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同于底比斯居住的民众,他们来自埃及中远部,或是边境,又或是处于局外的身份。 在底比斯那场反动风波中,他们很多人都未亲身经历过被教唆,没有经历过起义。 只在尘埃落定后,才听说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底比斯民众发疯的举动,以及……司译大人在这场动荡中的,陨落。 他们听后是什么感受? 在遥知司译大人时隔三年,在那帕塔城重新现身,他们是有多么喜悦?司译大人没有忘记埃及,最终回到了埃及。 可转瞬不久,他们便听到了底比斯城传来一场令他们心中没有任何准备的噩耗。 是,他们承认,他们没有底比斯城区的人,经济富裕,思想开化程度高。 他们贫穷,他们落后,所以,只有司译大人,真正极大帮助过他们,改善了他们的生活。 让他们不至于因缺水而渴死,因缺少粮食而饥饿,一系列减轻他们负重,给予他们希望的政策、技术,如糖果掉落在他们头上,砸中也是甜的。 他们有机会经营一家小商摊,做起外贸经营;有机会用每年交完赋税的余粮,买卖后,添置物品改善家庭;有机会放下地里的锄头,手上拉纤牛羊的牵引绳,闲时选择休息,或自由地兼职去生产手工用品…… 比起底比斯一国都城里的人们,他们愚昧,有太多不懂,他们粗鄙,没接触过太高尚的事物。 可他们朴实地知道一点:感恩。 古埃及,是懂得感恩的国度,因为他们信仰神。 当神给予人们帮助、恩惠,相应的,他们便会感激神、供奉神。 可要寻求神的继续庇护,他们需要每年需要大量祭祀物品,遵守作为信徒的规矩。 但就是在这样小心谨慎之下,也许第二年神依旧不会庇护,尼罗河泛滥成灾,饿死的依旧饿死,渴死的最终渴死,被鞭打,被贩卖的人,依旧摆脱不了命运。 到了第三年,祭司们只会在对第二年的反省中,增加供奉,加大诚意。 所以,神也不是无私的,神也需要回馈。 更何况是人? 如果一个人,能为大众也如此,难道从中获益的人,不该感恩吗? 可他们扪心自问,楚司译这位神的化身,受过他们什么回馈吗? 三年前,司译大人曾长久在时,一不立神像,二不对民众设立任何禁忌与繁杂的规矩。 他自由而平和,在这片土地上忘我播种。 他收获的,更多只是他们在赞歌里,对他的赞美。 最终,他为守护愿意为他去死的书吏、消灭那惑众扰乱埃及安和的人,而折亡了自己。 就算是他在其中犯了错,但真的要责怪他吗? 不,他们应该包容、安慰他。 祭祀的神明,也能由自己的心情,考虑愿不愿意庇佑埃及的下一年。 可他们依旧选择甘愿供奉,只会责怪自己,上一年是不是不够虔诚? 可这位来到埃及的少年,做了太多超越以往神恩赐的事,给予了埃及太多……却反而遭受了这样的责难。 因而,在他们眼中,当初底比斯这群人,他们着实有些瞧不上。 幸而有王恢复旧政的命令,虽然面向全埃及实施,但是他们中远部,明显有“放水”成分,只是进行了严谨的教育与政策修正。 与此相比,底比斯的人,那就惨了。 他们明明是受司译大人恩惠影响最大的一群人,当他们时而听到他们哀嚎的消息。 对此,用他们粗鄙的话来讲就是:‘孩子野了,该打。’‘什么时候迷途知返,什么时候再停止阵痛。’‘要求这儿,要求那儿,没完没了,不懂满足,打回原形才知道珍稀。’这不现在,这群人,终于是清醒了?知道司译大人在时的生活,有多么好了? 一位来自埃及中部的民众,被一个明显是底比斯居民的人,大力挤开了。 差点将他胳膊挤断,他嘴上粗鲁地暗骂了一句。 要不是司译大人以前教化他们:民众之间要减少隔阂,注重和谐,他早就将人拖出去打一架不可。 他内心就是粗鲁,怎么着?可他心里,比太多人能认得清。 “来了来了,黄金车驾来了!”这时,人群中有不少人激动呐喊。 几队士兵轮番开道,四面环纱的黄金车,暂时让他们看不见里面的人。 但光是一顶车驾,还未见其中真人,人群已经大肆涌动起来。训练有素的士兵,手上磨平棱角避免伤到民众的长矛,差点因为民众的冲劲儿而没握住。 要是真被民众冲破了,士兵们都知,他们就要解甲归田了。 “车驾停了,有人下来了。” “谁?欺负我长的不高?快告诉我谁下来了?” 底比斯民众中有人内涵道:“真是服了这群从别城地区也跑过来的人,都快被挤苗条,瘦成一根枝儿了…” 其他地区民众回怼:“你们总比我们有机会见到司译大人,尽尽地主之谊,让让我们不行吗?” 听到此话的底比斯民众愤慨了:“这种事,是能让的?” 一群人争吵,一群人看热闹,还有一群人双耳不闻两边事,视线依旧紧紧落在黄金车上。 从他们的视角看,王已经下车了,可是半响后,他们都不见司译大人的影子。 这是怎么回事? 等等,王身后,好像跟着个人? 蒙凯帕拉和楚司译,实际上都下了车。 只是…楚司译却拉着蒙凯的衣角,躲在男人的身后。 男人背着身子,试着几次去抓住楚司译的手,却都被青年像小蛇一样的手,灵活躲开。 