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这个原因,又兴许是昨晚没睡踏实,池惑看上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他心想,昨晚小崽子虽然又坐在他窗边,吹了《好梦调》哄他入睡,还把新鲜的叶子放在他的香囊里,但看起来他的气还没消,是一边生气一边做了这些事。 果然自己年轻的时候,气还是盛。 想到这层,池惑觉得好气又好笑。 这一边,时无筝虽然忙于论道,但时不时用余光关注小徒弟的方向,等一场结束,他好不容易寻了个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朝池惑所在的茶水席走去。 “忘儿,昨晚…池道友后来是不是来过听石院了?”时无筝询问自家小徒弟。 他知道池郁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必然会折返回来,看看枫灯归还后祁忘的反应。 “嗯,他来了我房间一趟。”池惑承认道。 时无筝取茶的手微微一顿,茶盖也不小心撞到了地上,他愣了一瞬,而后故作淡声道: “那就好,把他送的灯重新交到你手上,为师就放心了。” 他这话说得勉强,但好在此时池惑心不在焉,也无暇听出异常。 “抱歉,师尊,这件事给你添麻烦了。” 煮沸的山泉水腾起白雾,池惑站在水雾之后,让他的神情变得模糊不清,连带着声音也不那么真切。 时无筝: “没事。” 他不敢去看这片水雾,更不敢细看雾后的人。 顿了顿,时无筝又小心翼翼道: “昨晚,你和池郁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师尊,别多想,整件事都是你受牵连。”池惑打断了时无筝的话。 时无筝欲言又止,最后只点点头。 池惑认为,他既然活到了这份上,他和“自己”能解决的事,就不要牵扯外人。 牵扯的外人越多,水就越浑,他不希望小崽子再坠入泥潭里。 斩雪峰上的论道会已经进行了一半,池惑还是没有看到鬼主的身影,他习惯性地在人群里寻找穿着颓艳红衣的家伙,但寻寻觅觅,却没找到对方的身影。 看来那小崽子在窗外吹完叶子后,就离开了。 真是的,之前那小崽子还抱怨他小气,看来小崽子才是真正的小气。 算了,自己就不和“自己”计较小不小气的事情了…… 程渺也寻着机会摸鱼,从人堆里挤过来喝茶凑热闹,他来到池惑身边小心翼翼问: “小师弟,你是不是和池道友吵架了?” 池惑微愣: “为什么这么问?” 程渺: “话本里都是这般写的,如果其中一方悄无声息走掉,另一方失魂落魄寻寻觅觅,那就是闹矛盾了。” 池惑: “话本里这样的角色都是什么关系?” 程渺挠了挠头: “啊呀。” 池惑故意逗自己耿直的大师兄: “所以,大师兄认为,我和池道友是什么关系?” 程渺: “啊呀。” “就是,情投意合的…好友至交关系。”他觉得自己的形容非常合理,还贴切。 池惑莞尔: “大师兄,有时候话本是骗人的,哪有那么多情投意合。” 程渺: “……” 这会儿刚巧秦涩也朝茶水席走了过来,程渺忙问他: “渡山仙君,你可知池道友今日为何不出席斩雪峰论道会吗?” 池郁是秦涩以个人名义邀请来的,所以询问秦涩最合适不过。 秦涩“咦”了声: “池道友没过来同你们道别么?他突然有点急事,提前下山去了。” 程渺: “诶?” 他心情复杂地看了小师弟一眼,心道,这不,话本也不全是骗人的嘛…… “奇了怪了,他是天亮那会儿跟我辞行的,他还说已经跟祁小道友道别呢……”秦涩喃喃疑惑道。 池惑动作微顿,而后轻描淡写道: “是,他是过来跟我道了别,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差点给忘了。” 原来那曲《好梦调》,是小崽子和他告别的曲子。 呵。 程渺原本就复杂的眼神更复杂了,时无筝则微妙地看了池惑一眼,不言语。 不过这一次,秦涩并非只为了喝茶闲聊过来的,半盏茶后,他转向时无筝: “随筝仙君,我这有个事情要与你商量,想必你小徒儿也跟你说过了,我这边代孩子们再与你提一提。” 时无筝很快意识到了对方要与自己说什么,眉头微微一拧,到底还是客气道: “可是让忘儿和过儿随秦大公子下山,寻找治疗眼疾的方子一事?” 昨晚小徒弟倒是跟他提过,当时他给出的答复是需要考虑考虑,嘴上如此说,内心其实是偏向不允许的。 现在好了,他这两个徒弟怕是已经揣测到了他的意思,所以让秦南珂那边说服了秦涩,以秦涩的面子过来说情,时无筝于情于理都不好不答应的。 秦涩重新给自己和时无筝沏了杯茶: “既然随筝仙君已经听祁小道友提过,那我也不废话了,我的小侄儿眼疾自生来就有,寻遍医方无果,这一拖拖了多年,族里多医修药修出身,一番折腾下来…说实话,族里人几乎都不报什么希望了。” “但祁小道友却对治疗之事非常上心,也执着于要下山寻找无涯海,笃信无涯海的即空法师能治好我那小侄儿的眼疾,我想,难得后辈有这份心思和闯劲,我们作为长辈,还是应该鼓励支持的好。” “无涯海?”时无筝的眉头拧得更深,摇头说, “无涯海既被仙道喻为海市蜃楼,并非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的,需要准确的坐标和千年难逢的机缘,他们几个小修士要找到无涯海,谈何容易?” 