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燕玉尘。 那具躯壳还被这些找死的凡人护着,而拦在他眼前的这道神魂,轻而易举,就将那些冰箭化为轻烟。 这绝不是——绝不是他挑中的那道废物残魂! 洛泽盯着眼前身影,面色渐转青白,瞳孔在恐惧下隐隐悸颤:“你是谁?你是什么人?” 庄忱也想了想要怎么自我介绍。 这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失误,他来之前,忘了跟系统商量个炫酷点的名号。 洛泽眼睁睁看他抬手,凭空画了道符文,天地灵气涌动,连那阴鸷冰寒的仙力竟也不受控地被吸引进去,瞳孔里已叫惊惧占满。 “你们这里的仙不难修。”庄忱说,“我试了试,进展很快。” 进展很快,像这种修仙世界,只要潜心寻找,总有些剑走偏锋的办法能用。 譬如一道早已碎裂湮灭的残魂,的确活不过来,没法转世,连做鬼也已很难。 ……但做个庇护一方的地仙,就容易得多了。 洛泽脸色惨白,死死盯着眼前这道不散的阴魂,眼中透出绝望。 他本就是靠着泥塑金身才能存世的魂魄,泥塑碎了、金身毁了,连仙力也被剥夺,一时竟生出毁了这一方人间的煞气。 “是你们逼我。”他低声说,“非我本意,你们该死,是你们逼我……” 庙宇动摇,地面裂开,数不清的恶鬼呼啸而出。 他早做了布置,以魂魄之力催动,四方劫云涌聚,雨势骤然滔天。 “我不管你是谁。”洛泽寒声说,“不想灭国,便叫燕玉衡来!” 他倒要看看,这人间帝王是否也不介意……举国毁于一旦。 他就算回不了天上,也势必要报复这些人,报复这不识好歹的人间王朝,叫此处灾殃横行民不聊生。 洛泽眼底煞气愈盛,脸上反倒露出冰冷笑意,顿了顿正要向下说,庄忱却忽然侧了侧身。 这动作很古怪。 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忽然侧身? 疑惑只在他心头盘桓一瞬,洛泽听见“喀嚓”一声响,茫然低头看时,只看见一支白羽箭。 他的身体,不知何时竟已被眼前这神魂冻结,凝成了一块坚冰——这块坚冰被白羽箭射中,细细的裂缝向四周蔓延。 他看着那些农户石匠……那些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抄着锄头,狠狠砸碎凄厉鬼气。 农户日日劳作,石匠顶着烈日采石刻碑,阳火最旺,根本不惧什么劳什子厉鬼。 昆仑门人隐在人群中,捻诀捉鬼熟练至极,有人抽空抬头,往不远处看。 ……第二支箭追过来。 洛泽往箭来处看去,看见新帝,张了张口,喉咙里竟像也结了冰。 “你……放肆。”洛泽喉中咯咯作响,“你杀了我,便是弑仙……” 无论如何,弑仙终归有罪。哪怕是人间帝王,做了这种事,也再难上那登天梯。 新帝神色平淡,张弓搭箭。 第三支白羽箭钉进坚冰。 清脆裂声里,坚冰倏然碎成冰屑,片片崩飞的锋利碎屑,被那道神魂顺手收敛。 庄忱随手定住摇摇欲坠的庙宇,哪怕砖石皆碎裂、木柱动摇不堪,这座庙也再塌不下来。 “你究竟……”洛泽的魂魄将湮未湮,在一片青雾里盯着庄忱,仍想不通,含混发问,“你是……天道?” 庄忱还没想过这个设定,稍作考虑,觉得不错:“可以是。” 青雾匪夷所思地盯着他。 可以是? 什么意思——什么叫可以是? 天道究竟是什么,究竟什么才是对、什么才是错? 为何过去在天上做惯了的事,如今就不行了? 这些疑问都来不及再被想清楚,青雾已叫一阵穿堂风吹散,他再来不及说半个字,就湮灭得无影无踪。 / 系统的任务简报,也就写到这。 至于后面发生的事,也不一定非得事无巨细的报上去……比如洛泽灰飞烟灭,死得不能再死了。南流景倒是没死透,被天道化作不能动的石头,镇洛泽放出来的那些厉鬼。 至于人间王朝,并没按天命覆灭,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还是能吃饱饭。 按照设定本该烟消云散的残魂,没去天上,留在人间,还是做了小神仙。 …… 后来庄忱休假,带着系统回去做客,还吃着了神仙亲手包的包子。 新帝不新了,还是很勤政爱民,只不过难免辛劳,整日被奏章烦得头疼,于是每天微服私访三次,去庙里找弟弟。 庙外热闹得很,人们都愿意离小神仙近些,外头有做生意的、有响亮的吆喝声,读书声琅琅,顽童追逐打闹,笑声清脆。 燕玉尘喜欢听这个,趴在窗前,偶尔被小孩子叫一声“神仙哥哥”,立刻局促到连耳朵也泛红。 系统沉迷包子,抱着比自己大的热腾腾肉包子,兴高采烈埋头苦吃。 庄忱接了新帝一杯酒,也接了一串烤蘑菇。 这样的好光景,也不是这么容易就得来的——暴雨厉鬼在人间肆虐,月余方散,毁掉的房屋村落不知几何。 幸而早做准备,人都没什么事。 只要人没事,还能吃饭,就还能活。 新帝率臣工勤政赈灾,做了小神仙的燕玉尘更不眠不休,等到驱散阴云、日落金光那一日,残魂落在六哥怀里,终于睡了平生最香的一觉。 这一昏睡就是一整年……庙宇早被重新建好了,气派宽敞,不像寻常神仙庙,倒像个大酒楼。 酒楼也不错,毕竟燕玉尘从小的愿景,从卖包子起,一步步做到最厉害,也就是开个大酒楼。 