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真不再考虑考虑?” 这不知道是江盛第几次问他,谢老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不去不去,都问几回了。有空时间不如把我交代给你的字帖赶紧写一写。” 谢老出了书房去伙房,见没人注意到他,偷偷取出蜂蜜柚子茶泡了一杯,又做贼似的把它放回原位。 老婆娘说什么多喝不好不让喝,其实就是自己馋想留着自己喝,他早就看穿了。 吃饱喝足,谢老又背着手走了出去。 书房外,一个十来岁的小秀才站在门口探头探脑,他手里捧着本书,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彦,干嘛呢?” 文元彦年纪小,一受惊吓咋咋呼呼:“老师你太吓人了!” 这孩子真不会说话,想当年他年轻时在京城也是个玉树临风迷倒万千闺中少女的美男子,老了在老头里面算是最英俊的几位,怎么就长得吓人了。 谢老拿册子敲了敲他的脑袋,嫌弃道:“做什么亏心事了,怕成这样?莫不是又偷你师娘的蜜饯吃,找人替你背锅呢?” “您怎么能这么看我!” 文元彦捂着脑袋痛呼,“明明是我好学,所以找王君求教来了,您不夸我就算了还凭空污蔑我清白。” 是拿了册子。 这就更不正常了,这小子下学后除了掏鸟蛋斗蛐蛐什么时候干过正经事。 “就你这混小子还有清白?” 谢老扫过他手里装模作样的册子,一脸不信,“你自己摸摸看,当你嘴角比米粒还大的糖屑是吃素的吗!” 文元彦一摸,什么都没有,反而被为老不尊的小老头嘲笑,顿时口无遮拦:“我偷吃就偷吃了,好歹还给您稍酒来,倒是您藏了私房钱不让我告诉……” “文元彦!” 谢老捂住他的嘴没来得及往后看,谢师娘冷冷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谢钟远你藏私房钱了?” “唔唔唔!”对对对! “我没有!” 谢师娘上前一步拉开谢老的手,正要瞪谢老,门内传来一声刻意的假咳。 谢老收徒数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喜欢这个弟子了:“盛哥儿啊,功课做完了?是有不懂的地方吗?走走走,进书房说。” 可一行人进了门,谢老看清江盛写的狗爬字以及江少卿张愁眉苦脸的样,心又累了。 他把江盛骂的狗血淋头,重新开始教基础。 那头鸡飞蛋打,江少卿无奈地笑了笑,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家弟弟当真是失忆了。 房间内除了他还有个小萝卜头,江少卿无事,寻他解闷:“你找我弟弟做什么,你瞧他也没空。” “江大人。” 文元彦欲言又止,但仔细一想眼前这位文雅的贵公子是丞相之子,王君的哥哥,又热情起来。 书既然是王君编的,身为他哥哥应该也会的吧? 文元彦不再犹豫,当即说了他新拿到的小题目。 鸡兔同笼不知数,三十六头笼中露。数清脚共五十双,各有多少鸡和兔?【注】 “这有何难,不过是鸡兔同笼这等简易算术。” 江少卿算数不错,当即给他讲解:“假如让鸡抬起一只脚,兔子抬起两只脚,还有……脚,笼子里的兔就比鸡的脚数多……” “听懂了吗?” 文元彦听得眼冒金星。 脑袋晕晕的只剩下鸡和兔,还想着吃鸡和吃兔……一时间很是惭愧。 他小心看了江少卿一眼,实诚道:“江大人这太复杂了,我算的脑袋晕。” “让你上课不好好听讲,森*晚*整*理想着窗外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折磨完江盛,谢老又回来了。 “老师您又没教多少九章算术……” “还敢顶嘴了。” 近二十几年朝廷不重视算术,《九章算术》被划去了出题范围,现在的小秀才对简单的鸡兔同笼束手无策,哪像先帝在位时他们…… “老师?” 文元彦看着谢老曲起的手指,下意思护住自己的脑门,不过谢老并未敲他,反而吓得一身冷汗。 身为臣子,他在想什么。 “可是身体不适?”文元彦担忧地看着他。 “无事,只是想到了另一个解法,”谢老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若兔子和鸡同时抬起两只脚,去了七十二只脚,剩下的二十八皆是兔脚,兔脚有两只因此可得兔有十四只……” 魏游来接江盛时门内一老一小争吵的声音震耳欲聋。 “老师,你算的没有廖师兄快!” “他懂个屁!就他那比你好不了多少的算术没误人子弟我就谢天谢地了!” “是真的,他说福幼院的孩童都是这么个学法,什么埃克斯和歪的,我就是没学会才来找王君的!” “就他?连三字经都背不全,你找他还不如……” 开门的轻微响动让谢老的话戛然而止,他和文元彦齐齐看向门口。 看清背光的人,谢老把话吞了回去:“咳咳——是王爷啊,盛哥儿在里头。” 魏游轻嗯了一声,低头问文元彦:“你想学二元一次方程?” 什么是二元一次方程? 谢老不关注新编,茫无所知,一旁的文元彦眼睛却噌得一下亮了。 “二元一次方程?对对对,就是这个名!”说完又拘谨了,“我能学吗?” 