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上画幅,留下告诫,汝与汝之御影合葬此塔。 ——段其金、段其玉留” 段枕歌念完,看向冷清风。 冷清风被最后那句“与御影合葬”的话惊住了,久久无法回神。 他知道自己当年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当年冬节长街的大雪,在这一刻又一次席卷而来,狠狠冲破命运的大门。 原来很多旅程的终点,在初见时便已注定。 他小心翼翼看向段枕歌,却没在对方脸上发现任何不快的表情。恰恰相反,段枕歌反倒露出十分困惑的神色。 “冷清风,这上面说,御影与主人合葬。” 冷清风傻傻点头,“是……” “可为何,第一个石像是太祖?” 冷清风扭头去看,困惑道:“此处用的,自然是主子的石像……” “不,不对。”段枕歌打断他,“从石像新旧痕迹来看,后面三座石像明显是之后加的。来到这里的只可能是段家人与御影。正如你所说,二人合葬,石像用的定然是主人的模样而非御影模样。后面三座石像都这般延续,按照墓室规格设置,第一座石像自然用的也是御影宫宫主的样貌……” 可他们都知道,第一任御影宫宫主是段其金,而不是太祖段其玉。 结合壁画中绘制的那些图像,段枕歌内心有了一个猜测。 他抓着冷清风的手腕走向第一座石像,率先拿起桌上的本子,一目十行翻阅,试图佐证自己的猜测。 这本本子里面遣词造句比石头上的文雅很多,也精炼很多。第一句便是“兄不善字,弟代为书之”。 所以,这是太祖代自己哥哥写的札记。这上面写的,定然是段其金的遭遇! “这里记的是段其金的故事,也就是说这雕像定然是段其金!” 冷清风被绕晕了:“可是,主人刚刚说这雕像是太祖的模样……” 正是因为这雕像的样子,冷清风自然而然认为这是段其玉。可后面三座雕像,虽从礼法判断应该为主人,可身份又与这一座雕像不符? 段枕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在札记第一页便找到了佐证自己想法的句子。 “冷清风,你曾说壁画中所绘的两人面貌相同。”段枕歌冲他扬了扬手上本子,“你说得没错。”
第八十一章 冷清风好奇走至他身侧,“主人何意?” 段枕歌笑着指向书上一句话,读道:“‘吾与吾弟,一母同胞,午未二时之分,伯仲两楷之侣。’” 这一句话,明显是在用典描述同卵双胞胎。 太祖与他的哥哥,本来就是样貌相同的两个人。壁画上所画的,就是他们二人,面容自然一样。 冷清风反而没有看错! 听到此处,冷清风也异常惊讶,“一胎二子,太祖皇帝与初代御影宫宫主,竟是这般密不可分的兄弟。” “因为段其金不被史书记载,无人知晓他们二者关系,所以即使看到壁画,也难以明白其中意图。”段枕歌笑,“这便是太祖的恼人之处。” 但也是整个机关当中最精巧绝伦的所在。 若是知道了这个信息,那三幅壁画所表达的内容也就呼之欲出了。但这条线索的隐藏,便让整件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书的后面写的便是段其金幼时遭遇,和太祖本纪以及青金石上记载一样,当时段家居住在云和的黄山山脚下小村庄,因为连年旱灾,段家三代人只能出走山村谋求生路。 段其金和段其玉两兄弟是家中年轻男丁,自然肩负起打猎的任务。为救滚下山崖的弟弟,身为哥哥的段其金不慎磕到脑袋,双目失明。 他们的舅舅是个苛刻至极的人,若知道段其金成了这副模样,定然会选择丢下他。段其玉想到这一点后,便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扶着哥哥一同上山打猎,试图用猎物隐瞒两人伤势。 两人打猎途中遇到了不少危险,谁知柳暗花明,竟找到了一处湖泊,在湖泊旁蛰伏,在段其玉的指导下,段其金凭借自己过人的箭术成功猎到了鹿。 兄弟二人就将这番遭遇改成了禁地中的第一关。 “所以,第一关那等奇怪的毒,是为了重现当年他们二人的经历。”冷清风恍然大悟。 段枕歌点了点头,继续向下读。 后来段其金的伤势还是被发现了,他们舅舅果然提出要丢掉段其金。段其玉绝不允许,甚至以死相逼,只为从舅舅手中救下哥哥。 对于段其金来说,那段深陷黑暗又被针锋相对的日子令人绝望。段其玉愈发沉默,深感言语无力,只能尽力帮哥哥分担打猎与洗衣的职责。 弓箭磨破了执笔的手,陷阱扎穿笨拙的腿,他这才心疼哥哥当年为了自己上学而付出的艰辛。 段其金何尝不明白段其玉的苦心和付出,即使失明,他也不敢气馁。 在黑暗与静谧之中,他们只剩彼此。 虽然这段日子不过短短一年,但占据了两兄弟心中非常重的分量。在经历过这等难关之后,他们二人已比任何兄弟都要互相信任。 这,就是禁地之中第二关的来由。 后面的第三关便更为直接了,因为第三关要求他们所作出的选择,正是兄弟二人曾经经历过的选择—— 流月比乡间繁华不少,他们一路逃难,已没有钱财了。 段其玉和段其金,必须被卖掉一个。 作为哥哥,段其金站了出来。 段枕歌读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 “主人?”冷清风疑惑。 段枕歌摇了摇头。 