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之下,宛若某种狰狞的鬼怪揭开画皮,虚浮的花团锦簇尽数化作青烟飞散,三皇子骤然心慌。 那边兰奕臻正在连声询问兰奕欢道:“你没事吧?” 其实他此刻也满腔疑虑,但是根本就顾不上多想,双手急急忙忙地在兰奕欢身上捏了一圈,手忙脚乱地检查着兰奕欢的情况。 “有没有受伤?伤到哪里了,啊?说话!” 兰奕欢敢肯定,兰奕臻一定暗中派人看着他了,所以才会来的这么及时。 心中百般滋味,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唉,你怎么总是……” 顿了顿,又想这里不是场合,只好转而说道:“我没事。” 听兰奕欢的声音语气都很正常,身上也确实没见到任何其他伤处,兰奕臻才微松了口气。 这时他方才觉得一道身影挡住了自己眼前的光线,扭头一看,只见竟是刚才被自己推开的三皇子不知何时站了过来,正失魂落魄地盯着兰奕欢。 兰奕臻知道他跟兰奕欢平时偶有来往,原本也没怎么在意过。 但此时三皇子的眼神实在是太奇怪了,直勾勾地盯在兰奕欢身上,似悲似喜,似惊似疑,仿佛恨不得把兰奕欢的骨肉都给看穿了一样,视旁人若无物。 这让兰奕臻非常不舒服。 他皱了一下眉,沉声道:“老三。” 三皇子如梦初醒,转头看着兰奕臻,满脸茫然。 兰奕臻淡淡道:“下去吧。” 原来这时,整座楼体的晃动和坍塌都已经停下来了。 侍卫们将几位皇子小心翼翼地搀扶了下去。 这次不幸中的万幸,就是虽然得仙楼最顶层的屋顶几乎已经全部塌下,但是形成了一个斜角,恰好将人挡在了里面。 再加上地板牢固,没有毁坏,就也不会让人从高楼上坠落,故而没有造成伤亡。 一切只能说是上苍保佑了,可是相应的,几乎所有送来展示的珠宝都已经碎成了粉末。 听闻消息,京畿卫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疏散附近看热闹的百姓,检察人员的伤亡状况,周围有哭的,有喊的,也有大声询问议论情况的,乱成一团。 “看见了没?这就是命!” 对面茶楼里的掌柜也走出来,抻着脖子看热闹,同时大声跟旁边的人说道:“前几天老张还说,羡慕这得仙楼的老板,受到宫中委托办了这件大事,得多了多少生意!现在呢?什么都完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唉,谁说不是呢!砸碎了这么多的宝贝,光是赔就不知道要赔到什么时候去,那可是皇上的东西啊!不光这个,还把今天在楼里赏宝的老爷小姐们都给得罪了,真是倒霉!” 兰奕欢站的不远不近,恰好听到了这些话,目光闪了闪,并不开口。 忽然间,他肩上一紧,被人重重搂住,兰奕欢转过头来,兰奕臻沉声说道:“没事的,有我在。” 太子殿下在这里,正好主持大局,不少人都来向他询问情况,请示号令,兰奕臻却心有余悸,不管说什么,都不离开兰奕欢的两步远。 此时他担忧地安慰兰奕欢,却发现弟弟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慌张焦急,而是说道:“是,肯定没事,二哥你放心就好。” 兰奕臻一怔,回过头来,见兰奕欢表情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纷乱,唇边噙着一丝讽刺的浅笑。 他此时的目光让兰奕臻觉得有点陌生,像是冬日隔着一层透明冰花的阳光,淡漠、疏离而遥远。 兰奕臻从刚才就注意到了兰奕欢的平静,但他只以为这件事实在太过突然,兰奕欢是已经吓傻了,这个时候才慢慢意识到不对劲。 兰奕臻定定地看着兰奕欢,以他的聪明,念头一转,已经稍稍猜到了端底,而兰奕欢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兰奕臻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顿了顿,他一转身,道:“三弟,这里你来处理。” 说完之后,也不等三皇子答话,兰奕臻已同兰奕欢说:“跟我回去。” 他的口吻不容置疑,兰奕欢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只点了点头,说道:“好。” 两人在马车上一路没说话,到了东宫,兰奕臻回身把兰奕欢拉下马车,一路牵着他进了自己的书房,将门“砰”地关上。 下人们都识趣地躲了老远。 兰奕臻这才沉声问道:“这件事你做了多少?知道多少?” 他如此单刀直入,兰奕欢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地回答说:“二哥,这件事情你就不用问了,也不必插手。你掺和进来,对你也不是好事,只要你知道我能够妥善处理就可以了。” 兰奕臻猛地一拍桌子,怒声道:“胡闹,你妥善什么!” 他的性格向来沉静,别说是如此疾言厉色地跟兰奕欢说话从未有过,就是平时在别人面前,这种失态失控的样子也很少能见到。 “我说你刚才怎么那样冷静,你根本就是算好了今天这楼会塌,也会把那些东西都砸烂,是不是?” 兰奕臻道:“好,我不管你这样做是有什么盘算和谋划,你去做也就是了,有什么可瞒着我的,难道还有什么事我会不帮你吗?” 兰奕欢没说话。 “你却亲身犯险,你亲身犯险……” 兰奕臻气的说话都不利索了:“明明你想要什么,想对付谁,就是你跟我这里一句话的事,我什么都不会拒绝你——” 兰奕欢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二哥。” 兰奕臻停下来。 兰奕欢道:“你不明白吗?我有我的难处,也有我要做的事,咱们是不一样的两个人,难道我要一辈子都靠着你不成?