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无筝脚步微顿,最后叹了口气:“赏给客栈的伙计们吃吧,让他们忙活了。” * 翌日卯时一刻,池惑才转醒过来,秋冬天光短,窗外完全没有要天亮的迹象。 绵延了数天的雨倒是停了,空气里的湿冷却未减半分,池惑用脸靠近暖炉,鼻尖被热气烘得发烫,有些干,但暖得很舒服,以至于池惑醒来后赖了好一会床。 兴许是上辈子冷惯了,这辈子的池惑异常怕冷。 窸窣的响动从身后传来,池惑懒洋洋翻了个身,刚起身的鬼主给他端来了热茶:“感觉如何了?” “好多了,蛊毒的排斥反应已经过了。”池惑坐起身,也不忘抱着对方搁在他枕边的暖炉。 鬼主将他将醒未醒的困倦模样看在眼底,随之垂下眼皮道:“在你昏睡的时候,你师尊来过。” 池惑神色微顿:“师尊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吗?” 他的第一反应,是不能让时无筝知道他和鬼主做交易这件事,否则他的立场就变得很麻烦。 鬼主沉默一瞬,摇头:“发现不了,他没好意思进屋,怕吵到我们休息。” “那就好。”池惑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想到了另一层可能性。 自己这段时日和鬼主表现出非同寻常的亲昵,加上昨晚时无筝撞到了自己睡在鬼主房间,他可能会因此产生某些误会。 但这样的误会,正中池惑下怀,对他搅掉彼此的姻缘大有助力。 时无筝的道德感,让他干不出破坏徒弟姻缘这种事。 “你师尊吩咐说,等你醒后去找他,他有事情要与你交代。”鬼主将时无筝的话原封不动转达给池惑。 池惑:“知道了,多谢。” 他刚想起身洗漱,鬼主再度按住他的手腕为他把脉。 池惑疑惑:“怎么了吗?” 鬼主:“检查一下,我怕蛊毒残留的排斥反应尚未消失,你师尊若是知道我给你下蛊,怕是要杀了我。” 池惑笑:“放心,我不会让师尊知道的。” 洗漱完毕后,池惑先是将之前做到一半的枫灯赶紧给完工了,上辈子他一口气制作了三百六十五盏,手艺熟练非常,半柱香的功夫就做好了。 之后池惑把刚才赶工做好的枫灯揣在怀里,前往时无筝房间。 此时天光微亮,池惑停在时无筝的客房前,还未抬手叩门,时无筝的声音就从门后响起—— “忘儿,请进。” 池惑的手顿在半空中,而后直接推门:“叨扰了。” “师尊,听池道友说,你有事要与我交代。” 正盘腿打坐的时无筝没有睁开眼睛,淡声道:“昨日我是想同你说,掌门传信,已经派门人调查了先前出事的鬼修洞穴。” 池惑清楚,时无筝说的鬼修洞穴,就是自己重生后设陷阱杀死鬼修和同门三位师兄的地方,这件事并没有完全翻篇。 池惑不语,等待时无筝继续告知结果。 “调查中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洞穴内找不到三位门人的尸骨,也无法探知他们生前的「念」,门内判断,是他们最后与鬼修同归于尽了,和你给出的信息一致。” 时无筝终于抬起眼皮,拢起袖子为自己和池惑沏茶水,“忘儿,别站着,过来坐。” “先前你一直被外门学宫里的师兄欺负,是吗?”时无筝淡声问道,“但为师有一点不明白,以你的个性,不像是会被人这般欺负、且能如此默默忍耐的。” 池惑恰如其分地微微一愣,旋即躲闪对方的视线:“师尊,我…” 他欲言又止,因为他知道,时无筝上一世做出的种种愚蠢之举,都是被天道支配的结果,并不代表对方是个傻子,这种时候谨言慎行最稳妥。 时无筝也不继续为难他:“无妨,以后不要再被人欺负了就好。” 池惑依旧是沉默,时无筝交代完事情,也没急着让池惑退下,两人在静默中喝茶。 半盏茶的功夫,时无筝终于开口问道:“你与池道友…?” 他看向对面的池惑,欲言又止。 池惑笑:“我与他许久未见,所以这次见面话就多些,昨天下午在他房间聊着聊着就犯困,所以直接睡了。” 他故意这般说,并没有直接把话给说死,一来怕之后有什么变故,也好给自己留条后路,二来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最是容易引人遐想。 时无筝稍一点头,没再继续问什么。 临离开前,池惑将怀里的枫灯递给时无筝,笑道:“徒儿手艺不精,还望师尊不要嫌弃。” 时无筝小心翼翼将枫灯捧在手里,被红枫映照的脸上分明写着欢喜。 上一世,池惑作为追求者将三百六十五盏枫灯送给时无筝,他得到的反馈只有惊讶,并没有任何欢喜。 “你有心了,”时无筝捧着枫灯,似乎一时半会不愿意放下,迟疑片刻又问,“你是在池道友屋中做的灯吗?” 池惑点头:“怎么了?” “无事。”时无筝将枫灯轻轻放在桌案上。 * 又两日,少城主白见临提前抵达扶水镇,预备主持千灯赏枫宴事宜。 在鬼主的财力和仙器帮助下,池惑已经提前疏通好雁芦楼的关系,顺利拿到了歌舞伶人的通行令。 白家人对于下人的管辖也不严格,所以池惑一番操作下来才如此轻易。 鬼主将池惑在雁芦楼的小动作掌握得一清二楚,甚至帮助池惑避开时无筝,将整件事隐瞒下来:“祁忘,既然你作为歌舞伶人进入雁芦楼,没有点真材实料的才艺怎么好蒙混过关呢?” 池惑知道“自己”在开玩笑,也乐意顺着玩笑回答说:“鬼主觉得我适合怎样的才艺?” 鬼主递给他一把檀木五弦琵琶:“会弹吗?” 池惑接过琵琶,欣赏这把绘有红枫白鹤的琵琶片刻,就娴熟地拨动弦丝,切切弦音登时弥漫客房。 