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就少招惹他,离他远点就行了……小心惹他生气,算出来条什么轨迹,让你吃大亏。” “你看得出他生气?” “看不出才正常,你看他眼睛就知道,高兴是装的,难过是装的,也不知道是人还是机器人。” “说真的,改造身体我理解,怎么会有人愿意往脑子里装中央处理器啊?” …… 黑漆漆的夜色里,一群半大孩子围着火堆,凑在一起取暖。 从垃圾堆里翻出的改造手册破破烂烂,借着火光,被一页页翻开。 “我们现在的实力太弱……得有人做这个‘轨迹预测者’,这样就能保护所有人,不会再有人掉队了。” “那可得有个聪明脑袋,一般人想破头,也跟不上中央处理器的算力。” “还得冷静,还得可靠。” “还得特别厉害,至少什么都能看一遍就懂,看两遍就会……” 干净洁白的手探过来,把那一页拿走。 在泥猴子乱跑、满地脏兮兮小屁孩的贫民窟,这样的干净只此一份,其他孩子怎么也学不会提炼油脂,用草木灰和贝壳做肥皂。 他们全是些没人要的孩子,不知道身世,不知道父母,凑在一起,假装是家。 看见那只手,就有人眼睛亮起来。 一只接一只满是泥污的胳膊争先恐后过去,拉住同样干干净净的袖子:“阿忱!你也和我们一起走!” “和我们一起走,以后有家了!” “全在一起,大伙都在一块儿,谁跟谁都不分开,永远做一家人!” 有人不放心地问:“阿忱,往脑子里装东西,你怕不怕疼?” 单薄的少年站在风里,安静的黑眼睛弯一弯,摇摇头,把手放在一堆脏兮兮的手上。 …… 往脑子里装东西,其实最疼。 因为只有这个不能麻醉,必须一直保持清醒,才能和中央处理器完美融合。 少年头上缠着纱布,睁开眼睛,苍白的脸上尽是冷汗,黑净的瞳孔像是被水洗过。 “阿忱,你梦见什么了?”趴在床边的人迫不及待问,“是不是梦见咱们以后特别厉害、特别威风,做最好的一家人?” 黑眼睛的少年静静坐着,隔了一会儿,弯了下眼睛,点点头。 不太一样,不过也差得不算多。 他梦见自己的死期。
第91章 …… 庄忱从久违的梦里醒过来。 卧室依旧昏沉温暖, 冤大头的收货人坐在床边,灰色的眼睛藏在暗淡光线里,静静看着他。 庄忱问:“我睡过头了?” “怎么会。”宋边霁按住他的肩膀, 力道不算重, 仅仅只拦下他打算起身的动作, “有急事?” 庄忱没能坐起来, 陷在松软的枕头里, 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这回的任务很轻松,并没什么急事。 这一觉睡得也很不错, 只是多梦,梦里影影绰绰不少人, 醒来忘掉大半,印象并不深。 “那就行了。”宋边霁轻声说,“还困就再睡, 饿了对我说, 有包子吃。” 机器人眨了下漆黑的眼睛:“肉包子?” 宋边霁低着头, 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发, 一本正经点头。 “肉包子。”宋边霁说,“给你热着, 很方便, 饿了就能吃。” 昏暗的光线里, 轻柔低沉的嗓音并不打破这种宁静, 反而和加湿器微弱的咕嘟声混在一起, 变成某种叫人放松的白噪音。 庄忱其实挺喜欢包子。 不过机器人对进食的需求不高,没有饥饿感, 也没有什么食欲可言。 2603做过手术,脑中植入了中央处理器,这东西能大幅提升人脑的算力,但也有弊端,比如感官的衰退。 如果一个人不论吃什么,都尝不出味道、分辨不出口感,那么吃包子和服用维持生命的营养胶囊,就不再有多大区别。 副作用也不少,比如不定时发作的眩晕,嗜睡,如影随形的疲倦。 凭借人类的大脑,供给堪比超级计算机的运算量,就算是再罕有的天才,透支也是一定的。 短时间内,这种透支可以用药物弥补,维持意识的高度活跃。但再提神、再帮人集中注意力的药物,效期也终归有限。 药效过去,透支到极限的身体会收取利息。 不易觉察的利息,不像可见的怵目伤口,很难被看到,很难被注意。 它看起来很不起眼,就像是累了。 “没人不累,撑一会儿,活动活动就好了。” 客厅里光影变幻,像是在放拷贝得十分劣质的电影,声音断断续续,不算清晰:“……坚持一下。” “庆功聚餐,再没胃口,也多少吃两口,去露个面……他们特地给你准备了惊喜。” 记忆芯片里的许云程说:“别扫大伙的兴。” 2603睁开眼睛,慢慢从沙发里站起身,黑眼睛安静,跟着许云程向外走。 系统守在电脑屏幕前,气得拿不用的数据扔那个一号主角。 可惜这只是记忆——记忆是种无法更改、无法干涉的东西,已经发生已成定局,已经留下痕迹。 记忆芯片的画面里,视野模糊,被雪花点占满,只勉强剩下些能够辨认的轮廓。 面对等着自己的“惊喜”,2603表现得不算好。 毕竟轨迹摆在那里,对2603来说,生活里连意外都罕有,更不要说惊喜,中央处理器早就跳出预测的画面。 “模仿情绪”这种事,又本来就不是中央处理器的强项。 许云程说得也有点道理。像这种事,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难免叫人扫兴。 