我已经长大了,总不能永远都躲在你的身后当个孩子呀。” “让你担心,我对不住你,让那些人受惊,我对不住他们,但我没办法,我已经尽力面面俱到了。” 兰奕欢低声说:“二哥,过于相信表面的美好,相信信任、情感、依赖这些东西,不过就像试图触碰天边的彩虹,一瞬的华丽是无法生根开花的。如果被这些东西遮蔽了双眼,只会陷入命运的悲剧,人,只能信自己,靠自己。” 这些话,其实兰奕欢一直藏在心底,但从没在兰奕臻面前表露过。 他这些日子也是劳心劳力,心情动荡,一直压抑着情绪,今日被兰奕臻这样一发作,就也忍不住了。 说完之后,兰奕欢自己也不知道是畅快还是难受。 他想让兰奕臻以后别管他了,现在兰奕臻把他盯的太紧,这样的话,让他怎么下决心离开这座宫廷? 再说了,每回有点什么事,兰奕臻都这样不管不顾地冲过来给他挡着,他难道就不担心? 可是,他又真的希望兰奕臻以后再也不管他了吗? 兰奕臻听完兰奕欢说的话,也沉默了。 然后他大步朝着兰奕欢走了过来,抬起手。 兰奕欢以为要挨打,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没躲。 可是等了一会,没有巴掌落下来,只有面颊上轻柔的触感。 兰奕欢睁开眼睛。 兰奕臻捧起他的脸,低声问道:“你砸了那些东西也就罢了,什么都不想告诉我也行,可刚才为什么不跑?那样危险,要是再差一点你就没命了。” 他一字字地问道:“你想没想过,如果你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办?” 兰奕欢一震,猛然说道:“哥!” ——他发现,兰奕臻说话的时候,声音中竟带了微微的哽咽。 这一刻,兰奕欢一下子想到的,是前世他临死的时候。 那个时候,也是只有兰奕臻在他的身边,自己靠在兄长的怀里,用尽最后的力气,跟他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当时兰奕臻的神情,与此时此刻竟然这么像。 发红的眼眶,哽咽的声音,无力的愤怒,悲恸哀婉的绝望神情…… 那个时候,兰奕欢不知道他是真的伤心。 他刚刚听见亲生母亲和兄长背地里盼着自己早死,对亲情正是最万念俱灰的时刻,根本不相信这位向来疏远的太子兄长会因为他的死真的难过。 他觉得对方这样半真半假地哭一哭,就是已经全了兄弟之情了,等过几日他发丧完毕,思王往皇位上一坐,只怕还要觉得他死的好,死的是时候。 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前世兰奕臻那么多的好,他知道,兰奕臻不是那样的人。 原来他那时和现在都是一样的伤心,自己死后,就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其实兰奕欢的做法在皇家才应该是正确的。 两人都已经长大了,一个是储君,一个是皇子,各自有各自的利益和目的,双方只有及时摆正位置,懂得分寸,关系才能维系的长远。 可兰奕欢唯一屡屡判断失误的,就是兰奕臻对他的感情。 这样的感情,真的可以相信和依靠吗? 他已经,输过了啊。 兰奕欢低声说:“二哥,对不起。” 兰奕臻静静地看着他,抓住兰奕欢的肩膀,然后一下把他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抱的兰奕欢的骨头甚至都有些疼了,兰奕欢靠在这样的怀抱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良久,兰奕臻才说:“是我不好。我刚才急昏了头了,不该跟你发脾气。我知道你有难处,是我没保护好你。” 他把兰奕欢放开,认真地说:“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别再拿自己冒险就好了,可以吗?” 其实他很贪心,他想在兰奕欢身上得到的很多,他的心中有个无底的黑洞,贪婪地想要吞噬一切,怎么也填不满。 但是他可以隐忍,可以克制,可以把底线一退再退。 因为他更想让兰奕欢高兴。 兰奕欢轻声道:“好。” 兰奕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好。” 他又问:“那这件事里面,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兰奕欢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了,我都布置好了。” 兰奕臻忍耐住了,没有再追问下去:“嗯……时候不早了,那你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这一天下来情绪大起大落,也确实让人有种仿佛脱力一般的疲惫感,兰奕欢答应了一声,说了句“那你也早点睡”,起身向外走去。 一脚已经跨出门槛了,兰奕欢又鬼使神差地回了下头,发现兰奕臻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望着自己的背影。 孤单、沉郁、渴望。 他的影子在烛火下拉长,摇曳,前世与今生的他都是如此形单影只,事事隐忍。 另一只脚忽然怎么也迈不动了。 一股酸涩的感觉似乎在胸腔中化开,兰奕欢忍不住又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半蹲在兰奕臻的腿边,像小时候一样抱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兰奕臻有些错愕,又有些受宠若惊:“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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