鬼主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琵琶声由急转幽,正是传唱于醉鸦楼的歌谣《醉死梦生》。 这首曲子暗藏求救信号,曲声一响,听闻曲子的醉鸦楼人便会循声而去出手相救。 这是醉鸦楼共有的秘密,没有外人知道。 鬼主的眼皮跳了跳,他惊讶于对方竟然连这首曲子都知道,但回过头想,既然这家伙自称是醉鸦楼故人,那他确实应该知道的。 直到一曲终了,静默了一瞬,鬼主才幽幽拍起了掌。 当下两人正面对一扇镜子,彼此通过镜面凝视对方。 此时此刻的氛围,让池惑有一瞬间恍惚,错觉镜面里另一张面孔才是自己。 似错觉也非错觉,毕竟他也是鬼主池惑,现在这个模样这副身体,都是他借来的罢了。 以至于在镜子中看到真正的自己,会突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慨。 但很快,池惑就从自己的情绪中走出来,他脸上的迷茫转瞬即逝,换上惯常笑微微的面孔,抱着琵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道:“手艺不精,让鬼主见笑了。” 鬼主颇有深意地凝视他:“你真是多才多艺,不仅精通琵琶,还照顾我的思乡之情,演奏了只有在我家乡才能听到的曲目。” “不过你可知,对我而言,有外人知道这首曲子的存在,是非常危险的?”他语气柔和,但仔细听,会觉出几分耐人寻味的威胁。 池惑点头,坦荡荡道:“正因如此,我才不怕让你知道,也不想对你藏着掖着,池惑,我希望你相信,我不会对你不利。”他叫了自己的大名,这也是他的名字。 “雁芦楼内情况未明,如果到时候我遇到什么变故,还恳求鬼主能搭把手。”池惑言归正传。 “祁忘,我总有一天会弄清楚你的身份的。”鬼主敛了笑,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池惑眼角浅红色的胎记。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那么,我还是希望它晚点到来。”池惑再度轻轻拨了拨琵琶弦,声止。
第20章 枫宴(十) 千灯赏枫宴前日,白家少城主白见临忙了一整日庆典的事,终于可以在晚上清闲下来,他在雁芦楼用了晚饭,准备看一出皮影戏打发夜晚时间。 写在雁芦楼的节目名牌上的都是老戏,白见临兴致缺缺,随手点了一出几乎看得倒背如流的《青蛇》,随后就要了茶水点心等戏。 他对戏文本没太多期待,只是临休息前的一点消遣,待戏幕后的灯火亮起,牵线纸人出现在戏幕上,旋律陌生的琵琶曲目也随之响起。 琵琶声婉转悠扬,比白见临曾经听过的任何一场弹奏都得更娴熟流畅,他顿时来了兴致。 可随着白见临专注看戏目听琵琶,他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幕布上演绎的皮影戏剧情,乐师弹奏的琵琶曲都非常陌生,似乎不是他熟悉的《青蛇》。 白见临心中腾起几分疑惑,不动声色等戏进行下去。 直到半盏茶后,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于是放下手中茶盏,出声打断了正进行的表演: “等一下,你们现在给我演绎的皮影戏目,真的是《青蛇》吗?” 戏幕后的池惑并未停止琵琶演奏,而是放缓了节奏: “少城主,见谅,今日这出戏,是我专门为你编排的剧目,相信可以给你带来惊喜。” “还有这等事?”白见临觉得奇怪的同时,也突然来了兴致。 一直忙于处理各城池事务的他很快意识到,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下边人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对治理者的不满;要么是有什么不能直接言明的话,需要通过戏文的方式告知他。 白见临从来不是专断暴戾之人,而且戏幕后这位乐师身上没有修者的气息,似乎也不带任何威胁性,于是他压下心头的疑惑耐心道: “那你继续吧,横竖《青蛇》我也看腻了。” 如果是看一出皮影戏就能解的情况,他很愿意耐心听下去。 琵琶声由缓转急,幕布后布偶表演的情节也越发触目惊心。 池惑通过皮影戏的方式,与少城主白见临讲述了一个杀父弑兄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装疯卖傻,看似怠于修行,对城中事务也不管不顾,只揽了家族里守陵园,处理城中殡葬事宜的闲差,终日游手好闲风流纨绔,就这般蛰伏了多年,主角在暗地里重金雇佣鬼修蛊师,利用守陵园的便利,在地宫炼阴兵养鬼尸,待计划稍成气候,一朝勾结鬼域之主,通过万千阴兵进攻城池,对父兄的门士及城中百姓毫不留情绞杀,血流成河,昔日最繁华的城池一夜之间沦为地狱。 戏幕后技师的演绎技法精巧,牵线纸人动作台词活灵活现,白见临越看越不对劲,眉头也越拧越紧。 戏中很多细节和现实对上了,比如主角装疯卖傻风流纨绔,比如主角甘愿守陵园,处理殡葬事宜,比如主角是家族中最小的儿子…这一切似乎都指向自己的亲弟弟白逐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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