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着即空法师穿越大雪竹林,林后是一处断崖,只见即空法师念了句“阿弥陀佛”,断崖处便生长出一架枯枝蔓延的吊桥,连通对岸的山寺。 看来整个即空寺确实是即空法师心境所造之物,他在这里,可以温和对待一切,也可以主宰一切。 冒着风雪越过吊桥,又行了几阶山路,终于来到了即空寺的客堂。 此时客堂已经掌了灯,隔着簌簌落雪,昏黄的光在篱后若隐若现。 客堂内陈设简单,一尘不染,清淡的檀香弥漫。 茶盏摆在桌案上,走近了看,古瓷盏里深红浓稠的一汪茶水,即空法师用来招待池惑的,竟是醉鸦楼的「水仙红」。 「水仙红」出现在这里,意义非同寻常。 即空法师果真如传言般那样,无所不知,但他似乎游离在剧情线所界定的角色之外,毕竟池惑现在还好端端活着,没被天道抹除。 看来,无涯海和池惑自己一样,也是这个故事的变数,是天道伸手够不着的地方。 况且,即空法师什么也没有点破,什么也没说。 池惑端坐而下,抿了口热腾腾的「水仙红」,对即空法师虔诚道: “多谢款待。” 「水仙红」虽只存在于醉鸦楼,但无涯海本身就是即空法师心境所化,自然也就不受限制,可以出现任何可能性。 “施主一定有许多话想要问我。”即空法师在池惑对面的蒲团上落座。 池惑莞尔: “听秦公子说,我师兄现在已经安然无恙了,多谢即空法师出手相助。” 即空法师又“阿弥陀佛”一声: “祁施主不必与我言谢,我虽然身处世外,但也有因果债需要偿还,你既然能将萧施主顺利带入无涯海,说明时间到了,我的因果债也是时候还了。” “多年前我与戏鹤仙人许了诺,萧施主既是她最后的念想,我必会在其面临生死危机时护其周全,萧施主想要救治的人,我也会尽力去帮,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债’。” “原是如此。”池惑恍然,原来主角攻萧过和无涯海的机缘,是因为其母亲戏鹤仙人埋下的因。 池惑喝了口「水仙红」,又开口道: “我心中尚有疑惑,如果可以,还请即空法师解惑。” “我与同伴在初进无涯海时,进入了一处幻境,且在幻境中遇到了一位妇人,那位妇人在溪畔洗衣多年,就为了等一个时机,她说时机到了,太岁石自然就会出现。”池惑将方才的经历娓娓道来。 即空法师: “阿弥陀佛,看来这位妇人已经等到了她的机缘,完成了心愿。” 池惑: “我想请教即空法师,如果那位妇人来自多年之前,我为何能够与之相遇?” 虽然池惑内心已经有所答案,但他还是想再度确认一下。 即空法师: “无涯海无所谓时间与空间,机缘本身更是不受时空的限制,因果是触发机缘唯一的因由,因果到了,机缘就会出现,与时间无关。” “我想,祁施主应该比外边那位等着你的施主,更清楚这一点。”即空法师话里有话,他什么都知道。 池惑: “那请问即空法师,太岁石又是何物?” 即空法师平静道: “祁施主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太岁石,太岁石既可使人长生,也可以作为灵魂寄生的容器,甚至可以自行生出魂魄意识来,只不过太岁石生出的灵魂太弱小了,就如同这盏灯一样,灯芯弱小,外边风大雪大,窗户一开,灯就灭了。” 即空法师话音落下的瞬间,客堂北面的窗户突然敞开,寒风卷着雪絮灌入屋中,灯盏微弱的火光闪了闪,不一会儿就被吹灭了。 灯火熄灭,但屋外雪光清明,将这间客室照得亮堂。 “祁施主,你看,客堂内的灯熄灭了,雪光很快替代了灯光,将这间房照得明亮。”即空法师道。 池惑怔愣了好一会儿,瞬间恍悟。 祁忘是太岁石自行生出的灵魂,池惑先前无数次梦到祁忘幼年时无知无感的状态,可以印证这一点。 但祁忘的灵魂非常微弱,就好像即空法师面前的灯盏一般,风一吹就灭了。 灯灭后,池惑“鸠占鹊巢”,成了代替灯盏,照亮满屋子的雪光。 刚好,这副身体,原本也是鬼主依照祁忘的模样雕刻的。 在没有时间流逝的无涯海里,究竟是先有的太岁石人偶,还是先有的祁忘,就难以说清了。 因是果,果是因。 就如同即空法师所言,时间到了,因果机缘就出现了。 借着雪光,池惑饮尽盏中「水仙红」。 “今日多谢即空法师解惑,我已经想明白了。”池惑道。 即空法师静默一瞬,随即轻轻点头: “阿弥陀佛,因果已经种下,世事无常,请祁施主务必保重。” “既然祁施主已经与人有约,我就不久留了,”说着,即空法师重新点燃了客堂的灯盏, “寺里已经布下斋饭,半个时辰后就可以到斋堂用斋。” 说完话,即空法师便起身行了个出家人的礼数,随后冒雪离开客堂。 池惑惦记着小崽子正在原处等着自己,便也不欲久留,离开客堂后便沿原路小跑而去。 在无涯海里,御剑和法宝都用不了,只能采取最原始的办法赶路。 池惑担心“自己”久等,脚下步子越来越快,雪天路滑,他好几次差点就被石阶上的积雪滑倒。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但漫天雪光足够将山路照亮,可不知为何,池惑的眼前开始出现重影,潮湿的绿意和漫天的白渐渐模糊成一团,互相浸染,互相渗透。 