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能摸到这人微凉的耳朵,摸上去的手感并不像看见的耳骨那般硬朗。 原来外表凉心凉情没什么温度的人,耳朵也是软的。 贺兰鸦听人已经把耳坠调整好了,抬手往耳垂上摸....无意的,摸到另一人还没收回去的手。 对方的手比他刚擦过药膏的手指要凉一些,摸上耳垂的时候不明显,这会儿被他反手握住,温凉差距就明显了。 “心情不好?为什么。” “......” 梅淮安没想到就只说了没两句话的功夫,自己的情绪就被人看出来了。 这证明他还是做不到把情绪遮掩的滴水不漏,又或是眼前这人太过老谋深算,火眼金睛。 “没有啊,我能有什么不好的。” 他把手从贺兰鸦掌下抽出来,不想在这种时候有这些亲密行为,没什么心情。 “明天就要动兵打燕西了,一切都在按照‘为我好’的计划进行着,你殚精竭虑,我感恩戴德,没什么不好的。” 梅淮安说着话,为遮掩自己把手抽出来的疏离行为....伸手去倒茶。 鹰爪刚拿进来的竹叶清茶,茶水并不烫,是温热的。 他倒了两杯,第一杯往贺兰鸦面前推过去。 “......” 贺兰鸦把眼前人别扭的话语和动作都收进眼底,垂眼一瞬就大概明白了。 他嗓音清浅的说:“没人逼你非得按照我的计划行事,若有不满你可以直说,淮安,你似乎还没有全然信任我。” 如果是全然信任的状态,此刻就不会如此不安。 兴许是他嗓音天生清冽的缘故,几句话说的语气有些生硬。 也根本没料到身侧少年今天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兴许是战前焦虑过重。 此刻简直就像只炸药桶,一点就着! 梅淮安坐正身子面对着茶桌,嗓音很低:“请你站在我的处境里思考一下,我至今都不知道你跟裴不知到底瞒了我什么,我怎么敢全然信任你....” “若是我只活自己就根本不用考虑太多,只要你一句‘喜欢’,我躲在你的羽翼下活一辈子也无所谓,我都听你的话。” “可我现在活的不止是我自己,我不能有一丝差错。” 贺兰鸦没说话。 梅淮安吸了口气:“既然是同着你,我就直白说了不想隐瞒什么。” “我要复国,我复国的心....在你我私情之上。” “我需要一个肯定答复,我不安心,我不踏实。” 他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句,表达的意思就是—— 我喜欢你。 但我不能只喜欢你而不顾我此身的使命。 我的使命就是复国,让梅氏的旗帜重新高悬于中州皇宫里。 我喜欢你但我很无奈,因为我身上背负的东西远在你我私情之上。 “对不起,我说的很乱,但你应该能明白的....是吗?” 很多事梅淮安都没有问出来过,今天出门时刘二的话算是导火索吧。 把这段时间他压在心底的猜忌和不安都激化了,以至于此刻即将出战时根本做不到平心静气。 他需要确定什么,需要贺兰鸦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淮安,你想问什么?” “你跟裴不知到底瞒了我什么?我想知道,知道以后我才能确定你们不会再联手一起算计我,或是...我还会不会再被裴七谋害?他应当是想让你坐上高位的吧,那我呢?” 梅淮安并不知道贺兰鸦跟裴七之间的打算,他只知道他即将出去拼命了。 前方的敌人有燕西,旁边观战的死敌有岭南。 他只想确认自己背后是否安全,仅此而已。 “我还想知道,如果有朝一日裴七与我是对立面,你会帮谁?” “如果我此番出去战死了,我的中州旧部会得到善待吗?裴七要是不许他们活着,你会力保他们给我中州留下一粒薪吗?” “....请别让我猜了。”梅淮安转头看他,胸膛起伏不平,“你给我一句准话,我不安心。” 茶桌上沉寂了许久,贺兰鸦皱眉扶额。 少年所有的猜忌不安都归于—— 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辽东是否会与我为敌。 可这些事他此刻没办法回答,如果现在这个关头说出..... 我们合力布下祭灵咒阵破了梅氏的国运,只怕眼前人会更不安! 贺兰鸦思索许久,垂眸回答:“如你所知,我和裴七曾经确实做过一件错事,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这两人果然做过什么! 到底是什么错事? 听人承认了,梅淮安的所有不安都瞬间到达顶峰! “你告诉我吧,我早晚都会知道的不是吗?你现在就说吧....” “淮安,你冷静些。”贺兰鸦把对方猛力抓上手臂的手指掰开,转而攥在自己掌心里,“裴七与我都没有想让错误继续下去的心,如今已经....” “你只告诉我....”梅淮安定定望着他,眼眶泛红,没有抽回手而是反握住贺兰鸦的手,攥的很紧,“这个过错,跟梅氏兵败有关吗?” “!” 贺兰鸦头一次如此希望眼前人是个愚笨的。 只要稍稍愚笨些就好,不要如此机敏。 又或者他自己能坦然的在这人面前说谎,无愧于心的说谎否认。 可是—— 他做不到。
