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石」院内共四间客房,师徒四人刚好一人一间。 按照日程安排,天明后修士们便可前往斩雪峰,进行正式论道前的熟悉和交流。 但池惑实在禁不住通宵长途跋涉后还要谈经论道的折腾,于是他选择在客房里休息一天,明日再随师门去斩雪峰见世面。 沐浴后,天已经薄亮,院子里陆陆续续传来院门开合的声音,想是时无筝和师兄们收拾好后,前往斩雪峰去了。 池惑念着自己没做完的枫灯,那是先前他答应“自己”的,于是就着薄亮的天光缝补了一会儿,没多久就上下眼皮黏在一起,倒在枕头上就睡着了。 兴许是故地重游,池惑又梦到了上一世在长昆山的旧事。 当年,白逐溪在杀父弑兄,血洗白鹿城之后,成功坐上了城主的位置,当时的鬼主池惑于他而言,已经成了一枚为他背负千古骂名的弃子。 世人会理所当然地认为,阴兵屠城,生灵涂炭,都是鬼主一手造成的结果,而白家小公子白逐溪不过是被感情蒙蔽的可怜人,一片痴心却引狼入室,最终招致父兄被杀的悲惨结局。 “惑哥哥,你说世人是会愿意相信你的话,是我利用了你,然后主导了这场杀父弑兄这出戏呢,还是愿意相信我的话——” “我会告诉他们,惑哥哥,你是从地狱来的罗刹,是我要经历的情劫,而我,作为白鹿城主最小的儿子,卧薪尝胆多年,终于可以杀夫证道,为父兄和白鹿城数万冤死的亡魂报仇。” “惑哥哥,我修无情道,自然要杀夫证道的。” “你的牺牲不会白费,你的死,就是我的道——!” 在后期和白逐溪的恶战中,池惑受了重伤,他从不在意所谓的面子,只笃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以一路奔逃北上,阴差阳错之下来到了长昆山地界,并被一位上山采药的长昆山弟子所救。 出了杀夫证道的事情后, 「天道书」立刻将白逐溪的名字划去,而那时,池惑的正缘道侣变成了当时的长昆门门主:秦北瑶。 可惜当时的鬼主池惑并不知晓,秦北瑶有个孪生哥哥,池惑更不知道,救了他的人,其实是秦北瑶的孪生哥哥秦南珂。 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池惑,在长昆山养了很长时间的伤,秦南珂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池惑却一直将他唤为秦北瑶。 这个误会让上辈子的池惑没少做蠢事,焙茶煎药,熬粥煮酒…恢复期的池惑在长昆门后山过了一段惬意的小日子,把对方误认成秦北瑶的他,混账话也没少说。 直到池惑的伤势渐渐恢复,他的五感回归了,这会儿他才真真切切看了清楚,守在他身侧朝夕相对的人,眼睛上蒙了一层白布。 他目不能视物,他是秦北瑶的哥哥秦南珂。 这个误会和对方的隐瞒,留给池惑的只是尴尬与歉意,可对一直隐匿山野与世无争的秦南珂而言,才是真正的劫。 日久生情,他开始恋慕自己亲手救下的人,即使在知道对方的鬼主身份后。 可自己救的这个人,却只想得到他的弟弟。 池惑向来恩怨分明,也向来不懂得真正的感情。 在得知真相后,他立刻明确拒绝了秦南珂的好意,并承诺会通过物质上的补偿还对方恩情,比如他会想法子治疗他的眼睛。 “秦公子,请你耐心等一阵,等我却那些麻烦事,定会为你寻来可以恢复视力的方子。”池惑承诺道。 秦南珂苦笑: “我等你,多久都没事。” 当年他等的从来不是什么恢复视力的方子,而是鬼主这个人。 尽管他清楚,鬼主可能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他。 但没关系,他想,是他欺瞒在先,是他活该…… 但最后,秦南珂等来的只有鬼主被仙道众人围剿,最后灰飞烟灭的消息。 从上一世的旧梦中惊醒,池惑出了一身的汗。 他靠在枕头上有些恍惚,看着床幔上的云鹤戏月图发愣。 虽然世人传他千般风流万般恶,但事实上,他欠过人情债的人屈指可数,其中最对不起的人,只有秦南珂一个。 池惑起身,正要去洗一把冷水脸,脚步突然顿住,低低的《好梦调》从窗外飘了进来。 他愣了愣,而后笑了。 是小崽子过来了。 卷着树叶吹出的乐声很悦耳,池惑立在原地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旧梦带来的伤感顿时烟消云散,等一曲终了,他缓步朝窗户走去。 “咯吱”一声,窗户被推开了。 此时已是向晚时分,风过雪野,四下昏昏无人,积雪上甚至没留下半个脚印。 但一片鲜绿的嫩叶被放置在窗台下,卷着边儿,散发着和这个季节格格不入的生命力。 这个时节的长昆山,已经找不到这样新鲜的叶子。 但只有这样的叶子,才能吹出《好梦调》。 那家伙一定走了很远的路,才把这片叶子给摘了下来。 池惑捡起树叶置于掌心,而后重新合上窗户,将呼啸的雪絮隔绝在窗外。 好端端的,又要玩这捉迷藏的游戏…… 池惑面上摇了摇头,心里却有些好笑,期待值也随之被拉满了。 火炉噼啪地烧,屋里暖烘烘的,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北风敲打窗户的响动—— “啪嗒,啪嗒。” 池惑畏寒,在屏风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打着哈欠要继续缩回被子里。 可当他拉开床帷的瞬间,脸上神色微顿,而后笑意在眼尾荡开—— 此时此刻,被他睡暖的床榻上已经坐了个人。 红衣白发,身上弥漫着雪野独有的清冽寒冷之气。 仿佛赶了很远很远的路, “自己”才来到自己的面前。 — 营养液的加更,爱你们! 晚上正常更新,今天可能十点十一点更,晚一点点