秦涩哈哈一笑: “随筝仙君不要为晚辈们操这个心,我认为,既然他们有这个信心,我们就在背后支持好了,容易不容易的,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而是他们,再说了,事在人为嘛。” “而且不瞒随筝仙君,南海有一群执着于寻找无涯海的修士,他们中刚好有人是我的旧友,我给旧友递个信儿,让他们照应一下几位晚辈就是,随筝仙君不必过于担心。” 时无筝: “那机缘之事如何解决?” 秦涩摆摆手: “那就是他们晚辈该要考虑的问题了,我们帮到这里,差不多了,也该让他们自己历练历练,无论成败,都可以成为他们修行的经验嘛。” 时无筝忖度片刻,并没有立刻松口,转问道: “你可知,去无涯海寻找即空法师的法子,是谁提出来的吗?” 秦涩笑: “除了你那位小徒儿,还能有谁呢?” 时无筝垂下眼皮,不知在思考什么,良久,才缓缓点了个头: “渡山仙君,此事不小,容我再考虑半日如何?” 秦涩爽朗道: “当然,毕竟萧过和祁忘都是你的徒弟,你自然得好好考量一番。” 其实事已至此,时无筝很难再去阻挠这件事。 第一,既然是渡山仙君的面子,帮助的又是长昆山的秦大公子,长昆山与东极门交好,不答应实在说不过去; 第二,是时无筝门下的小徒弟祁忘提出的,他作为师尊去阻挠,反而显得不体面,而且秦涩说得没错,比起把他们困在长昆山斩雪峰论道,下山游历寻找无涯海,或许可以帮助他们更快地成长。 但撇开以上两点原因,时无筝还有自己的考量,而且在他看来,这要比明面上的原因更重要得多。 时无筝向来言出必行,半日后,他就对渡山仙君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听到消息后,萧过立刻兴冲冲地找到池惑: “小师弟,你这手段忒高明了,我们没办法让师尊点头,但如果渡山仙君出面,师尊说什么也不好拒绝了。” 池惑: “是,不过我们这一路上务必小心行事,否则渡山仙君作为说客,他就难办了。” “我知道,而且师尊绝对会给我们一大堆法宝,什么危机和风险他几乎都能给我们算到了。”萧过道。 时无筝确实是这样的人,因为待徒弟过于宽厚仁慈,所以才出现了原书里萧过大逆不道的剧情。 一行人商定好后,决定尽快行动,出发时间定在了五日后。 这五天里,池惑像往常一样早睡早起前往斩雪峰,而鬼主也再没出现过。 池惑装在香囊里的那两片绿叶,早黄了。 他没有刻意用术法保持绿叶的新鲜,因为他知道,很多事情强求不得,该黄的叶子就让它变黄好了。 临行前一晚,时无筝将池惑和萧过叫了过来,耐心细致地给他们讲了下山的注意事项。 就如同萧过预测的那样,时无筝给了两位徒弟一大堆仙器法宝,生怕他们在路上遇到什么危机应对不来,吃了亏。 “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不要硬撑,你们的安危最重要。”时无筝又重复了一遍。 “徒儿明白。” 池惑刚要和萧过一道退出时无筝的房间,身后传来了时无筝的声音—— “忘儿,你多留一会儿,为师有另外的事情与你交代。” 池惑脚步微顿,掩好半开的房门,又依言坐了回去。 他发现,时无筝将递给他的茶水换成了「水仙红」,这是鬼主留下的,量不多。 时无筝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道: “池郁留下这款茶叶,只剩最后一盏了,茶太烈,我喝不大惯。” “是,这款茶确实不同于一般茶味,烈似酒,喝多了要上头的,许多人喝不惯。” 但偏偏池惑很喜欢,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时无筝将他的欢喜看在眼里,莞尔: “池郁先前同我说,你或许会喜欢,看来还是他解你。” 池惑笑而不答。 时无筝迟疑了片刻,最后淡声开口道: “其实,这次我同意你与你师兄下山,寻找无涯海的即空法师,除了考虑长昆山的面子,以及给你们更好的历练机会外,我也有自己的原因。” 说着,时无筝也垂下眼皮,喝了口他盏里的淡茶,继续道: “自从那晚我归还你枫灯,池郁又无故离开长昆山后,虽然你不说,但为师能看出来,你一直有点魂不守舍的,我想,这种时候你下山走走也是好的。” “论道会人杂吵闹,修士间讨论的也都是一板一眼的道法,无论是你还是过儿,或许都不太能忍受,长留于此与你们也不好。” “而且…”时无筝又顿了顿,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用力,似接下来的话有点令他为难, “而且为师也有自己的考量。” “刚好借你们下山这趟,也能让为师独自思考一下,接下来要历的劫了。”时无筝最终还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池惑神情微顿,犹疑道: “师尊的意思是……?” 虽然不明所以,但他隐隐约约觉察出了不对劲。 “忘儿,你那晚在客栈后山对为师说的话,为师记住了。” 时无筝从茶盏里抬起脸,通过蒙白的茶雾看过来: “为师不会试图在错的人身上历劫,但为师也相信,历劫之事,事在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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