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辛朝对方歪了歪脑袋:“谁知道呢,也许我是宇宙图书馆的管理员。” 他略过其余白茫茫透光的门,走到第12号拱形门前,门里一片漆黑,如黑洞般,不仅没有一丝亮光,多看几眼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吸进去。梁度跟过去,用手触碰黑暗,被一层看不见的力场弹了回来。 乔楚辛做了个拉门的动作,就像他无数次进入旧书店,无数次拉开起居室的拉门一样,于是黑暗屏障被轻而易举地拉开了。 第12号门背后,是他那间窄小的起居室。 装着一体锅的袋子仍搁在起居室的墙边,这次梁度看得一清二楚,在脸上露出个难得惊讶的神色。 “你的旧书店和住所……到底是什么地方?”梁度问。 乔楚辛拉着他一步迈进起居室,随手把拉门关上:“我也想知道。” 梁度好奇地再次拉开拉门,随即立刻关上。 “外面变成了什么?”乔楚辛转头问。 梁度回答:“日暗区。叛军基地。和你上次描绘的精神图景对比着看,像是个大型机舱的内部。中间有个椭圆形办公桌,前方两侧摆了不少桌椅,也许是会议室。” 乔楚辛想起,指挥官乔楚辛通过伪人追杀者体内芯片留给他的视频。视频里“乔楚辛”所在地方,似乎就是一间这样的会议室。 “吊钟花,有一朵在发光?” 他随着梁度的视线望去,发现自己放在窗前桌角的那盆吊钟花盆栽,果然其中一朵的花瓣散发出白色微光,就和之前在拟世界里捡到的那两朵一样。 又是一段记忆碎片吗? 这次会是什么? 乔楚辛隐隐感觉,这可能是“指挥官乔楚辛”留给他的,指引他走出黑暗森林的最后一片面包屑。 “你想接触吗?”梁度问。 乔楚辛“嗯”了声。 于是梁度牵起他的手,一同触碰了那朵花。
第49章 剥离之刑 “编号X-001,高级执法者梁度,下面开始宣读你的罪行。” 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声音环绕在幽深空间,带着引擎般轰鸣的混响。“禁闭之牢”的光幕内,梁度垂手站在地板,全身被戒具束缚,低眉不语,面无表情。 “一,叛变罪。勾结流浪意识,背叛双极之塔和执法者阵营,严重危害系统运行。 “二,破坏罪。违背系统制定的规则,破坏各区域的等级秩序,摧毁‘漏洞扫描’,关闭环塔防御带,导致两千名流浪意识逃脱。 “三,淫乱罪。与一名同性流浪意识多次交媾,案发后拒绝向对方实施‘荣誉杀戮’以清洗自身污点。 “四…… “五…… “以上数罪并罚,依律对梁度判处‘剥离之刑’,本判决由系统程序自动执行,即刻生效。” 听到“剥离之刑”,梁度闭了一下眼,极快又睁开。那个声音流程化地询问遗言时,他毫无反应,沉默坚硬得像块高纯度金属。 禁闭区中央,一张纯白宽大的手术台从地板下方缓缓升起,六条机械臂在程序操纵下展开,钳制着执法者技能被禁锢的梁度,放置在手术台上。一支针管插入梁度的脖颈,中枢神经抑制剂注射入体内。他身上戒具和衣服被尽数除去,仰躺在台面上,像躺在深井底部,仰望着八角形的幽暗天空。 药物使他镇定、松弛,并能在接下来的行刑全过程中,保持绝对清醒和敏锐感知。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乔楚辛想和他共同行动,但他拒绝了。 “潜入黑塔,关闭环塔防御带,解救被关押的两千名流浪者,我一个人就够了。”梁度伸手,把乔楚辛垂落眉间的汗湿额发向脑后拨,“你不是要让这个世界彻底脱离系统的掌控吗?去吧,不必为我分心。” 乔楚辛一把抓住了梁度的手,黑色皮革手套的触感在他指间紧绷:“我可以先和你一起去,然后再——” “来不及。”梁度冷静地说,“在防御带关闭的瞬间,你就得振动所有物质的‘能量弦线’。参与频率共振的流浪者越多,你汇聚的能量就越大,直至突破‘D-膜’,到达更高维度。你的能量要用来创造新的世界规则,而不是消耗在营救俘虏上。那些事就交给我。” 乔楚辛知道梁度所说的,确实是最理智的做法,可就是不由自主地担心他的安危,忍不住手揽脖子去吻他。 梁度向后微微一躲,错开了。他害怕自己下定的决心,会因为这个满怀不舍的吻而土崩瓦解。 “算我欠你的,等下次见面时再还上。”梁度说完,转身离开房间,竟是连头也不敢回。 乔楚辛目送他的背影,眼眶泛红,却没有出声叫住他。 冥鸦走进来,提醒道:“指挥官,Z的伪人军团已完成维修,幸存的两百多名流浪者也已待命,我们该出发了。” 乔楚辛点了点头,与她一同走出门,抬头望向灰暗天空中一个巨大的黑色天体。这个黑洞般的天体恒久而固定,既不升落,也不盈缺,每次乔楚辛抬头看它,都有种时时刻刻被审视、被观察的错觉。 他移开视线,沉声道:“出发!” 他要与系统操控的守卫力量——那些不可计数的机械战车、攻击型飞行器进行正面对抗,最大程度牵制黑塔的力量,让系统将更多的能量投入和强相关运算转移到他这边来。这样梁度那边也许就会减轻些压力。 但即使如此,梁度以一人之力,独闯龙潭执行任务,依然存在着巨大的风险。尤其是他生于黑塔实验室,那里的研究员们对他的各项能力数据了如指掌。 