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翎嚣张跋扈,宋执绵里藏针,两位殿下素来不和,暗地里斗得也是两厢热闹。 两人今日一同赴金明池诗会,二殿下身穿金线刺绣的红色蜀锦,三殿下薄薄白衣配雪玉簪。 一位艳光四射,一位素雅脱俗,席间众人垂首低眉,不敢直视。 “昭华,今日你来的还算准时。”太子拍了拍宋翎的肩膀,夸赞他难得准时,往日里都是姗姗来迟,让人好等。 “别提了,昨夜有只扰人的蚊子,闹得我一宿都没睡好。”宋翎没休息好,莫名的烦躁。 “怎会如此!”太子关怀道:“要不你去船上的厢房里休息?” 宋翎摆手:“不必。来都来了,先看看吧。” 由小婢女引席入座后,他随意地坐着,把玩手里的骨瓷杯,衣领敞开,锁骨处还有蚊子叮咬的红包。 时下民风开放,男子的服饰可以追求艳丽华美,大胆新颖,着袒胸装的也有人穿。 但如昭华殿下这般容色绝佳的,世所罕见。 有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年轻进士看得怔愣,身为主人的荣亲王不由轻咳两声以示提醒。 宋翎不以为然,无论男女,这种痴醉的目光他算是见得多了。 一旁的宁清殿下宋执眼角余光瞟过,冷笑一声,眸中隐有轻视之意。 他素来是看不惯这个二哥的。 太子自也是明白两位弟弟面和心不和,可他也无奈。 作为储君,他的一言一行都在百官和百姓的眼中被无限放大,若是次次都帮宋翎强出头,和三弟宋执闹僵,说不定会落得一个不悌不仁的名声。 荣亲王为了自保和避嫌,平日里极少干涉朝政,但他一直热衷向朝堂推举有才之士。不求这些从王府出来的进士官员能报他的知遇之恩,只求将来若有个好歹,或许也能有人在朝堂之中替他说上一两句公道话。 在景朝,通过科举、考上进士只是学子迈入官场的第一步,若想要一路官运通达,需得权贵指点提拔。 荣亲王目巡一圈,见席下尚书、门下、中书三省的长官都来得差不多了,三位殿下也都如约而至。 他起身拍了拍手,宣布诗会开始。 一句句文绉绉的诗从才华横溢的青年们的嘴里说出来,太子听到妙句拍手叫绝,宋翎却只觉得像是唐僧给悟空念经。 头疼得很。 荣亲王见他兴致不高,唯恐招待不周,附耳对旁边小厮说了句话。 没多久,一位白皙青年款款出席,立于殿中。 荣亲王笑着介绍:“各位,这是今年刚及第的一甲进士,余杭来的书院先生之子——周清弈。此人工诗擅画,兼通音律,颇有才华,在江南一带是极有名气的才子。” 他这一席话,众人心里波澜不惊,早已司空见惯。 每年来到京城求取功名的各地学子那么多,谁不是当地的少年天才、人中龙凤? 这人或许是个金子,但是在富贵繁华的京城,最不缺的就是金子。无论再怎么少年意气风发,没有门路,最后也不过是泯然众人矣。 能让众人为之一叹的,也不过是青年那一副英俊相貌,气质更是如临风之竹。 荣亲王看大家不买账,有些尴尬道:“还有个苏州来的才子……” 宋翎看那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然后又慌忙别开,耳根微红,不免觉得有趣。 他远远地望着那长身玉立的青年,轻轻巧巧一挑眉,率先对荣亲王开了口:“皇叔,且慢。刚才你说周进士精通音律,是不是吹拉弹唱都会呀?”
第3章 抬爱 宋翎这话问得有些刻薄,将好端端一位有志贤才,比作了身份地位低微的献艺伎师。 但他如今是景帝心里最受宠的皇子,言行举止以往都是无所顾忌,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周清弈不卑不亢,眉目淡然:“回二殿下的话,周某不会唱曲,琴箫琵琶只是略懂一二。” 宋翎浅浅呷了一口酒,意态悠闲道:“哦,那也行。你吹个曲来给本殿下听听吧。” 这下不是把周清弈比作献艺伎师,而是直接当花楼里的伎师使唤了。 席间众人面面相觑,虽对他这霸道做派心有不爽,但皆不敢言。 倒是宋执站了出来,细声细气道:“二哥,今日是荣亲王特意请办的诗会,不是二哥的昭华府,这儿也不是那种玩弄丝竹笙箫的风月之所。” 太子在桌下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宋翎,其意思也是让他不要太过。 “那又怎么样。”宋翎下颌微抬,态度亦是漫不经心:“本殿下今日就在这想听个曲。” 他又转头对荣亲王说:“皇叔,难道我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吗?” 荣亲王捏了一把汗,心道:这昭华殿下最是不按常理出牌,文人墨客又是清高得很,怎好开口就让人家唱曲? 宋翎在酒席上公然命进士如乐伎伶人般当场献艺,确实有点折煞在场学子颜面。 两位殿下又因此事横眉冷对,似有剑拔弩张之势。 荣亲王干巴巴笑了两声,硬着头皮出来圆场,朝宋翎笑道:“哎呀,二殿下是爱好音律之人,听曲乃小事。待晚些时候我设个小宴,叫扬州来的乐师们为二殿下单独吹上两曲,不知殿下觉得如何啊?” 宋翎含笑启唇:“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在周清弈的耳朵里,激起他心湖的阵阵涟漪。 