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辛在他背后探头看:的确,一左一右两条岔路,不知该走哪一条。 梁度头也不回:“观察员,给我个精神图景,覆盖全建筑就够了。” 乔楚辛:精神图景?又是个新人问号…… 然而指挥官依然没给他更多的熟悉技能时间:“闭眼,发散精神力,用心感受。” 乔楚辛依言闭眼,试着将精神力如涟漪般向四周发散出去,水波与声波碰到障碍物就会反射,但精神力除了反射,还能穿透……他能感觉到,一路行来的甬道,是由沿途许多个方格空间组成的,而方格之外还有其他方格,方格们互相堆叠、乱序排列。 由无数方格拼装起来的,看似毫无规律的异形空间,逐渐在乔楚辛的脑海中显出所有轮廓,就像全息立体影像一般。他能清晰地看到,这栋建筑物总共由三千两百个颜色各异的方格拼成,入口那个消失成门洞的方格是草绿色的,而前方岔路尽头的两个方格,一个是深红色,一个是天蓝色。 乔楚辛通过触手接驳,将这份建筑物的全景图输入梁度的意识云。 图像很大,触手有点细,乔楚辛忍不住又多插了几根——要是雷魄在现场,看见这一幕,肯定会叫起来:“乔乔,你是不是想趁机干掉指挥官?精神图景传导是最容易失误的,如果观察员精神力太强,图景范围过大又过于精细,而指挥官接收速度赶不上传输速度的话,一不小心就会被烧脑。你倒好,还搞多线传输,这是要直接爆头?” 新人观察员不明深浅,身经百战的指挥官却并未出言提醒,也许是出于对自己能力的极度自信,也许是出于对对方能力的极大信任。 直到传导结束,乔楚辛撤回了所有精神触手,梁度方才无声地吐了口气,沉声道:“你可真够莽的。” 幽暗中乔楚辛看不清他的神情,琢磨对方语气,觉得欣赏多过于揶揄,于是笑了起来:“我是新人嘛,刚才若是表现不好,或者哪里出了错,还请梁总多多担待。” 梁度心道:刚才你要是出错,我人都没了,担待个头。 面上却是一副老神在在:“还行吧,毕竟是第一次,技术层面上就不对你有太高要求了。” 乔楚辛莫名地有点儿耳根发热,掩饰般转而问道:“走哪条,红还是蓝?” 梁度想了想,说:“蓝色。” 他们选择了右边岔路,上上下下地又走了十几分钟。乔楚辛冷不丁开口:“梁总,你有没有发现,方格一直在变化?” 梁度也发现了:“没错,这一路走来,我们踏足的方格空间一直在缓慢运转,譬如刚才的岔路口,我们往右本该进入尽头的蓝色方格,但在前进过程中,前方空间像旋转的魔方一样变化了。” “但魔方的旋转至少是有规律的,而这栋异形建筑的方格变化毫无规律可循。”乔楚辛感觉棘手地皱起眉。 跟在他们身后,一路闭嘴装死的连奕臣忍不住了:“原路返回吧拜托!再这么走下去,怕是我们三个人的意识都要永生永世困在这栋见鬼的大楼里。你们想不开就自己去送死,我要回头了,快把手铐解开! “手铐解开!梁度,劝你做人别太绝,把我逼急了,我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乔楚辛用小指头掏了掏耳朵:“你这手铐有禁言功能吗?” 梁度笑了笑:“没有。但我可以手动。”他掏出胶布撕下一块,转身封住了连奕臣的嘴。随后又多扯了几圈,把对方的两条带着手铐乱甩的胳膊与身体牢牢缠住。 世界从此清净了。 乔楚辛继续琢磨:“说毫无规律,似乎也不正确,也许规律太复杂,我们还没找到。从入口进来,一共有一千六百七十五个方格改变了位置,我可以试着找出规律,推演之后的变化。” 梁度微微点头,似乎对自己的新观察员颇为信任。 乔楚辛闭眼,思索了一分钟时间,睁开眼说道:“转身。” 梁度:“?” 乔楚辛:“转身往前走,梁总,那个天蓝色的房间三秒钟后会运行到我们身后。” 梁度转过身,看着几米开外的连奕臣,略一踌躇,向前迈了一步。 幽暗的通道与前一秒似乎有什么不同了,他这一脚没有向连奕臣靠近,反而更加远离。三步之后,眼前的连奕臣诡异地消失了,他们两人出现在一个天蓝色的方形空间,梁度紧了紧手指,忽然发现乔楚辛正与他掌心相握。 手铐的“Follow me”功能并未强制启动,可见连奕臣还在他附近,但却没有出现在这个蓝色房间。也许是处于空间叠加的特殊状态中,梁度猜测。 这个正方体空间约有五十平米,六壁都是纯净的天蓝色,没有窗户和门,室内光线柔和,却不知光源何在。 房间空荡荡的,唯独在中央放了一把儿童椅,椅面上放着一本书。 乔楚辛想要撤回手,梁度却紧握着他的手不放,两人并肩走到椅旁,看清椅面上是一本有点陈旧的童书,硬皮封面的边缘都因为长期的摩挲而起毛了。 “《塘鹅妈妈童谣》。”乔楚辛清晰念出书名,左右端详后,小心地用精神触手翻开硬皮封面,只见封二的空白处盖着个藏书章。 这枚藏书章像是自己雕刻的,有些稚嫩的星空图案的中间,刻着“梁度”两个字,蘸的是蓝色墨水。 乔楚辛意外地抬眼看梁度:“印着你的名字?” 梁度垂目注视这本早该销毁于炉火,却诡异地跨过时间与空间,莫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童书,低声说:“是我小时候的睡前读物。” 乔楚辛好奇地俯身,那枚藏书章却陡然光芒散射,蓝光消失后,他们两人的身影也随之消失无踪。 七岁的小梁度在母亲声音沙哑的安眠曲中睡着了。 从噩梦中骤然惊醒时,窗外依然是黑夜,卧房内壁灯洒下昏暗的光,把家具映得影影瞳瞳,仿佛怪物的影子。 小梁度轻轻叫了声:“妈妈。” 没有回应,他掀开被子下床,打开门走出自己的卧室。 