他的身体也没来由地变得虚浮,就和无数次梦境中经历的一般,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变得很轻很轻,像纸片一般,山间风雪一吹,他就被扬了起来,忽高忽低,兴许是雪太大了,摧枯拉朽打在他身上,他的视野变得模糊,混沌朦胧的一片…… 池惑错觉自己走了好远好远的山路,即空法师说残缺的灵魂无法感知即空寺的寒冷,可此刻池惑觉得自己要被冻僵了。 大概是太冷了,脚步变得不听使唤,很艰难才能迈出一步,视线也越发模糊不清,脑袋里嗡嗡嗡的,像是在扇动翅膀飞翔,失重感却又像在坠落深渊…… 自己到底怎么了? 池惑不知道,他只意识到得尽快赶到“自己”身边,不能晕倒在山野林间,否则会被冻僵的。 穿过枯林小路,远远地,池惑便看到了山路尽头那盏红色枫灯,影影绰绰,在一片模糊的白色中格外鲜明,格外亮堂,也格外温暖。 提着灯的人一袭红衣,始终站在山路的尽头,一直在那里等着他。 不会离开,不会消失,不会转身。 池惑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靠近那盏枫灯,想要靠近在风雪里等着他的“自己”。 他被冻住的嘴唇颤了一下,喉结滑动,似想要叫自己的名字,可惜没能顺利发出声音。 提着灯的鬼主也正往他的方向快步走来,鬼主似也觉察出了不对劲。 雪絮更肆意地打在池惑脸上,一阵天旋地转,失重感从脚底蔓延而来。 池惑到底还是摔在了山路上,视野里的白色渐渐沉下去,一抹温暖的红覆盖而来,可惜沉沉黑暗袭来,池惑什么也看不清了。 只隐约有山寺钟声回荡。 — 今天是小年,大家小年快乐呀 小吃货:要给大吃货买一车烟火放着玩嘻嘻嘻 这两天我努努力,争取凑个营养液加更,把时间调回晚上九点,因为很快又要有超大进展了(是你们想要的那种 爱你们
第52章 无涯(八) 之后池惑做了个很长的梦,又梦到了上一世的光景。 那是他被众仙门围剿之时,黄昏将至,醉鸦楼沉入一片火海,将深红的旷野照得比白昼更明亮。 红沙谷只有漫长的夜晚和黄昏,在池惑的记忆里,它最明亮的时候,就是醉鸦楼被彻底点燃的那个黄昏。 ——红沙谷的黎明就要到来了。 所有参与围剿的名门正派人士都如此说。 这些话听在池惑耳里,就好像在听一些荒谬的笑话。 七天七夜的围剿,作为醉鸦楼鬼主的池惑最终败落,被醉鸦楼统治的红沙谷时代真正落下帷幕。 所有人都想杀死鬼主,但池惑很清楚,这些打着正义名号的领头人,要杀自己多是出于一己之私。 白逐溪口口声声为了白鹿城数十万被屠杀的冤魂复仇,为了父兄报仇雪恨,实则他需要除掉被他栽赃利用的池惑,以免日后落人口舌,且他修的无情道,此番更是为了杀妻正道。 秦北瑶率长昆山数百修士抵达醉鸦楼,为的是报池惑辜负其兄长秦南珂之仇。 祝家双生子因求而不得,一直对池惑怀恨在心;萧过则是为了拿到池惑的魂丹,去救自己危在旦夕的师尊…… 这会儿炸炸已经不在了,他的小骨傀不久前在火海里化为灰烬,他作为人人谈之色变的鬼主,到头来却保护不了那个叫他小爹爹的小家伙。 比起即将败落的恐惧,池惑此刻更多的是不甘,还觉得讽刺。 被挫骨扬灰的疼痛感再度袭来,身上的皮肤在烈火中一寸寸蜷曲,剥落,池惑在剧痛中挣扎了许久,直到灼烧感从皮肤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猝不及防的失重感,冰冷的水呛入鼻腔,他似乎从火海坠入寒潭深渊。 密不透风的窒息感将他彻底笼罩,池惑无法呼吸,身体一直往下沉,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在寒潭中不断坠落的无助感,大概就是死亡的必经过程吧,冰冷的液体呛入肺腔,呼吸一点点被掐断,五感也在彻骨的冰冷中被麻痹,被抽空…… 池惑甚至开始想,早点死了好,两眼一闭,就感觉不到这些痛苦了,也不用管什么破天道了,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只不过…不甘心…他不甘心… 凭什么自己的人生要被天道操控,凭什么他只是剧情线的一枚棋子,凭什么他一直被所谓的命运欺骗… 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勘破了所谓的天道?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如果可以重来一遭…他绝对不会让自己落到这副狼藉田地… 就在池惑的意识渐渐模糊之时,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上掠过一抹红色。 明艳,鲜亮,是垂死之际池惑看到的唯一一抹色彩。 这抹红色像一点朱砂,不甚滴落寒潭,在死气沉沉的潭水中迅速溶解扩散,柔软地向下蔓延而来。 池惑的目光随着红色蔓延的踪迹移动,直到这抹明亮的红色落入他的眼睛里。 不知为何,池惑感觉自己眼睛有点潮,他活了一世,从未哭过,却在走向死亡的最后时刻,从眼尾流下一道红色泪痕。 这滴眼泪是“自己”留给自己的,一瞬间,池惑闪过这样的念想,没有来由,却又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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