个南诏人。 听说当年宫里进了南诏的刺客,就是这么进去的,跟其他国家的人比起来,南诏实在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 谢原缓了缓心神,思考着这件事的始末,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头:“大人何必亲自去江州,派几个衙役把人送过去就是了,你也说,江州就要乱了,又何必深入险境呢。” 孟昔昭叹气:“我也不想去啊,但我不去,我怎么能确保,其他人不会沆瀣一气,把这功劳抢走呢?” 谢原:“…………” 就算他已经和孟昔昭共事一段时间了,也适应不了他这老讲大实话的性子。 孟昔昭还对他笑了笑:“而且,有些事,必须我亲自盯着才能放心。” 谢原感觉他说的不是抓捕造反军的事情,于是疑惑的问:“是什么事?” 孟昔昭却但笑不语。 谢原:“……” 行吧。 既然不想说,他也不问了。 谢原只浅浅的叹了口气:“希望大人早日归来,下官这条命,可是寄托在大人的归期上了。” 孟昔昭哈哈一笑:“好说好说。” * 跟谢原也交代清楚了,孟昔昭就回去写了一封信,让衙役送给江州知州,打过招呼以后,他才溜溜达达的去了大牢,看望那几个造反军派来的奸细。 孙厚全看见孟昔昭出现的时候,满脸都写着惧怕二字。 孟昔昭跟詹不休和谢原说,他所知道的造反军情况,全是从孙厚全这里严刑拷打来的,然而,这其实是孙厚全和孟昔昭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就是在公堂之上,孙厚全被抓以后,孟昔昭让衙役天天打他,打得他痛不欲生,却还死不了,上了药,休息一晚,换个地方,第二天接着挨打。 暗无天日的过了一段时间这样的生活,孙厚全再没有当初凶恶的模样,如今像个畏光的老鼠,看见孟昔昭,他连求饶都不敢了,就怕又挨打。 衙役搬来一把椅子,孟昔昭坐在他对面,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就这么看着他。 孙厚全战战兢兢的跟他对视,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终于,他受不了了。 “大、大人,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啊!” 孟昔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我饶你,谁饶我的百姓呢?就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如今大牢人满为患,个个都是死囚,你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 他也就是仗着孙厚全被关在小单间里,根本没法知道外界的消息,才这么吓唬他,其实死囚们现在过得好着呢,一天三顿,挥汗如雨,胳膊上的肌肉那是眼瞅着越来越鼓啊。 孙厚全听了孟昔昭的话,整张脸都悲惨起来,哆嗦了两下嘴唇,终于,他痛哭出声:“我错了,小人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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