第29章 冬隐(四) 彼此视线相交的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雪打窗户的声音也显得越发急促,啪嗒,啪嗒,敲在心间令人不安。 虽然鬼主的出现并非毫无征兆,但对方突然坐上自己的床榻,池惑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意外的。 这样的“重逢”场景实在过于荒唐,也过于嚣张了,池惑站在榻边愣了一瞬。 他身上衣衫薄,练气期的身子又畏寒,就耽搁了一会儿,他就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这位于北域极寒之地的长昆山,可真是够冷的。”池惑吸了吸鼻子,笑着打破方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氛围, “大雪的天,还在窗户下吹叶子,玩捉迷藏,你也真是够疯的。” 说着,他拢了拢薄衫,整个人重新钻进了被子里。 “是吧,你们名门正派人士常说,西极州红沙谷那位鬼主,就是个行事乖张的疯子,不疯一下如何对得起世人的评判呢?”鬼主坐在榻边,一瞬不瞬地看着池惑,目光毫无收敛之意。 “说得也是。”视线相交的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这个,我收下了。”池惑摊开掌心,是那片鲜绿的嫩叶。 刚才鬼主就是立在窗边,用它吹起了《好梦调》。 鬼主微微眯起眼睛,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眼神看着池惑: “秦南珂,也是你的故人吗?” 池惑的眼皮跳了跳,心知刚才自己又不知不觉将旧梦里的名字说了出来。 但现在他已经比先前更懂的如何游刃有余地应对: “是。” 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 这反而会让「秦南珂」这个疑问不断在鬼主心里发酵,扩大,池惑知道,这般不清不楚的答案最能引发自己的好奇心和探究欲。 沉默一瞬,最后鬼主轻轻啧了声: “祁忘,你的故人可真多。” 池惑似笑非笑的: “鬼主,没人像你这样专听人讲梦话的。” 鬼主: “没办法,谁让你睡着时,讲的话比清醒的时候更可信呢?” 两人又是一笑,池惑: “看来我在鬼主心目中,是个非常不可信之人呢。” “说正经的,师尊说东南方的荀海突然出现妖异之象,本该来长昆山出席清谈会的清虚长老去解决这件事了,这其中是不是你搞的鬼?” 池惑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他还是说出口与鬼主确认一下。 鬼主也不避讳,坦诚道: “是我。” 池惑: “为何?” “你明明知道,我必须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可你一旦回东极门,我就不方便继续看住你了,所以还是来长昆山的好。”鬼主理所当然道。 池惑扬眉: “看来你连「破言蛊」也不信。” 但鬼主这份解释,他只信一半。 鬼主: “我只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 说着他抿了抿唇,又道, “还有自己耳朵听到的。” 池惑笑,这小崽子又在内涵他的梦呓内容了。 “那请便,”池惑耸耸肩,语气又冷了几分, “在扶水城的时候,你为何把辛辛苦苦做的那一屋子枫灯,送给了我师尊?” 这才是他现今最想知道的事情。 池惑一直认为自己已经搅乱了剧情线,也打断了“自己”追求时无筝的计划,依据他对“自己”的解,现在的鬼主应该不会再重蹈覆辙,给时无筝送那三百六十五盏枫灯了才对。 可事实显然打了池惑的脸,最后“自己”还是按照原先的剧情线,将枫灯送给了时无筝。 这是池惑自始至终没想明白的事情,把枫灯送给时无筝的鬼主,究竟有何打算,又在想什么? 鬼主微微一愣,眼底闪过几分玩味的情绪,轻声自语道: “原来如此,果然呢…” 随即他转向池惑,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问道, “怎么?我不能给你师尊送枫灯吗?” 池惑: “可以,只不过觉得太浪费了,我师尊对那些小玩意儿几乎没兴趣,可惜了你的手艺和心思。” 他也撒谎了,在客栈的时候,时无筝明明说过很喜欢那些枫灯的。 鬼主: “他不感兴趣,你之前为什么送?” 池惑: “……” 鬼主又问: “你师尊拿到枫灯后,是如何对你说的?” 池惑似乎对时无筝的反应不欲多谈,敷衍道: “忘了。” 鬼主又问: “那你认为,我把枫灯送给谁,比较值得?” 池惑笑,有些感慨道: “留给自己,最值得。” 鬼主啧了啧: “你这答案,怪得很。” “是吧?但是这个道理,你以后会明白的。”池惑道。 鬼主若有所思地沉默一瞬,摇摇头: “祁忘,你要想知道枫灯为什么会在你师尊那,可以去问他,或许他会告诉你答案,虽然答案不保真。” 池惑有点困惑: “枫灯是你送的,难道你不能告诉我吗?” 鬼主却卖了个关子: “我想让他亲自告诉你,这样比较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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