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特意给他们留下了一条引线、一把钥匙,在目的达成后,又直接消抹掉了使用痕迹。 这个人是谁?用意何在? 乔楚辛专心琢磨着这种似曾相似的奇怪感觉,而梁度在专心琢磨他。 “……乔楚辛。”梁度声音低沉地唤了一声。 乔楚辛怔了一下,回过神:“呃,什么?” 梁度二话不说,低头在他的嘴唇上触了一下——很轻很短的一个触碰,像七岁的孩童在画像上轻啄了一口。 乔楚辛再次怔住,耳根处渐渐地红了起来。他不太自在地转开脸,说:“被小鬼这么亲时,感觉我自己是个变态。” “现在呢?” “现在这样……感觉变态的其实是你。” 梁度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看来你都记得,真巧,我也是。”
第34章 徽章和花 唇上还残留着羽绒拂过般的轻柔触感,乔楚辛觉得有些赧然。 他和梁度之前不是没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但那是半强迫与消极性的,当时只感到恼火、困惑和尴尬,像落在衣服上的尘土,抖一抖也就散了。如今他和梁度之间这样算什么?同事?朋友?暧昧关系? 乔楚辛一时没理清。 偏偏梁度还在追问:“你记得那段经历,也应该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吧。别的我都没意见,但其中有一句,我想你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哪一句?”乔楚辛下意识地问。 “你对我的指控。在我看来,这个指控非常严重。”梁度一瞬不瞬地注视他,“你说我一刀把你开膛破肚?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对你做过这么凶残的事,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拟世界。” 乔楚辛这才想起,自己在他的潜意识世界里的确说过这句话,因为当时面对的是七岁的小梁度,不知不觉有些放松戒备,竟把NO.37世界线遭遇的见面杀给透露出来了! “你不说话,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梁度自认为认识乔楚辛的时间虽不算长,但也算颇为了解他的性情——他会为了达成某个目的,策略性地说谎、伪装,甚至逢场作戏,却不会在安慰一个孩子时信口开河,更不会随意罗织罪名。 难道我真在自己不记得的某个时间、某个场景,对他造成了严重的人身伤害,甚至危及性命?梁度不由得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人的记忆本来就不怎么可靠,很多时候靠的是自我意志来辨识真实与虚幻,可如果连自我意志都出了问题呢? 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真实存在?你曾经做过的、现在正在做的,以及将来打算要做的事,真的是你的自我意志运作的结果吗? 梁度忽然逼近两步,一手抓住乔楚辛的手腕,一手掀起了他开襟夹克内的T恤下摆。 T恤内的身体十分年轻和健康,皮肤光洁、肌肉紧实,薄而优美的腹肌上一点伤痕也没有。所以……“开膛破肚”的指控,到底是他开的一个恶劣玩笑,还是在现实世界之外的异常体验? 乔楚辛一把扯回衣摆遮住了胸腹,眼神流露出一丝被冒犯的不快,程度恰到好处:“大概是以前做过的噩梦吧。梁总又何必扣着一两句无心之言不放呢。” 梁度在松开他的手腕时,用拇指轻轻地揉摩了一下,像个微小而亲昵的致歉。 这个不太温馨的小插曲,对乔楚辛而言来得刚刚好,冲散了新生的赧然之意,也使得两人相处的气氛又回到了理智可控的范围。 毕竟他从来不是个爱纠结情绪的人,眼下还是先把完成任务放在第一位。 这次登陆拟世界执行任务是有时间限制的,按照梅枚的说法,现实世界过三四小时之后连奕臣还没从房间里出来的话,就会引起安保人员的怀疑,从而导致他们绑架连奕臣的行动曝光。以一比五的时间流速计算,他们在拟世界里最多只能停留20小时左右。 眼下已经过去几小时了?八,还是十?因为期间陷入梁度的潜意识,就像盒中盒、梦中梦,使得乔楚辛此刻在时间感知上出现了一些混乱。 “我们还剩多少时间?”他问梁度。 梁度自身的时间感知也是过了八九个小时,但他同样不能确定。 刚好此刻天蓝色方格在缓慢的运转中移开了,叠加的空间消失,他们重新出现在幽暗的甬道里,几米外就是一脸活见鬼、又急又怕又动弹不得的连奕臣。 在看到梁度和乔楚辛骤然现身的一瞬间,连奕臣目光乍亮,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如此期待看到绑架犯的身影出现,从胶布封住的嘴里发出“吚吚唔唔”的急切叫唤。 梁度走过去,拎起手铐看了看他的名牌腕表。 拟世界的每个区都有区域时间,系统也设置了携带钟表的账号在登陆时会自动同步这个区域时间。梁度登陆时核对过点钟,如今再看连奕臣的表,就能确定登陆后的用时。 “已经过去十一个小时,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再多一些。”他对乔楚辛说。 乔楚辛默默点头:只剩下最多九个小时。而这栋异形建筑物还有许多尚未涉足的方格,他们既没有发现上次登陆时全息地图投影中显示出的,那两点散发微光的“流浪意识残留反应”,也尚未找到通往12区日暗区的出口。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走另一条岔路,尽头是深红色方格的那条。”梁度说。 乔楚辛闭眼用精神力再次扫描,说道:“深红色方格已经转走,现在那条路的尽头是一个粉色方格。