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敛眉,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颖贵妃看到了宋翎的眼神,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宫中那么多年,颖贵妃一直都是在旁眼观鼻、鼻观心,笑不语,细细揣摩着皇帝心意。靠着这份懂事,才坐上了管理六宫的位置上。 她挥手摒退了闲杂众人,又支开了周清弈。 只留下了景帝与宋翎父子二人在殿内叙话。
第16章 深情 景帝露出慈爱的笑容,关心问道:“昭华,今日归宁,你是不是想起了你的母后?” 宋翎惘然地笑了:“我想起母后在笔记里写过,最想看到我和兄长各自成家,然后喝我们敬上的一盏香茶。” 王皇后这本笔记里的内容,只有宋翎一个人知道,景帝都寻不着。 据宋翎说他是在母后的梳妆台夹层中找到的,后来因为没人在乎,景帝又不管他,看完之后就在无意中遗失了。 景帝听了他的话,表情黯然,默了一会儿才叹息交代道:“昭华,待你有空的时候,就带上你夫郎去皇陵看看你母后吧。” “好。”宋翎简单的回答。 景帝看着这个最像发妻的儿子,感慨万千。他嘴唇动了动,半天才发出声音:“翎儿,你心里,可还会为当年父皇冷落你之事而怨恨父皇?” 王皇后撒手人寰没多久,宋翎就被术士说是灾星,彼时又逢天下大旱,蝗灾不断,景帝也不得不怀疑到他身上。 宋翎柔柔一笑,作出坦然的情态给予尊贵的天子看:“父皇这是哪里的话?那些都是陈年往事了。儿臣年少不经事那会曾经在心底里偷偷埋怨过父皇,可长大了也懂人各有难处,父皇文韬武略,志在四方,是一代明君。更何况您心系天下人,不只是儿臣一个人的父皇。若是儿臣连这点都想不通,又怎么能配得上父皇的栽培和厚爱呢?” 他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反而显得父子俩生疏了。 景帝知道宋翎的心思比太子更深,更善于伪装和隐藏自己,他的情绪很少有人能猜得到。要不是他对皇位毫无眷恋,加上早早就有风流名声在外,其实这未来的储君留给他才更为合适。 毕竟天子不需要有情。 父子俩的裂痕不是那么快就能修复的,景帝语气略带惆怅的说:“翎儿,当初你母后最心疼的就是你这个小儿子,是我让你们娘俩受苦了。” 宋翎淡淡道:“父皇不要这么说。儿臣得沐皇恩,已经是感激不尽。母后与父皇相伴数十载,父皇的心意,她都明白。” 说罢,宋翎垂眼,悄悄掩饰去眸中黑白分明的底色。 两人竟是一时无话。 半晌,景帝想要与他谈起政事,询问道:“昭华,你可有意提拔你夫郎去门下省?” 景朝实行三省六部制,也称群相制,分为中书、门下、尚书为三省。 中书决策,门下审议,尚书执行,三省长官共同负责中枢政务,且各省长官都可称之为宰相。 如今门下省是风头最盛,每逢会议宰相云集。 景帝心想,自己的这个儿子那么喜爱他夫郎,开口为他谋个一官半职也是应该的。 谁知宋翎摇了摇头,认真道:“儿臣并无此意。”遂又笑着解释:“父皇,我和周郎正值新婚蜜月,一刻也不想分离。他心里记挂余杭的家人,儿臣想着过几日就陪他一同回乡省亲。要准备的事情繁多,所以不愿他太忙。” “你成婚后倒是体贴不少。”景帝见宋翎处处维护周清弈,忍不住打趣道:“昭华,你可别使小性子,学那些贵族们把夫郎藏起来,只当做府中取乐的玩物。父皇刚才瞧你夫郎,谈吐有礼,举止大方,是个不可多得的贤才。” 宋翎回道:“父皇请放心,儿臣公私分明,夫郎本就是有才华之人,为国效力更是应该。我不会舍不得的。” 景帝欣慰点头,似是想起什么,赞叹:“听太子说,你举荐的太子中舍人,那人也是个踏实能干的,底细也清白,为太子办起事来利索得当。孤的昭华真是慧眼如炬啊。” “父皇过奖。”宋翎不惊不动,落落大方的说:“儿臣受皇族宠养,平生并无大志,若能为父皇与兄长分忧一二,就是一大幸事。” 景帝满意地微笑:“大理寺血腥之事你少碰些,成婚后切记别总是冲煞气。平日里要有什么需要的,就与父皇提。记住了吗?” “儿臣记住了,父皇放心。”宋翎微微作揖。 殿外有侍人来禀,道是丞相来找景帝议事,请他速速过去商讨。 景帝闻言拂袖而走,殿内骤然寂静无声。 宋翎站在原地,目光冷冷的看着高台之上的两把龙凤金椅。 帝王之家的感情真是不值一提,说“爱”那就更可笑了。 既然父皇喜欢装深情,那么他也愿意陪着演戏,反正有好处拿,何乐而不为呢? 王皇后笔记上的内容早就被宋翎刻在了脑海里,一字一句都未曾忘记。 她和景帝确实是年少相识,情深似海,彼此度过了一段恩爱时光。 但时间流逝,深爱的夫君也迷失在新人的柔情似水和笑颜如花中。 王皇后怀宋翎的一整个孕期,景帝都极少过来关怀。反而是嫌弃她怀孕后身材走样,变得腰身粗圆,腿部水肿。 孕期反应剧烈,王皇后不方便服侍景帝,容颜又大打折扣,因此,景帝长期都宿在别处,跟年轻貌美的妃子们寻欢作乐。 笔记里的文字记录了她那段时间里的委屈和悲伤,甚至她差点都不想要宋翎这个儿子。 她也觉得是因为怀了宋翎,才会受到丈夫的冷落,而不是恍然大悟的认清,她所爱的丈夫本就是个想要佳丽三千共欢愉的薄情人。 如今景帝怀念王皇后,不过只是人老了喜欢追忆从前。 就像是很久没吃的一道菜,做它的饭馆厨子都离去了,做法也失传了,你在某日想吃,却寻不到,有些遗憾,但是不吃这道菜也不会对生活有任何影响。 仅仅是这样的感觉而已,称得上是深情吗? 宋翎为什么之前不想成婚,也是因为看清楚了景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父亲是个寡情人,而自己身上流着这个男人的血,又能是什么深情的好人? 倒不如流连在红尘中,逍遥自在的过一天算一天。 让兄长坐稳太子之位,成了宋翎唯一的心愿。 至于那个想要回头的父皇,宋翎对他并无太大指望。