烤蘑菇的确好吃,火候刚好、边缘不焦微脆,里头还是柔软耐嚼的,撒上秘制的调味料,汁水丰盈唇齿留香。 小神仙恢复得很好,眼睛清亮,满心期待等着客人评价。 庄忱公允公正:“好吃。” 庄忱把系统从包子里翻出来,稍微给燕玉尘做了个体检——状况不错,那颗心还没修好,但影响不大,做了神仙,就不非得靠一颗心活着。 慢慢修,有凡间香火养着,早晚会修好的。 庄忱把烤蘑菇分一块给系统,喝了半杯酒,问新帝:“还有没有要帮忙的?” 不新的新帝比前些年,的确辛劳不少,但能应付,微微摇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庄忱,在这之前,都是在弟弟力竭昏睡的时候,对方才会借残魂同他说话。 那一场惊心动魄,看似一举成功,其实暗中准备了不知多少——庄忱接手残魂日夜修炼,新帝跪求昆仑相助,层层布置道道保险,天道、时机、人心,缺一不可。 “再造之恩,无以为报。”新帝沉默良久,还是低声说,“若是……” 庄忱提前谢绝:“留不久,我假很短的。” 新帝在昆仑十二年,如何不懂,哑然笑了笑,不再提请他留下的念头,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燕玉尘很喜欢这位不速之客,新帝遍寻典籍,想不通他身份,只觉得不该是仙人——莫非真是天道? 新帝琢磨不出,只是替他将酒斟满。 他们这么坐了一阵,燕玉尘被拽出去了一趟,给两个打起来的少年人评理,做过皇帝的小神仙明察秋毫,断案断得十分公正。 庄忱觉得不错,留下给燕玉尘当礼物的一堆漂亮石头,站起身:“我走了。” 小神仙拉着系统,火速赶回来,往包袱里装了一百个包子、一百串烤蘑菇,数不清的点心糖果。 “太多了。”庄忱低头,被小神仙往怀里抱住,“吃不了。” 燕玉尘昏睡太久,前尘往事都已忘干净,还没想起怎么说话,乌润的眼睛一眨不眨,仰着脸看他。 “前路迢迢,多带些慢慢吃。”新帝替弟弟张罗生意,已张罗成了习惯,“阁下若有亲人、朋友,也请他们尝尝,喜欢哪种口味,来日再做。” 庄忱还真被这话问住,拎着储存空间差点装不下的大包袱,想了一会儿。 新帝见他神色,有些后悔:“阁下——” “没事。”庄忱笑了笑,“朋友确实有几个,我问问他们要不要。” 新帝终归忍不住,还是追问:“阁下究竟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来?” 庄忱其实也不知道。 最简单的答案,当然是穿书局员工、从穿书局来,但再之前……他也没什么印象了。 总不会有人生下来就是穿书局员工。 这是个不错的问题,等他回去琢磨琢磨,说不定能想起答案。 他没有回答,新帝也不再追问,只是带着弟弟送他一程,送到山边落下来的日色里。 “我会再来。”庄忱向小神仙道别,“下次要学会说话。” 燕玉尘看着他,乌润的眼睛弯了弯,用力点头。 庄忱摸了摸他的头顶。 这地方天很晴朗,落日滚烫,袅袅炊烟连着流云,落下遍地金光。
第87章 “我不太知道, 应当说什么。” /最终世界/ …… 庄忱睁开眼睛。 这一次的环境有些特殊,庄忱花了点时间,判断装着自己的是不是某个骨灰盒。 概率不大, 因为骨灰盒里通常不会放发票, 也不会放配件和电池。 也不会配上一束满天星, 附文“祝您每天开心”。 系统导入的数据变成了遥控器, 躺在他身边, 相当紧张地闪着红灯:“宿主,我们是不是来错世界了?” 庄忱其实也在考虑这件事,毕竟他们现在的状态,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和“鬼”这个定义很难沾边。 况且他也的确不记得这个世界——世界编号不在任务记录里, 主角姓名缺失,剧情和人设也不全,像是个相当草率的半成品。 装着他们的也不是骨灰盒, 是包装盒, 他是个刚被配送上门的居家型机器人。 根据附赠的配件判断……应该还有扫拖一体和擦玻璃的附加功能。 系统的反应比庄忱还大:“机器人?!” “赛博鬼魂。”庄忱翻完设定, 大概理解了情况,“可以理解成, 我是一封遗书。” ——这是个有点意思的世界。 按照“血肉苦弱,机械飞升”的定义, 这个世界普遍存在生物意识数据化、机械改造身体的情况。 所以, 就算是死了的人, 也能留下一份意识数据, 转换成代码, 再塞进一个机器人的处理器里。 所以,装载了这样一份数据的机器人, 可以理解成一只赛博鬼魂,也可以理解成死者留下的一份遗书——严格来说,后者更贴切。 因为转换成数据代码的意识,其实就只是代码了。 不会再有新的想法、不会再有自主意识,并不真正活着,只是死去的人留下一个影子。 至于这个已经导入未知数据的机器人,现在正连带着裱花的包装盒一起,相当精致地站在一幢平平无奇的单元楼门口……多半就是个颇为无聊的恶作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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