蒙凯帕拉只好停步,趁身后的青年撞上自己的背部,再一把抓住他的手,欲将人拉到与自己同一靠前的位置。 可他刚握上那双手,就感觉到了冰凉,而冰凉的手心里,出了一层细冷汗。 ‘楚,在害怕。’蒙凯帕拉意识到这一点。 而这一点,让他心间难受,像是喝下了苦药,卡在喉管,苦意蔓延,又吞咽不得。 多少重要而盛大的场合,曾经有楚司译自信无畏的身影出现? 可现在,这位埃及的司译大人,竟惧怕这样人多的场合。 这不难让蒙凯帕拉想到,可能是楚,联想起与那日一样摩肩接踵的场合… 他捏紧楚司译的手,企图传达给他力量。 也许是蒙凯帕拉的鼓励有了作用,楚司译慢慢从蒙凯帕拉背后,站到了民众面前。 一时间,民众热烈而欢腾,如永夜圣殿,燃起永不熄灭的火。 可楚司译身体却隐隐发颤。 他隐约扫见涌动的人群,每个人的嘴,皆一张一合,似乎在向他诉说着什么。 可他听不清,一个人的声音都听不清。 ‘他们会对他说什么?’楚司译内心拼命抑制住自己开始胡乱发散的思想。 他木讷地跟着蒙凯的步伐,缓缓向他们走近。 越来越近了…近到似乎快能听清他们的声音。 此时,楚司译脚下恍若出现了一根线,线的前方,是迷雾,后面,是陆地。 人的本能驱使楚司译,向后退,向已知安全的地方后退,不要再前进。 当楚司译脚步停止,不再移动,蒙凯帕拉几乎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 近处的民众,眼见着他们的司译大人,似乎从一开始,就有些不对劲。 他几乎一次也没有往人群方向直视过,也未给过他们回应。 “大家快安静一下,司译大人好像不太对劲。” 在相互传达之下,争吵的人群,停止吵闹,拥挤的人,停下动作。 三分钟内,周遭近乎完全安静了下来。 耳边嘈杂的声音终于停止,楚司译身体顿时泄了力。 在周围人担忧的目光下,他们只见他们本该果敢自信的司译大人,缓缓下蹲,将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以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随后,他们听到了几乎不可能从他们司译大人口中会说的话:“对不起,我害怕。” 这是楚司译将头埋在左臂之下,闷着声,向蒙凯帕拉抱歉的一句。 静下来的四周,让不少人都亲耳听到了这句话。 害怕?前方有什么?为什么要害怕? 前方,正是他们所站的位置啊,正是埃及的民众啊! 可他们的司译大人,却不敢再向他们踏近,更是说了句:害怕… 他们心中,如同堵着千万吨的巨石,无法疏通,又无法坠下。尼罗河水,似乎也为此,放缓了流动。 楚司译也想再向前走,但是前方,他望不见路,双脚也不听他使唤,被千斤重鼎压住,动弹不得。 蒙凯帕拉一直拉着楚司译的右手,没有放开过。 他单膝蹲下,当楚司译抬头,他便与他平视,另一只耐心地手一下又一下,抚着他的背部。 他放缓声音:“不用对不起,楚只是心里生病了,需要我们帮帮你。” “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听一听他们的声音好吗?” 听一听…他们的声音?楚司译脑中思考着蒙凯帕拉对他引导劝说的话,而他的注意力,也不自觉地转移到了听觉上。 “啪嗒——”楚司译突然听见上空,传来一个细小的断裂声。 上空? 楚司译迅速朝声音发出的上空一看,便发现不远处一个建筑外延伸出来晾衣服的铁架,因为腐锈的缘故,摇摇欲坠。 而那铁架下,正对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妇人,向自己投来关切的目光。 关切?就在这一瞬,楚司译能看清楚所有民众脸上的表情了。 但现实容不得他有多余的思考。 众人只见他们蹲下的司译大人抬头后,在他们也顺着视线抬头望去,发现危险之时… 他们的司译大人,已经挣脱王捂住的手,快速将将那对靠前站着的女人拉离。 “哐当——”石板竟然都被砸出了几条缝隙。 要是这东西砸在人的头顶…无疑,将是必死无疑。 “司译大人!” “楚!” 周围传来惊叫声,也传来对他安危担忧的呼唤。 他听见了,清晰地听见了他们叫他的声音。 楚司译回头,望向自己刚在蹲下的位置,而他现在已经远远越过了那条线。 当一跨过,脚下的迷雾,便都退散。 而那抱着孩子的妇人,似乎刚从惊吓中回过神,但她抱着的孩子似乎这是场刺激的玩耍,并没有被吓得嗷嗷哭泣。 “司译大人!”她突然叫住欲转身离去的楚司译。 在楚司译回头,视线再次落在她身上时。 只见女妇人,抱着手上五六岁大的女儿,向他双膝跪下。 “谢谢您,向我们迈出了脚步。” 随着她刚落下的话音,周围人竟开始一片连着一片,一圈连着一圈,向他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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