魏游看了看气到脸红的谢老,心情愉悦:“题目拿来让本王看看。” 题不难,逻辑思维强的人不需要多加思考便能得出结果,不过普通人用二元一次方式更直观。 书房外没有笔墨,为了更好的列式解答,魏游拿着册子推开了书房门。 可书房内的场面却让他脚步一顿。 书案前肩并肩立着两个人,江盛那双乌亮的黑宝石眼睛里满是欣喜,看见魏游来了,恨不得立刻扑到他身上,可桌面上一只宽大的手禁锢了他的身体。 被抓的袖口散开,白色的衣袖卷到小臂处,露出了半截白皙的皮肤,在冬日暖阳的余晖下添了几分亮色。 江少卿低着头没有看门口。 魏游收起脸上的笑,上前几步钳住江少卿的手,在江少卿诧异的目光中把手掌掰离了江盛的手腕,又把江盛护在身后。 可饶是如此,那白的发光的肌肤上还是留了一道红痕。 “即使是王君的哥哥,男男有别,莫要逾矩了。” 卷起的袖口被拉下,遮住了雪白的肌肤,也遮住了小臂上一条愈合已久的白色疤痕。 江少卿确认完自家弟弟没有被掉包,不在乎魏游明晃晃的警告,反而扫过江盛脖子处还未消退的青紫,冷哼了一句。 “王爷还是管好自己,莫要让阿盛被人看笑话。” “不劳费心。” 多抓一秒都嫌多,魏游一把甩开江少卿,众目睽睽下牵起江盛的手,轻轻在大拇指关节上摩挲了两下。 江盛红着脸抽离了。 “怎么了?” 江盛被魏游一本正经的语调闹得又是一红,抬了抬手给他看袖子:“听见你的声音了,太心急所以沾到了墨水。” 魏游勾了勾唇,柔声道:“没事。” 说着又旁若无人地牵了手。 “咳咳——” 谢老咳了两声吸引注意,魏游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给文元彦讲解了二元一次方程。 谢老原本不想听的。 可一听,诶,还能这么解。 再一听,这法子也太好用了! “王爷,你和王君真厉害!老师的法子太绕了,我都听不懂。” 文元彦得意忘形,把谢老气的脸都黑了,虽然他也觉得这法子不错,可当面被弟子拆台他老脸挂不住。 “本来就就是啊,而且老师你的算法有点难,还经常容易绕进去,一绕进去又想不明白了……” “你小子吃里扒外呢!” “我这是帮理不帮亲。”文元彦道。 魏游不想借此打击谢老,可灵光一闪下想到一个把谢老拉进福幼院的好办法。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新册子,放在桌案上:“这几天新编的册子,比第一册 难一些,不若三天后谢老和小彦比试一番,看看哪个法子更快,就当是切磋切磋,如何,谢先生?” 一众人的注视下,老头子怎么可能服气,当即说道:“比就比。” 隔日,文元彦满怀欣喜地去官学,第一时间把廖秀才拉到一旁说悄悄话。 “廖师兄,你是不是有一本《小学数学》的笔记?” 廖秀才有点蒙,这位不爱学习的小秀才怎么突然发奋起来了:“是有一本。” 还是死皮赖脸拉着福幼院那位同乡开的小灶。 小萝卜头左瞧瞧又看看,确定周围没人,他小声道:“廖师兄你能把笔记借我几天吗?你这一月的饭钱包在我身上了。” 廖秀才不好意思道:“饭钱就不用了,只是不巧那个笔记本昨天借人了,小师弟你可能要等上几天。” “什么?!借人了?借给谁了?” 陡然拔高的音量吓人一跳,官学学堂内的学子齐齐投来疑惑的目光。 “这……不能说。” 文元彦急得团团转,他还和谢老打着赌呢,没有笔记怎么行? 他红着脸撒娇道:“师兄你最好了,借给谁了呀?告诉我呗,我亲自去找他借。” 这不仅是信誉问题啊。 谢老捧着一堆书踏入学堂,文元彦只好回了座位,眼睛一一掠过在场的师兄们,猜测是谁借走了书偷偷学习。 别让他捉到人! 最前面,谢老将书放在书案上,最底下的书露出一片蓝色的书脚,他小心翼翼往下方看了看,发现没人敢抬头看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动了动手指,把书藏进里头。 谢老拿起教鞭,从容开始今天的教学。
第58章 姜还是老的辣。 在基本算法加上新编的二元一次方程加持下, 谢老赢得毫无悬念。 文元彦差点被气哭,他做错了不少题,一度怀疑自己的算术能力。 二元一次方程在较难的逻辑推理题中占据优势, 照理来说, 就算赢不过几十年的老先生可差距也不会太大。 魏游拿过他的草稿纸一看, 了然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 跳起来够草稿纸却被举得更高了, 文元彦抓了个空,顿时恼羞成怒,差点忘记身份地位小拳头一拳揍上去,最后关头还是满满的求生欲占据了上风。 魏游没解释,江盛被勾得好奇心满满, 撑着魏游的手臂踮起脚尖, 视线恰好与高举的草稿纸持平,看清了纸上的内容。 一道除法算错。 一道数字看错写错。 一道写草稿纸上没腾上去…… 细节决定成败, 谢老越写越快给予他心里上的刺激,无形中给他以心灵上的压迫以致心性不稳,十岁出头的孩子未发育完全,心智和专注力远远比不过成人,所以造成题目全会答案错了不少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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