第17章 懂事 宋翎走出冰冷的大殿,发现周清弈背对着他,站在温暖的春光下。 他心里一暖,快步走过去问:“在等我?” 周清弈看着他说:“殿下,我们本就该同去同归。” 多么美好的词语,宋翎心头一颤,涌起许多温柔。 回府的马车上,宋翎主动说:“刚才父皇问我,要不要把你调到门下省,我拒绝了。” 周清弈拢了拢他又敞开的衣襟,浅浅的回答一声“嗯”。 宋翎好笑的看他:“你这是不高兴了?还是说觉得我没给你争取到这个晋升的机会?” “我没这么想。”周清弈坐正身子,开口道:“你是不想我风头太盛,引人瞩目,被人算计弹劾。”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周清弈攀上了宋翎这个高枝,已经让很多穷书生恨得牙痒痒了,要是再继续出风头下去,定会物极必反。 宋翎听了这话,瞬间心情大好,这是一种被人理解的喜悦。他情不自禁的挽上周清弈的手臂,靠着他贴过去:“才入了我的府,就这么懂我,周大才子是不是也没少做功课啊?” “殿下,坐好。”周清弈温声提醒。 “不要,这里又没有外人。”宋翎眼珠转了转,问道:“周清弈,颖贵妃跟你说什么了?” 周清弈一五一十地回答:“没说什么,颖贵妃就是跟我说了殿下一些小时候的趣事。” “我小时候有什么趣事?”宋翎冷笑道:“那女人瞎编的,想跟你套近乎罢了。” 他小时候被关在像冷宫一样的房子里,景帝都没来看他,更何况这个妃子? 为了跟周清弈套近乎,都能胡编乱造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有多关心宋翎呢。 周清弈不解地看着他,宫里的事情很少流传出来,他在余杭也没听说过宋翎过往的遭遇。 只是他察觉到,说起小时候,宋翎身上会出现一种阴郁的气质,他在不开心。 就在他想着安慰宋翎时,那人却没心没肺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像是在撒娇:“夫君,若是你想知道我的趣事,晚上入了榻,我亲口告诉你。” 周清弈脸颊微微一红,还是有些适应不了他的善变和孟浪。 宋翎继续调戏了周清弈几句后说“我睡一会儿”,便这么靠在他的肩膀,开始小憩。 周清弈等人睡熟,将他往自己身边揽了过来,小心得如同对待珍宝。 宫内,颖贵妃的流光阁。 檀香幽幽,帘卷轻纱,一个穿着素净白衣的女人正在诚心礼佛。 重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颖贵妃放下手中的佛珠,缓缓睁眼:“宁清,何事这么匆忙?” 宋执知道母妃礼佛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可他心里憋着气,无处可说。 只见他亲昵的倚在颖贵妃身侧,吵吵嚷嚷地诉着苦:“母妃,昭华他今日又欺负我了。” 颖贵妃波澜不惊,眉目淡然:“你们二人争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足为奇。宁清,你是不是又惹到他了?” 宋执悻悻地低下头,小声道:“我也没说什么啊,就是讽刺了他几句,说的都是事实。” 颖贵妃不悦道:“你说什么了?我交代过你的,小心祸从口出,你都忘了吗?” “说他强逼周校书郎成婚一事。”宋执道。 “木已成舟,你又为何要这么说呢?”颖贵妃想起在殿中一对壁人对视时略显默契的眼神,若有所思道:“或许周校书郎不是被强迫的。今日归宁,我看他对昭华,也不像全无情意的样子。” 宋执撇嘴,忿忿不平:“他就是仗着父皇宠爱,仗势欺人,哄骗逼迫了周校书郎。” “你怎么对昭华的夫郎如此上心?”颖贵妃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严肃质问道:“宁清,难道你……” 宋执语气里带着无限的委屈和抱怨:“明明在诗会那日,是我先看中周清弈的,昭华刁难他的时候,我非常好心的还帮他说话了。可是,他偏偏就从了昭华,今日还帮着昭华说话,狠狠驳了我的面子。” 颖贵妃拍了拍他的手,劝慰道:“好郎君那么多,现在他已经跟了昭华,你就不要执着了。” “我不服气。连父皇也是偏心,那天上朝,我刚想和父皇要人,昭华就来横插一脚,跟我抢人。结果父皇还是把周清弈赐婚给了他,全然没有考虑过我要说什么。”宋执一想起那日,就气得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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