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卡低声说:“你去把它们找齐……能听见他最后想说的话。” 他的手腕忽然剧痛,凌恩牢牢攥着他,脸上仍没什么表情,瞳色却极深:“真的?” “当然是真的……”努卡咬着牙,嘲讽地笑了一声,“你是不是真的——从没试着了解过陛下?” 连庄忱叫人研究出来的东西,在当初受过多大的阻力、被多少人抨击过,如今又叫多少人感恩戴德……都不知道。 连这东西有什么用,怎么用,都不知道。 “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他选的仆人、是受他驱使的马前卒……所以只要替他打仗,听他吩咐就够了。” 努卡盯着他:“你为什么不想想,有人这么对待仆人吗?” 有人会不仅管吃管穿、还逼着仆人上学,逼着仆人去做最可能有出息的事,走上那条顺遂到分明畅通无阻的路吗? 一个傲慢的、孤僻的、性情古怪的皇帝……真的会被一群仆人热热闹闹围着过生日,喝热腾腾的甜酒,被小孩子往怀里爬,把花束捧到眼前? 有人生来柔软赤忱,可世界确实太嘈杂太吵了,吵得不得不竖起高墙、把那扇极为厚重的门重重反锁上。 但他们也都知道,哪有暗门、哪有窗户,实在不行就躺在地上装头疼,哎呦哎呦叫上几声。 连最小的阿克都知道……这么抱着脑袋在门口叫上几声,掉几滴眼泪,里面那个冷冰冰的陛下就一定会上当,皱着眉走出来。 阿克用这个办法,不知道骗陛下抱他多少次了。 ……这七年来,他们从未停止过寻找庄忱。 阿克每天从军校训练回来,就立刻趴在窗户前等,每天都把桌子全擦干净、把地拖三遍,把花束换成新的。 在进入军部后,他们所有人都拒绝配合凌恩、拒绝接受凌恩的指挥,反倒是各自去了下面不同的舰队。 ——这是他们唯一没有按照庄忱的遗愿做的事。 与其说有多恨凌恩……不如说是恨命运。 为什么不是他早生十年、阿克早生二十年?为什么他们长大得这么慢? 努卡摘下自己领口的丝巾,把那块星板仔细包好,他最后看了它几分钟,才终于把它用力推进凌恩怀里。 不论他们有多不情愿……他们生得太晚。 这是整个伊利亚,和庄忱的联系最紧密、最漫长的人了。 这是星板的特性,只有共通的过往记忆,才能唤醒残留的意识。只有凌恩曾经陪着庄忱长大,朝夕相处那么多年。 只有这个混账,能收集庄忱的意识碎片。 “你去做这件事吧。”努卡低声说,“你自己去看,那是多好的人。” —————— 庄忱收起那些邮件。 葬礼已接近尾声,凌恩没有扶棺的机会,一身黑衣立在角落,像是块冰冷沉默的陨铁。 阿克盯着那块铁的眼里满是仇恨,几次想冲过去,都被其他人按住肩膀。 少年挣扎几下,发着抖的肩膀就颓然着软下来。 没人想搞砸这场葬礼。 …… “是我当时不熟练。” 会出现这种状况,庄忱倒是能分析出原因:“送走凌恩以后,我就没再把重心放在人设上。” ——因为理论上,凌恩是这个世界里主角团的核心,也是他们炮灰部门的直接工作对象。 从十三岁到十八岁,这五年的时间里,凌恩面对着的那个庄忱,的确是个相当骄纵又难伺候的小皇子。 好不容易把这个主角送进剧情主线……刷支线任务,往回捡主角团剩下的人时,庄忱就放松了很多。 难免也有忘了要孤僻、忘了傲慢,忘了要满身尖刺的时候。 这些细小的端倪,被这些家伙抓住一次、两次——第三次就难免叫人识破,哪怕再装回原本的人设,也没人相信了。 二十三岁的那天,庄忱终于被这群家伙暗算。 一群人冲进起居室,完全不受他冷酷凌厉的气势震慑,相当熟视无睹地把蛋糕抬进来,给他过了个兵荒马乱的生日。 …… 系统完全能理解庄忱:“宿主当时是新手,冷酷凌厉得还没那么熟练。” 庄忱被风吹得飘起来,就慢悠悠飘过去,摸了摸阿克的脑袋:“是这样。” 他捡回去的主角团里,这是最小的一个——现在也才十二岁。 小家伙这些天浑浑噩噩、清醒过来就哭,半夜也哭醒,已经发了好些天的烧。 庄忱活动了下手腕,熟练地划了厉鬼体验卡:“有什么能兑的没有?” “……”系统立刻掏出算盘账本,“宿主,见鬼权可能不好兑。” 这个世界有精神力,有信息碎片,不用见鬼也能见到影像——像是凌恩那种精神力强度,如果不是他们设定了隐身,甚至能直接看到庄忱。 但如果庄忱的需求,只不过是哄一哄十一号小主角、托梦让十一号小主角睡个好觉……那么只要等价等量地兑换梦境就可以了。 只是让凌恩梦不到庄忱,这听起来也不算多严重。 毕竟在这么多年里,凌恩留在冰天雪地的前线,拒绝回来、拒绝多接触帝星来的消息。 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凌恩本来也从未梦见过庄忱。 庄忱点了点头,在兑换确认上签字,把哭昏过去的孩子揽住。 有人抱着阿克去边上休息,刚想安慰,少年就在梦里屏住呼吸。 ——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梦。 