如果你确定走那条路,我们要加快脚步,不然到时候可能还会发生变化。” 梁度一点头,两人立刻转身向来时路的分岔口跑去。 踏入左边岔道后,两人几乎是以飞奔的速度前行。连奕臣被手铐的“Follow me”功能牵制着,跌跌撞撞跟在后面跑,一身肥膘造成了沉重的负担,气都快跑断了。 在他们即将到达左岔路尽头的那一刻,粉色方格刚好转移走了,梁度和乔楚辛一脚踏入了个灰色的空间。空间叠加时,对容纳物似乎自有选择,又把他们身后的连奕臣给屏蔽了。 这个空间同样是个正方体,六壁灰蒙蒙的,像笼罩着一层薄暮时分的暝烟,又像燃烧过后的战场上残留的余烬。 乔楚辛恍惚感觉自己踏入的这一脚,是踩在了废墟的残渣与尸骨的灰烬上。他稳了稳心神,站定身体,环顾四周。 灰色方格空空荡荡,但梁度感应到了“流浪意识”的残留物痕迹。他伸手触碰耳饰,无数细小的刺丝摆动起来,像触手在挥舞。耳饰的鲜红内芯射出一道红光,继而展开行成纵横交织的红外线网格,层层推进地扫描起了这个空间。 扫描结束后,果然有两点微光在灰蒙蒙的空间中亮了起来。 乔楚辛视力极好,一眼就看见墙面附近的那点微光,是一枚漂浮的水母形状的透明徽章。 徽章的样子似乎很陌生,但他并非第一次见到。乔楚辛想起自己前不久做的那个梦—— 黑洞的天空、远处的尖塔、废墟的战场,女战士在身后唤他指挥官。 身穿作战服的女战士,头盔下一张年轻的脸肤色微黑、浓眉大眼,嘴唇坚毅地抿着。 “执刑人来了。”她抬起扎着染血绷带的手臂,展开紧握的拳头,掌心里躺着一枚水母形状的透明徽章,脸色十分沉重,“是那位‘永生者’。” 大片迷雾在她身后飘荡,迷雾中全副武装的身影若隐若现——那是一支伪人军团。 当时乔楚辛就此惊醒过来,带着满脑子的混乱与迷惑。他不知道那名女战士是谁,而自己怎么就变成了“指挥官”,更不知道“执刑人”“永生者”又是什么。 如今,徽章就出现在他眼前,意味着那也许并不仅仅是一个梦。乔楚辛走近几步,看清那枚徽章的细节,的确与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拿它,梁度出声警告:“别碰!小心意识污染。” 乔楚辛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转头对梁度说:“没事,我能感觉到它是无害的。”说着,他摘下了徽章,托在掌心观察。 梁度快步走过来,仔细查看他的精神状态,见并无异常,脸上担心的神色方才隐没了。 徽章直径约有五厘米,通体透明宛如冰块,线条简明流畅,背后有个扣针,可以别在布料上。乔楚辛翻看完,又转头端详了一下梁度的耳饰,脱口问:“这徽章和你耳钉的样子很像,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梁度沉声道:“这是A1行动队曾经用过的团队徽章,图案是我亲手设计的。以前我们有统一的制服,每人都佩带着这种徽章作为身份标识,同时它还具备储存功能,可以传递信息。” “以前?后来怎么不用了?”乔楚辛又看了一眼梁度身上的暗色修身长袍,猜测这会不会就是曾经的团队制服。 “两年前,A1行动队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出了重大事故,两名队员意识消亡。我在偶然路过的罗演医生的协助下,透支能量带回了其他队员,云服务器因此宕机重启,整个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短暂断联,导致公司经历了一次大型的市场舆论危机。”梁度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看似平静的语气却暗藏波澜,“但即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回到现实世界的另外三名队友也没能逃过劫难,他们出现了精神上的严重后遗症,很快就退役去养病。A1行动队几乎全军覆没,不得不进行重组,制服与徽章也在那时弃用了。” “……所以我们现在的队员,雷魄、梅枚、提坦,都是之后加入的?” “罗演、雷魄和提坦更早一些,是第二批队员。同批的主攻手和观察员违反团队规定,被我请离了,梅枚和你算是第三批加入的。前几日罗医生遭遇不幸,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替补,所以团队里医师的职位还空缺着。” “罗演医生,就是给我留了处方单的‘Dr.罗’?”乔楚辛脸色凝重。老爷子的选择令人唏嘘,也许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只有当事人才能真正体会。 “是他。我找老罗拿镇痛针剂时,他还叫我带你过来面诊,可惜当时我……”梁度转过身去,不想让乔楚辛看见他脸上的神情,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意识登陆拟世界,能让你暂时隔绝身体上的疼痛,却不能治愈骨癌。” 哎唷,差点忘了,那什么骨髓细胞瘤的误会还没解开!如今他和梁度成了队友,估计对方就算知道他右腿里有合金骨骼,也不至于再不容分说地给他一刀了吧。 乔楚辛正想趁机解释清楚当初为了保命而撒的谎,梁度却在此时忽然向前走了几步,弯腰从地面捡起一朵花。 那是一朵粉白渐变的吊钟花。鲜嫩得仿佛刚从花枝上摘下来,花瓣上一点折痕和污渍都没有。 它可以出现在餐厅花园,出现在旧书店起居室的案头,甚至出现在他梦境里漫山遍野的灌木丛中,却不该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个灰色方格空间,还带着流浪意识残留反应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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