太子微笑道:“扬州的乐师最是出名,千里迢迢而来,费用不小啊,皇叔真是舍得。” 荣亲王哪里舍得,心里跟割肉一样疼,还是得强颜欢笑道:“只要能令殿下们怡情悦耳,也是那些乐师的福气了。三殿下若是有兴致,散会后也可一同前去。” 有权有势,要玩漂亮郎君,有的是法子,宋执觉得不必在人前说道。 他不屑与宋翎为伍,委婉相拒:“不必了,我府上自有蓄养的乐师,论起拨弦弄调之音,也是不俗的。多谢皇叔相邀,不过,此等福气还是留给二哥独享吧。” 宋翎朝荣亲王点头,满意地微笑,恨不得马上从这个无聊至极的诗会上离开。 瞧见宋执用流连的眼光看着周清弈,宋翎突然生了心思。只见他勾唇一笑,伸手指了指身侧的位置,示意殿中站着的那位清隽郎君:“周大才子到我边上坐吧。本殿下这会儿想与你喝几杯,顺便讨教一下音律之道。” 讨教两个字念得尤其重,昭华殿下风流名声在外,席间有人了然,掩口暧昧地笑。 宋执眼神恨恨的,有种被他看透的恼怒。 周清弈也是察觉到不对劲,但他一心只读圣贤书,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 荣亲王已经折损了一大笔钱,不愿宋翎变了心思又提出什么别的要求,他赶紧推了推周清弈,低声催促:“二殿下叫你过去你就过去,快去。” 周清弈知道荣亲王每年都为怀才不遇的进士及学子引见权贵,此番来京城找他更是花了不少家里的银钱,才得以见到荣亲王。 他只希望自己能被伯乐赏识,改变家里的命运。 踌躇片刻,他还是走到了宋翎身边坐下。 周清弈身上有墨香,气味淡淡的,清冷非常。 宋翎往他身边挪了挪,玉手置于案上,喝了点酒的他斜撑着身子,小声问道:“周清弈,你身上用了什么香?如此好闻。” 随着他的靠近,特调的香水掺着酒香朝着周清弈扑面而来,那味道似桃、似梨、似海棠,甜腻又诱人。 宋翎着敞领衣领,因肩背微弯姿态露出大片雪白,令周清弈心跳加快。 他不敢看,坐直了身体目视前方,言简意赅:“小人家境清贫,未曾用过香,无法告知二殿下。” 宋翎不理会他的疏离冷淡,顾自浅浅一笑:“无事。周大才子,你知不知道,本殿下对香颇有研究。若是你到我府上唱几个曲儿,我送你几瓶上好的香也未尝不可。” 明目张胆的邀他到府上,难免有些轻佻风月之意,周清弈不知道这昭华殿下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周大才子怎么不说话?”宋翎又凑过去,他今日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逗人的恶趣味。 周清弈眉下长睫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神躲闪:“二殿下逾矩了。” 宋翎觉得好笑:“逾矩?可我就是规矩呀。周清弈,我府上什么好玩的东西都有,亭台楼阁还参照了江南的格调,你确定不来一观?” 言罢,他轻晃着酒杯,笑得勾魂摄魄。 周清弈见他毫不掩饰的笑意,立时就懂了,二殿下对他无关感情,只是想更进一步的捉弄他。 他心中羞恼,但面上还是作出诚惶诚恐之态,恭声道:“不敢去府上叨扰殿下,清弈位卑人微,受不起殿下的抬爱。” 宋翎搁下酒杯:“自相矛盾。若你不想受权贵抬爱,又何必到这里来?” 诗会上都是想要被“抬爱”的才子们,自从周清弈坐到宋翎身边后,他们看着他的目光都带着怨怼。 “我只是想为国效力,凭着我自己的本事,而非谄媚择主。”周清弈转而一本正色,直言相拒。 “呵,你可知多得是想要爬进我府中的人,哪怕只是给我做个玩物,也有人前仆后继。”宋翎冷眼看着台下那些已经择主的才子们,仿佛在嘲笑周清弈的不自量力。 周清弈表情微愠:“清弈在余杭老家已有未婚夫郎,还请二殿下不要频频出言伤人。” “我说我要你了吗?”宋翎冷哼,又不以为然道:“未婚夫郎而已,我还以为什么事。你和他睡过了?”
第4章 迷香 周清弈默然,这么隐秘的私事,二殿下居然当面问得这样坦荡,看来正如传闻所说,此人无法无天,荒唐到了极点。 宋翎见他不答,突然笑起来,说得更直白了当:“看来是睡过了。” 景朝民风开放,有情人相处时不设大防。恋情自由,若是谈到你侬我侬之时,即使未婚,共度良宵也是有的,这事不足为奇。 若是权贵之中,那就更乱了。 他们位尊倨傲,有些在婚前婚后蓄养男宠不说,一不如意还会休夫、和离。 其中有几位好男风的大臣,甚至连嫁娶的婚宴就办了五六七八次。 周清弈在心中叹了口气,照实说出自己的想法:“未曾明媒正娶,岂能无媒苟合。二殿下切莫胡乱猜测。” 这话既表明他与未婚夫郎关系清白,也暗指他不愿违背名分,随随便便与人行苟且之事。 宋翎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自顾自道:“嗯,看来你还挺干净的。” 周清弈刚想回话,荣亲王就笑着过来说:“太子殿下,昭华殿下,扬州的乐师到了,两位请上画舫吧。” 太子起身,对宋翎道:“昭华,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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