只知道这孩子在梦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嚎啕……委屈到极点、难过到极点,拼命钻进了笃定着不会拒绝的怀抱。 只知道阿克又在昏睡里回了七年前,死死抓住一片衣角,说什么都不肯放手,要陛下哥哥跟他回家。 他再也不偷懒、再也不耍赖了,不要陛下哥哥抱,他每天都拖三遍地再擦十遍桌子,带最好看的花回来。 他哭得喘不上气,直到像是有什么人抱着他,慢慢地拍着背、慢慢地哄。 一点一点拍哄,直到这场绵延了七年的难过,被轻柔地按下暂停。 像是有人把他从过往里解脱出来。 那些伤心被暂时打包好,放在没那么容易翻出来的地方……等时间让它们褪色。 人死注定不可复生。 或许等他长大一点,再长大一点,就有能力处理这份伤心。 …… 确认阿克完全睡熟后,庄忱离开他的梦境。 系统就在梦外面等。 入梦会消耗一定能量,系统变成小棉被,在寒风里裹住庄忱:“宿主。” 庄忱有点想要冷酷斗篷,扯了扯棉被:“怎么了?” “凌恩走了。”系统汇报,“他去了暖宫……带着星盘。” 那就是去收集碎片。 庄忱也没有亲眼看过那场生日——他在那个时候,其实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看不见,听得也不清楚,因为感官严重消退,连蛋糕都没吃出味道。 所以多少有些遗憾。 他想知道那个蛋糕好不好吃。 既然凌恩去放电影,庄忱也就一起过去:“这个世界看起来很稳定。” 系统:“嗯嗯。” “凌恩不容易被误导。”庄忱说,“他越收集碎片,越会意识到,我对他和对别人不一样。” ——主角团的其他人,都是庄忱在十八岁以后接触的。 长大成人的伊利亚皇帝,不再是过去那个骄纵少年,已经被时间和病痛磨得很成熟和沉稳……能够给出最大程度的耐心包容。 主角则不一样,凌恩现在只是被庄忱的死讯困住,但迟早还是会想起……他们年少的时候,庄忱有多难伺候、多目中无人。 对凌恩来说,这只是少年时决裂的一位故人,这位故人后来长大成人、变得成熟,变得比过去好很多。 因为少年时的矛盾,凌恩拒绝回来,也就错过了“变得比过去好很多”的庄忱——这的确遗憾,但也只需要遗憾就够了。 要不了多久,凌恩就能想明白这件事。 有这个作为基础,主角支线的稳定度就不该有太大的变化,这个世界应该就没理由崩掉。 至于主角团之间,看起来已经完全无法调和的矛盾…… 庄忱揉揉脖颈:“实在解决不了,就不解决了。” 他亲手教出来的主角团,就算有天大的矛盾、天大的裂痕,真到了必须合作的时候,也一样会做。 这么点事……庄忱还是有信心的。 几年前,险些让凌恩死在战场上的那场仗,就是努卡把他从机甲废墟里拖回来。 不论努卡多想杀了凌恩,都不会真的动手。 因为保护伊利亚星系需要战神——这片星系里,凝聚着庄忱全部的心血。 “凌恩应当不至于崩掉。”庄忱说,“也死不了。” 系统:“嗯嗯。” 庄忱:“主角没成团,应该也不至于影响星际稳定。” 系统:“嗯嗯。” 庄忱举起系统晃了晃:“想什么呢?” 系统吓了一跳,啪地变成冷酷斗篷:“我在想……宿主这个时候的演技,是真的不好。” 演技不好,心又软。 小孩子对这个最敏感……所以阿克才会这么难过。 庄忱承认这个,点点头。 系统变成斗篷裹着他,犹豫半晌,才又问:“那——宿主跟凌恩在一起的五年。” 严格来说,那才是庄忱作为新手、一点经验都没有的五年。 无论是后来多厉害的金牌宿主,第一次进入世界、第一次接手人设,也不可能完美到半点纰漏也不出。 “在那五年里。”系统小声问,“宿主……是真的特别傲慢、特别骄纵、特别的不好相处吗?” —————— 凌恩走进暖宫时,也在想这件事。 他一时想不起来了——他离开帝星已经有很多年,离开这座暖宫的时间就更久。 在庄忱十八岁生日的那天,他递上了申请,想要离开帝星,去前线驻守。 申请被批准得很快,是揉烂了从窗户里砸出来的。 十八岁的小皇帝,因为没有精神力、根本没什么力气,站在窗口朝外面的他发火:“你现在就给我走。” 他站在窗外,打开那张申请,发现少了一个签名:“这里还空着。” 签字的鹅毛笔、皇帝的印章,就也接二连三从窗户里砸出来。 凌恩很会模仿庄忱的笔迹,自己签上那个签名,把印章盖好:“你打算怎么过生日?” 窗口的小皇帝垂着眼,裹着件黑漆漆的斗篷,神色冰冷:“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要走了?” ……凌恩现在回想,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当时回答了什么。 总归不会是多合庄忱心意的话。 他并没给庄忱过十八岁的生日——连礼物也没送,当天晚上就离开帝星,去了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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