起初是嫌隙,后来变成芥蒂,隔阂缓慢滋长,终于在不知不觉的日子里蔓延失控。 做任务时相当依赖、宛如神助的轨迹预测,在朝夕相处的生活里反而成了拔不净的刺——没人愿意被看透到底掉,好像从外到内无所遁形,好像角落的沙发里,窝着个全知全能的神。 人祈求神的庇佑,依赖神的帮助。 但这种庇佑和帮助,最好遥远、最好有距离,最好不相干。 系统把声音一再调低,最后索性假装有东西压住了电脑的调节音量键,接上数据耳机。 不知道是好还是坏……记忆芯片里,2603其实看不清那些表情。 主角团一路往天上城走,势力范围越来越广,接的任务越来越难,成员也越来越多。 推算轨迹的难度已经不仅仅是几何式增长,每次任务中,使用药剂已经成了必然的选项,而任务结束后的严重透支,也在迅速消耗着这具身体。 2603用大量时间窝在沙发里睡觉,来恢复耗竭的精力。 偶尔睁开眼睛,满是雪花点的模糊视野隐有轮廓,没什么人会特地走近。 这些睡眠并不舒服,沙发不是适合睡觉的地方,空间不够宽敞,最多添条毯子。 在昼夜温差大得离谱,夜里甚至能降到零下三十度的世界,哪怕是室内,也依然有源源不断的冷气侵入。 一条毯子不够暖和。 …… 庄忱缩在厚实的被窝里,在吃包子和赖床里抉择了一会儿。 抉择得不太成功,机器人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裹严,迎上依旧看着自己的灰眼睛:“在想什么?” “你。”宋边霁摸摸他的额头,“为什么习惯睡沙发?” 没有发烧,机器人不会发烧,畏寒是代码里残留的、抹不掉的痕迹。 寒冷,难以分辨的寒冷,不清楚是现实还是意识。 植入中央处理器的那一场梦里,有着黑眼睛、被叫“阿忱”的少年,其实就已经走完自己的一生。 为了节省内存,中央处理器会自动清理这场太过庞杂的运算数据,但留下的痕迹依然在,从终点折回的人,其实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 宋边霁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在这种如影随形的寒冷里,掌心的温暖尤为明显,仔细托着冰冷的头颈。 于是没睡够的困倦轻松又占了上风,庄忱埋在被子里,用仅剩的念头想了一会儿:“睡床太舒服。” 宋边霁问:“不能舒服?” 庄忱当然能,但机器人2603不能,2603要是太舒服了,就会醒不过来。 冤大头的收货人就会痛失一个陪伴型机器人,存着一堆醒不过来的零件,等报废的时限到了,才能看一场设定好的烟花。 太不划算了。 庄忱决定战胜睡意,撑着胳膊想要起身,却还没来得及离开被窝,坐在床边的人就躺下来。 “能教教我吗?”宋边霁躺在他身旁,侧身看着他,“怎么睡舒服。” 床很宽敞,躺下两个人绰绰有余,枕头也不止一个。 庄忱倒不是不愿意教,只是觉得这话耳熟,微怔了下,看着很老实地双手贴裤缝、一动不动躺在自己身边的人。 ……找不着对应的记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没少听这句话。 好像有场梦,他也当过机器人,也被恶作剧寄到了这么个地址。 不过那次两个人不太熟,对方把他当成真的家务机器人,双方都不太适应这种同居生活,多少磨合了一段时间。 独居的程序员生活无趣,食用营养剂和营养胶囊,用家务机器人打扫和整理,使用统一的睡眠舱。 不会做饭,不会铺床,不会布置房间,不会熬姜汁可乐。 倒是很有学习精神……遇到不会的事,就会很礼貌地绕着他打转,一天问上八百遍“能教教我吗”。 按照机器人的统一设定,他们都以为共处的时间有三个月。 但过程里出了点问题,他在仓库里停放的两个月,也算在了机器人的使用寿命里。 他在第二十九天意识到这件事。 时间太紧了,他们有点匆忙,去地下黑市买菜、买面,蒸了不太成功的包子,喝了辣过头的姜汁可乐。 在这个星球特有的极寒深夜里,他们仓促看了一场烟花。 ……梦也就到这里。 中央处理器的算力不受限,可以衍生出一个完整的数据世界,但人脑作为源动力,毕竟有穷尽。 按理来说,梦结束了,中央处理器就会自动删除这批数据,为后续使用腾出足够的内存空间。 …… 落在眼睫上的轻微碰触,打断了剩下的念头。 年轻的机器人低下头,润泽的黑眼睛动了动,看着摸自己眼睫毛的手,也看身边的人。 宋边霁抬头看他:“能教教我吗?” “你再睡一下,我和你学。”宋边霁说,“让我再看一遍,差不多就会了。” 庄忱还没想明白梦的事——不过这种事不急着想,有的是时间。 他这次很轻松,没什么正经任务,没什么着急的事。 居家型机器人很好说话,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倒头躺下去,卷着被子裹裹裹,变成夹心面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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