战况最激烈的时候,乔楚辛被爆裂的战车履带碾到了右腿,从大腿根到脚踝全部粉碎性骨折。 冥鸦把他硬拽回医疗舱去,要找医护人员来给他打骨钉和石膏,但乔楚辛知道这也就意味着,即使有活性因子血浆的滋养,他也至少两三个月时间不能自如行动。 “没事的,指挥官,弦振动不需要你用到腿。”冥鸦说着,难得体贴地给他擦了擦额际冷汗。 乔楚辛的脸色因疼痛而青白,但他眼下顾不上这条腿。 通过望远镜,他看见黑塔外层那一圈圈光带缭绕的防御装置仍在生效。梁度那边不会遇到麻烦了吧……他正忧心忡忡地想着,蓦然见塔身的防御光带越来越淡薄,如湮灭的星尘,顷刻消失了。 乔楚辛当即撑着拐杖往外蹦,冥鸦追在他身边叫:“指挥官,腿伤还没治疗!” “别管腿了,给我一架飞行器,我要去接应他。” 黑塔被解除了绝对防御,系统的载体从未如此脆弱,像个剥了壳的栗子,不得已将大部分战斗单位后撤回防。乔楚辛听见黑塔内部传来好几道剧烈的爆炸声,逃出的流浪者俘虏们绝大部分也顺利归队,却迟迟不见梁度的身影。 冥鸦见他脸色比负伤还难看,安慰道:“那个行刑人是永生者,轻易死不了的。” 乔楚辛收回视线,强忍着焦灼不安,沉声说:“我知道,现在要顾大局。” 他拖着一条剧痛无比的废腿,开始继续推进原计划。两千两百多名流浪者同频共振,乔楚辛将弦振动扩散到此间所有物质,开弦的两个端头相连成为闭弦,逐渐脱离D-膜,原本蜷缩的隐藏维度也开始拉伸出新的肢干——世界仍在原地,但世界开始生长。 萌发中的新世界,需要更多的物理规则来支撑,乔楚辛将大部分能量以引力子的形式转移给了新生的规则。而这些不可见的能量,如果持续地泵送,将宇宙辐射驱动到极高的能量水平,就会产生光。 天空中,从黑色天体的边缘,出现了一圈极细的白环。白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着向中间扩散,均匀地覆盖住黑色范围,仿佛在转眼间完成了从黑洞到白洞的翻转。 冥鸦仰头看天,喃喃道:“日暗区的天亮了……要升维了吗?需要多久,几天,还是几个月?” 乔楚辛在这玄妙的一刻,感知到了黑塔中的梁度—— 梁度的生物磁场在溃散、重新凝聚、再度溃散……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机械臂剥除了梁度的皮肤、肌肉、血管和骨骼,只留下一副完完整整的神经系统:大脑、眼球、脊髓,以及密密麻麻如树根的躯体神经和内脏神经。 手术台上的梁度还活着——如果神经脉冲仍在传递,痛觉和视觉都还存在,大脑思维还能运转,就叫活着的话——梁度的确还活着。 这就是“剥离之刑”。 与寻常人类不同的是,他极强的再生能力一直在发挥作用,然而血肉和骨骼刚刚新生出一点,就被机械臂上的水枪不断冲刷走。 剧痛如果每时每刻存在,无休无止持续,是什么感觉?整个世界也许只有一个人知道。梁度死死盯着上方极高处的八角形天空。隔着透明力场罩,他看见仅现出一角的黑洞天体转为了白色,天色逐渐明亮起来。 乔楚辛成功了,他将带领这个世界走向新生。而黑塔的疯子们,连同他们穷尽毕生之力研发出的系统,必将成为创世的车轮前的土块,被碾成粉碎,梁度心想。 “给他覆一层隔离膜,然后泡进弱腐蚀液里吧。”始终监测着现场情况的一名研究员提议,“这样就能长期保持住神经网的状态了。” 另一名研究员说:“不愧是梁度,神经脉冲太强了,用他为系统供能,就算把那些流浪意识全销毁了也不可惜。怎么早没想到这一点呢?” 流浪意识们的神经网络虽然好用,但毕竟是消耗品,用一副少一副,怎么比得上面前的永生者,可以无穷无尽地为系统提供能量,提高运行效率。 第三名研究员是抚养梁度长大的女性,遗憾地叹口气:“我还没来得及研究他的繁育能力,还指望能看到二代中的永生体呢。” 她的同伴一边下达指令,让机械臂将梁度的神经网络转移进巨大透明的玻璃箱,植入电极,接上缆线,一边说:“别遗憾了。一代永生的话,二代也不过是个备份而已。” “也是。那就先供能,把塔身防御带重建起来吧。有梁度在,升级后的新系统会变得更强大。” 研究员们脚下的地板猛烈摇晃起来,整座黑塔似乎都因外力的攻击而撼动。 警报声尖锐地响起,此起彼伏。“伪人军团攻进来了!”有人失声叫道,“怎么会这么快?!” 废弃的医疗舱里,乔楚辛深深地吸了口气,用高频震动粒子刀,像切奶酪一样划开了自己右腿上的皮肉。 眼下没有专业医护可用,也不能使用神经麻醉剂,以免影响之后的行动。这场由伤员充当主刀的人工骨骼置换手术,他必须全程保持头脑清醒。 瞬间涌出的汗水湿透重衣,他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头皮上,脸色惨白如霜雪,手指却依然稳稳捏住刀柄,刀尖灵活地剔出一块块带血的碎骨渣,将拼接好的一副合金内骨骼植入自己的右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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