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特地观察吧。只要去过绿山公园,走进大门时抬头一看,就能看到了啊。” “你那天放学后干什么去了?我在电话里问过你爸爸,你爸爸说,那天晚上你回来很晚,8点40才到家。你爸爸说,你告诉他你和同学在学校附近玩,和哪个同学?在学校附近具体哪个位置?” 徐夕谱是撒谎撒习惯了的,一个谎言揭穿,她可以立即编出另一个谎言来掩饰。徐夕谱镇定地说:“我骗我爸爸的。我没和哪个同学在一起玩,那天我就一个人。”说到这里,徐夕谱垂下眼,眼中的光暗淡下来,沮丧地说道:“我在学校里根本没有朋友,没有同学和我玩。” 她带着哭腔,巴掌大的小脸楚楚可怜,一股脑儿地说道:“我们班同学都欺负我。那件事后,他们用粉笔在我的桌子上写‘杀人犯’三个大字;他们课间在教室里齐声大喊:‘徐夕谱,杀人犯!’,然后发出讥讽的笑声;他们把我的书和作业本抛来抛去;他们杀死了我最好的朋友——那只小猫。”徐夕谱对这一切仿佛已经麻木了,“警察叔叔,这些你可以去向我的班主任求证,她知道这些事情,只是没有办法制止。” 不用去求证,林子川手上有于现整理的材料,他知道这一段徐夕谱说的全是真的,没一句谎话。原来徐夕谱还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 林子川的心又软了几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徐夕谱牵引了情绪。 徐夕谱就是在赌,她在赌林子川会心软。 林子川放软了语调,问:“你那天放学后去哪里了?” “我跟在舒静静她们后面。舒静静她们上了30路公交车,我上了下一辆30路公交车,警察叔叔,你去查公交车的录像就知道。我在车上时,对着前面舒静静坐的那辆车做了好几个竖中指的动作,这个查公交车的录像也能知道。” “你为什么要做竖中指的动作?” “因为我们学校的同学都传,这样做可以让前一辆车的人倒霉。舒静静欺负我,还害死了我的朋友,那只小猫,我就是要让舒静静倒霉。”徐夕谱一派天真地说,“但我绝对没有跟着她们进入绿山公园!”徐夕谱信誓旦旦道。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假的一定要和真的穿插在一起,才不易被发现。 徐夕谱上了30路公交车是真的,徐夕谱在公交车上一直向舒静静所在的前车比中指也是真的,这些都有监控录像可以作证,唯独“徐夕谱当天没有进入绿山公园”是假的。徐夕谱故意留下录像证据,就是在为这一刻做准备。 “你坐公交车,就是为了竖中指让舒静静倒霉?”林子川疑惑地问。 徐夕谱瞪大了星空一样的眼睛,天真地用力点头,说:“对啊。我们学校的同学都是这么传的,不信你去问我们学校的人,听说真的很灵!” 这句话也是真的。实验中学学生中还真流传着这种说法,尽管它听起来十分幼稚。 “下了公交你去了哪里?”林子川又问。 “学校后面的义山。” “义山?” “嗯。我们班同学欺负我,我心里难受,但又不想父母为我担心,所以偷偷去义山哭,哭了几个小时。警察叔叔,义山上靠着围墙的那列坟墓,往上数第六个坟头,主人名字叫路叙丹,坟头上有一个蚂蚁洞,我那天晚上一边哭一边用干树枝捅那个蚂蚁洞。你们去义山看看,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啦。” 徐夕谱脸上带着孩童的天真,毫无破绽。蚂蚁洞是真的,那天晚上她一边和林阳得聊月饼,一边捅蚂蚁洞。 接下来,林子川把王炽的照片给徐夕谱看,问:“李可声和张烈死的那天,你在教室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他吗?” 徐夕谱非常肯定地点点头,嘟着嘴眨着眼睛问:“叔叔,这个坏人已经抓到了吗?” “他死了。” 徐夕谱面露惊讶与恐惧,“死了?” 林子川拿出林阳得的画像,猝不及防地展现在徐夕谱面前,同时非常仔细地观察徐夕谱的微表情,想要通过微表情确定徐夕谱认不认得林阳得。 可徐夕谱就只是一脸茫然。 “叔叔,这是谁啊?”徐夕谱茫然地问。 “你认不认得他?” 徐夕谱无辜地摇了摇头,“不认得。” “实验中学凶杀案,凶手不是王炽,而是这个人,对吗?”林子川突然变得严厉,厉声问道。 徐夕谱心中一慌,差点失神,可她在关键时刻定住了神,没有露馅。徐夕谱非常坚决地摇摇头,道:“叔叔,我那天看到的不是这个人。”接着她一指王炽的照片,嗲嗲地说:“而是这个人。” 这场问询结束后,林子川安排人送徐夕谱回家。 警局里,大家凑在一起看询问室里的录像回放,林子川把手指插进头发里,苦恼地说:“她一点破绽都没有。你们知道吗,我在面对这个12岁的未成年人的时候,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如果她是在撒谎,那么这种处变不惊的心理能力,太可怕了。” 白离云见他眉头紧锁,怕他压力太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114章 金钗之年(二十) 实验中学, 初一(3)班。 一天的课程结束,徐夕谱正在收拾书包。班上的同学对着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从座位走出来, 所有人惊慌地散开,作鸟兽状。 这段时间初一(3)班接连死了三个人, 导致班上气氛有些诡异,有些迷信的家长,甚至以为初一(3)班被什么邪祟诅咒了,想方设法给孩子转班或转校。 压抑, 令人窒息的压抑。班上这种压抑感急需一个宣泄口,而徐夕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个宣泄口。 “千万别碰徐夕谱, 碰了她就会倒霉, 咱们班就是有她才这么倒霉的。” “第一次有人被杀的时候, 她在现场, 却没死, 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她身上就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谁知道呢?反正记得碰了她就会倒霉就是了。” …… 徐夕谱没理他们。 徐夕谱走出校门,准备往义山方向走。她早上摆了“十”字, 到了约定的时间, 林阳得会出现在摆“十”字的地方。 徐夕谱才刚转了个弯走进拐角, 就有两三个男生追了上来, 他们站在徐夕谱身后, 义正言辞道:“喂, 你以后别来学校了,你来了,到处都变得倒霉了。” 徐夕谱鼻头一酸, 咬了咬唇, 回头质问道:“凭什么你说不让我来, 我就不能来?” 男生是徐夕谱的同班同学,他讥讽地一笑,说:“现在班上哪个希望你来?”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响起,声音很有磁性,语调冰冰冷冷,让人心里一凉。那几个男生回过头,只见林阳得站在他们身后。 “滚。”林阳得目露凶光,十分骇人,加上190cm身高的威慑力,男生们腿一软,害怕地跑掉了。 徐夕谱看到林阳得,刚才的不愉快一扫而光,她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林阳得,眼中闪着星光,仿佛含着漫天星辰。 林阳得被她的目光镇住了,她这么看着自己,就好像自己对她来说是珍宝一样的人。林阳得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有这种待遇。 徐夕谱有些害羞,问道:“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林阳得22岁,徐夕谱叫他叔叔其实把他叫老了,但林阳得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徐夕谱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林阳得走向徐夕谱,在徐夕谱面前停下,徐夕谱抬起头来看他。 “买日用品,路过。”林阳得说。 徐夕谱果然看到他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 徐夕谱抓着林阳得的手,拽着他朝义山跑去。 义山上,徐夕谱靠在一座坟墓上,神秘兮兮地从书包里掏出了月饼,足足有五个。 “叔叔,我给你买了月饼,有你最爱的五仁叉烧哦。” 林阳得一怔,愣愣地盯着徐夕谱拿出来的月饼,看了好久。他的表情十分古怪,像是受宠若惊,又像是快要哭了。他问徐夕谱:“为什么给我买月饼?” “因为你喜欢吃啊。”徐夕谱说。她今天在学校一天没笑,只有在面对林阳得时才笑了。她说:“现在不是卖月饼的时节,我在论坛上留了好多求助帖,才问到城北有一家烘焙店有卖月饼。这里是城南,我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才找到了那家烘焙店,买到了月饼。” 林阳得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滤去他的目光,“不会有人给我买月饼这种东西。上一个给我买月饼的人,已经死了。” “现在我给你买。”徐夕谱笑眯眯地说。 两人在坟墓旁分食月饼。林阳得忽然问:“刚才那几个男的是怎么回事?” 徐夕谱不在意地说:“那是我们班男生。最近我们班同学说,碰了我就会倒霉,都对我很不友好。” “跟我小时候的经历有点像。小时候,我同学说我是杀人犯的儿子,身上带有诅咒,谁碰了我就会暴毙身亡。他们见到我就绕道走,他们可不敢对我大喊大叫,除非他们想被打进医院。” “太酷了!我如果能把刚才那几个男生打进医院,他们就不敢冲我叫唤了。”徐夕谱挥着小拳头说。 “可是,其实我是想跟同学交往的。”林阳得却说,“一次,我们班一个女生的书掉了,我帮她捡起来,结果她‘哇’的一声吓得大哭。从那以后,我就彻底放弃了和人交往的念头。人们觉得我是什么人,我就做什么人咯。” 徐夕谱看着他。她觉得此刻的林阳得十分柔和,这份柔和让自己的小心脏狂跳。
第115章 金钗之年(二十一) He healthy man does not torture others.Generally it is the tortured who turn into torturers.——Carl Jung 【荣格:健康的人不会折磨他人, 往往是那些曾受折磨的人转而成为折磨他人者。】 晚上,徐夕谱家。 徐夕谱被允许有30分钟的上网时间。徐夕谱打开Q.Q,向她的网友“黑夜的影子”诉说了她在学校的遭遇。 徐夕谱:他们不仅在学校里说我, 出了学校,他们还要追上来, 警告我以后别来学校了,带头的那个男生叫潘胥,他没少欺负我,有次把我的课本扔到了垃圾桶里, 我去捡,他还笑。 黑夜的影子:他们为什么这么坏? 徐夕谱:我不知道。 黑夜的影子:他们这么做, 会感到开心。为什么只是一群孩子而已, 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作恶? 徐夕谱:我想给潘胥一个教训, 但我怕这个教训太重了。 黑夜的影子:他怎么对你, 你就怎么对他, 这很公平。 徐夕谱:你说得对。 云城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 下班时间早就到了, 林子川却还没走, 他手上拿着林阳得和徐夕谱的资料, 眉头紧皱。这时周岩走过来, 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笑嘻嘻地说:“别看啦, 走,去放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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