札记写到此处,便换了一种有些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都十分认真的初学者字迹。看得出来记录者发生了变更,后文都是以这类字迹接着写的。 “吾虽习字不精,然至不惑,回望余生,自觉苦闷,不愿烦扰幼弟。望后人见之莫笑。” 很明显,段其金知道自己的身世凄怆,不想让太祖继续代笔徒增烦恼,故决定自己接着写这本札记。 他的用词比太祖好懂许多,没什么文法修饰,情节也非常直接:买下他的雇主十分好心,带着他去医馆用针灸的方式治好了眼疾。于是他加倍努力干活,希望能回报雇主,也能早日攒钱赎身,见到弟弟。 可惜天不随人愿,时代动荡,雇主一家被仇人杀害,他只能转手卖给别家,兄弟俩便失去了联系。 即使如此,他也时常想念弟弟,挂心对方安危。 他就这样去过太监、权臣、赌坊、青楼等等任何地方做粗实杂役。他见过风花雪月,也见过一地狼藉。直到他服侍得雇主被抄家,他也落为奴籍发配边疆。 他用的文字虽然平实,但冷清风听得非常认真,站在一旁久久不动,好似已经跟随记载者走过那些无尽的风霜雨雪,又在最黑暗的时刻落入地狱。 段枕歌不得不稍作停顿,才继续往下。 之后段其金写他在边疆如何辛苦,辗转流离,好几次都差点在危难中死去。但为了能再次见到弟弟,他咬牙忍下,习得一身本领,十年后随军队辗转回了流月,兄弟二人得以重聚。 段枕歌笑了一下,“段其金说,那八角铁锤砸在他身上,他都不会动一动眉头。可时隔多年再见太祖,他反倒泣声如婴孩。” 且他写:“虽受部将耻笑,吾不觉羞窘。” 兄弟二人的情谊,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至于大衍开国的故事,段其金反倒写的很少,或许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清楚自家弟弟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能够仅凭运筹帷幄就将一国收入囊中。也或许因为他根本不关心大衍的运势,因为他一身的本领,都只是为了护好太祖。 “吾领战,听命他山,十战九胜,大衍遂成。” 简简单单一句话,写完了兄弟二人五年戎马。 后面的,便是写兄弟二人如何协商建立御影宫,如何确定御影宫的位置以及种种规定。 他们共同决定了每一位御影一生的宿命,“段家子嗣,及冠及笄,可得一年岁相当之御影。御影武艺高强,天赋卓绝,与普通影卫如云泥。二人一体同心,共担荣辱,似吾与幼弟。” “宫主人选,不可为皇,不可交由外人,不可世袭,不可票决。吾弟集毕生心血,设御影宫禁地,造无数机关,通过者,可为宫主。” “吾与太祖已至不惑,亲身实践,改进三载,终得圆满。” “最后一关,有所转阖,相较吾与吾弟天各一方,已平诸多缺憾。望段家世代,得御影宫守望。望段家世代,生来便有一人与其相伴而行。此为吾等唯一能留与后世之物。” “见此纪者,必有御影相伴,汝等身负吾与太祖之风,定为聪慧良善之人。” “令善者执刀割血肉,乃大衍之撼。然吾等亲见执刀者残暴之下场,宁舍汝一人以全大衍盛世。吾死而无憾,入地狱不敢回头。” “——段其金,御影宫一代宫主,于承元十年。” 承元十年,也是太祖病逝的那一年。 纪事到此便是最后一页。段枕歌翻了翻书,又看了看桌面,打开放在书旁边的箱子,发现箱子内是一对印鉴,一刻“段其金”,一刻段其玉”。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段枕歌放下那本纪事,道:“太祖从没有留下自己的纪事,只有史官所写的只言片语。没想到段其金却有这样的殊荣,这本本子,就是用来记载御影宫宫主的生平的。” 虽然两人身份乃一主一仆,但太祖从不认为他与哥哥有任何区别。所以他与哥哥合葬此处,将身后风光都给了身为御影宫宫主的段其金。 后面来到这里的人,在看完这些后,自然也会明白怎么做。 段枕歌走向第二座雕像,拿起桌上的本子,发现这第二个雕像所雕刻的,居然就是太祖的孙子,大衍第三代皇室的嫡子之一。 “祖父常常教诲我等兄友弟恭,礼贤下士。吾与吾御影经历良多,已情同手足,吾不如吾兄,难当皇室重任,故来此地一探。见前人之言,感念甚重。此生执玉印护大衍王室,虽艰辛,然不悔。” 他是二子,虽然也常常奉命出外赈灾护国,但没有任何羡慕自己做牛做马上朝的皇兄的意思,也明白皇兄比他更能做个好皇帝。 与此同时,他与御影在共度多次艰难险阻后,彼此交心,两人都爱闯荡江湖,行走天下,在游历山川的途中成了极好的朋友。 等不当宫主后,两人甚至去了北境和南地旅游,成功为大衍带回了许多特产和建立邦交的可能。 此人做宫主的时间不多,一共只有几年。他“自认为”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丰功伟绩,但冷清风听到他的记载倒是十分震惊。 “此人提到的心法招式与武学套路,皆是属下曾经修习的。连武器制式,都与属下所学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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