第412章 镜花水月一场空,还是来了 是说谎继续瞒下去。 还是承认他与裴七确实做过残害中州的事? 从未想过这个场面会来的如此之快,贺兰鸦以为能瞒到眼前人归位之后再..... 他唇瓣动了动,逃避对面执着的目光。 “我与他....” “确实是在弥补过错,扶你归位从一开始就不是出于你我私情,这....也是我必须要做的事,对不起,淮安。” 弥补过错。 弥补什么过错,梅氏兵败的过错? “你还是没回答我,梅氏兵败跟你们有关系吗?”梅淮安指尖攥他掌心,攥的指甲发白,“只要你摇摇头,我就信你!” “......” 贺兰鸦垂眼没说话,只是同样用力的想抓住身侧人的手。 室内陷入更深一重的死寂,落针可闻。 梅淮安眼中的希冀逐渐暗了下去,眼眶布满水汽又被他逼回眼底,直至眸中希冀变成绝望。 “....你没摇头。” 没摇头代表着不否认。 不否认他一个落魄的梅氏太子,几经周折还是决定要喜欢的人..... 是害梅氏兵败的另一只幕后黑手! “从一开始在天水关门前收留我,其实你也是矛盾的吧。” 梅淮安垂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一根根把对方的手指掰开。 “我猜,你当时既想让我有出息能给你弥补梅氏的机会,又想看到我确实是个草包,你心里能好受些,还有,你就没想过让我死在夏博峦手里?” 只要梅氏死绝了,那贺兰鸦跟裴不知做的事也永远都不会有人追究。 不用弥补什么过错,只用不打开城门看着小太子死掉就够了。 “淮安。”贺兰鸦轻声叫他,嗓音有些颤。 他掌心空了。 对方原本就有些凉意的手,几乎没留下什么温度。 梅淮安站起身从他身边远离坐到桌子对面,抬眼看他。 “你跟裴不知闹翻过一阵儿,是因为你开城门收留我的举动让他感到很诧异,是吗?” “他起先并不想弥补过错,还是要坚持你们两人的计划,所以在王帐里打压我,想看我没骨气向他求饶的模样,好证明他颠覆梅氏的行为是对的。” “但我没朝他服软,他意识到兴许当初做错了,而你最近又提出要弥补过错,他就跟着同意了?” “难怪愿意出钱派兵打燕西,他不求回报,高风亮节。” 这么一想就全都合理了。 “......” 句句都是事实,贺兰鸦无话可说。 有些事就像冰山一角,只有浸入冰水里才能窥探到全部。 梅淮安此刻就如同置身冰窖,他看着眼前人与世无争的面容只觉得....可怕。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把旁人害的家破人亡后,还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爱上自己而不阻拦? 享受喜爱就享受的如此理所应当? 啊,是了。 之前是躲着避着的,怪谁? 怪他自己昏了头,喜欢这个人喜欢到被躲着避着也要往上凑! “淮安....” “别这么叫我!”梅淮安在桌下的手都颤了,他问,“你是我的仇人吗?贺兰鸦,你们做的事比岭南攻城更严重?” “我没有能力拿你跟裴不知怎么样,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 祭灵咒阵带来的后果,比岭南攻城更严重吧。 贺兰鸦沉目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是能清晰感觉到自己一颗心沉了又沉,逐渐埋进谷底。 他没想让眼前人提前知道的,可这样的质问他也没办法说谎否认。 不怪眼前人太聪明,怪他和裴七曾经做错了事。 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 镜花水月一场空,还是来了,来的这么早。 贺兰鸦长久的沉默,让梅淮安周身气势逐渐结出冰霜。 他此刻的强硬都是装出来的,事实上脑子一塌糊涂,有种身处环境并不真实的虚幻感。 他来到异世这么久,经历的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了。 原本以为是仇人之子的燕凉竹,最后却发现是唯一能亲近的好友。 原本以为是最亲密的人,最后却发现是仇人来弥补过错的?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快看不清了。 只剩疲惫。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鹰爪的嗓音传进来—— “佛君,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 梅淮安就随着这道突兀的嗓音,把此刻质问的怨怼情绪全都泄了,全身无力。 就算知道又怎么样,他没有能反抗的力量。 “这只是你们的一场游戏,对吧。”他还有力气朝人笑,“你们想玩的时候就把我梅氏拽下来,你们如今不想玩了,再把我送上去....” “最有趣的是我没法儿反抗,只能任由你们看戏似的折腾我。” “你怎么....这么爱看戏?”他眼神陡然厌弃的瞥着贺兰鸦,冷入心扉,“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站在城墙上高高在上,就已经在看戏了。” 看他被夏博峦凌辱着一次次抽倒在地,痛饮马血满身狼狈..... “只是我没想到你给我布置的戏台这么大,够你看这么久,爽吗?” 他以为长久的相处会让人对他有一丝可怜,不再像当初那样冷眼旁观。 到头来—— 他的生与死,中州那么多人的生与死,都只是眼前人与裴七的一场游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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