其他房间的家具都用白布罩着,母亲对外的解释是:“孩子他爸刚走,家里物什颜色鲜艳,我看着心里更难过了,拿白布罩一罩。” 但小梁度明明看见父亲葬礼的前一日,母亲在客厅里开着音响,边随舞曲哼唱,边独自跳着双人国标——并不像悲伤的样子,可也不是全然的快乐,他还小,实在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妈妈。”小梁度唤道,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餐厅、过道。他走下楼梯,前往一楼母亲的卧房。 卧房的门虚掩着,小梁度推开房门,去开大灯。天花板上的大灯没有亮,但壁灯明明还在散发出昏暗的光线,这真的很奇怪,小梁度借着这点光线看清床上是空的,环顾四周,又叫了声:“妈妈!” 他的小脸蛋上没有太多表情,甚至没有什么人气,像一尊精致的陶瓷人偶,摸起来只有冰凉的温度。 卫生间的门半开着,小梁度走过去,打开门,听见细微的水滴声,像从浴帘后方传来。他嗅到了一股甜腥的气味,慢慢走向前,拉开浴帘—— 母亲躺在浴缸里,割开动脉的双腕端正放在腹部,枕在浴缸边缘的头颅长发披散,脸色惨白,双眼安静地闭着,比他更像一尊人偶。浴缸里的水已被染成血红色,漫出缸边,一点一点往下淌,发出水滴声响。 小梁度注视着浴缸中的母亲,抿紧嘴角,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想起临睡前母亲对他说的话,竟然成了这辈子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妈妈累了,也厌烦了。 “……好吧,妈妈,你想睡,就睡吧。”小梁度沉默许久后说道,“你睡着后,会和爸爸去同一个地方吗? “如果会,爸爸还会再死一次吗?” 母亲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回应。 小梁度用力拽下白色浴帘,把母亲的头脸与浸泡在血水中的身体盖住,像家具上的白色罩布覆盖了所有鲜艳颜色。 家里异乎寻常的安静,一丁点吵架声、打砸声都没有,他很不习惯,一时茫然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发了片刻怔后,他决定上楼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这栋房子。 这里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在这里他被母亲用爱恨绞缠的饲料喂养着,被父亲用皮带与荆条教育着,是雏鸟巢,也是受刑地。 现在没人喂养他,也没人教育他,他可以一无所有地离开了。 小梁度走出母亲的卧房,来到客厅时,玄关大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敲门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敲门声很快变成了不耐烦的砸门声,有个男人声音含糊地叫嚷着:“……开门!我没带钥匙,进不去了……老婆!儿子!快来开个门!” 转头望向神龛上的遗照,小梁度不禁打了个激灵,深吸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 楼道的灯亮着,照出了半身是血的男人身影。 男人约莫四十岁,西装革履,身材高大,长相原本称得上英俊,但眼下被污血糊了一脸,额角还塌陷下去一大块,破碎的颅骨内不断渗出混合着脑浆的液体,看起来就只剩惊悚了。 我爸爸,梁丛睿,小梁度心想,前天出车祸死了。大人都说头七是还魂日,可这才三天,爸爸就急着回来了。他回来做什么? 门外男人仿佛听见了什么,一张血脸忽然向着猫眼凑过来:“我知道你在里面,乖儿子,给爸爸开开门。爸爸给你带礼物了,你不是想要新的童书吗?爸爸给你买了一整套原版的格林童话,快开门吧!” 小梁度猛地后退几步,心跳加快,呼吸有些急促。 他不会开门的,爸爸活着的时候喜欢看他挨着揍笑,死了以后说不定喜欢看他扒了皮哭,谁知道呢? 不知何处忽然飘来一声幽幽叹息,听上去像是妈妈的声音。 妈妈讨厌爸爸早出晚归,回来时身上带着应酬后的酒味和香水味,为此她每次都要歇斯底里地大闹,甚至发展成一场风度全无的殴斗,最终双方两败俱伤,再把熟睡的他揪起来,逼问他之后要跟着谁。 小梁度学乖了,不吭声就对了。在他更小一点的时候,无论说跟爸爸还是跟妈妈,接下来的好几天都会很难捱。 有时他倒是真希望爸妈在最后一次争吵后一拍两散,可是每次无论多么像最后一次,他们还是没散。在短暂的偃旗息鼓后,继续酝酿下一次的暴风雨。 不过,这次不同了。 死于离奇车祸后半夜回来的爸爸,厌倦与解脱之后在浴缸割脉的妈妈,双方这一次将要掀起的风暴,恐怕不是人世间的他和这栋房子所能承受的。 小梁度听见母亲卧室里依稀传来脚步声与滴答滴答的水声,仿佛她边蹒跚地走着,边沿路洒下血水似的,当机立断地转身奔上楼梯,冲进自己的卧室,胡乱抓了些衣物、日用品塞进旅行包,随后又离开自己的卧室,冲上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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