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把兰奕欢给高兴坏了,立刻将小脑袋靠在了齐贵妃的肩膀上,搂着她的脖子,嘴甜地叫娘。 后来,就连奶娘要带他洗澡去的时候,兰奕欢都依依不舍地拽着齐贵妃的衣角,硬是不肯松开。 齐贵妃被这小东西缠的没法子,发誓下回再也不随便抱了,一边令人搬了贵妃椅,坐在一旁,瞧着兰奕欢洗澡。 当时,奶娘还笑着开玩笑,说七殿下胸口上这处胎记生的妙,就像把心长在了外面,定是个多情的人,就是容易被伤。 那一瞬间,齐贵妃心里想,这倒是很像阿雅思。 但当时,阿雅思已经不在了,这个念头只是在她心中微微一转,便立即打消—— 在那深宫之中,错一次已是极限,剩下的,就连想都不能多想,否则一句失言,一个神态,就有可能被人看出端倪,丧了命。 是她一时的悲愤放纵,让这个小生命来到了世界上,却给她带来了长久的陪伴,重新点亮了她的人生。 她不是一个好人,不是一个好妻子,但是她真的想要当个好母亲的。 怎么会错呢?怎么就会错了! 郝嬷嬷的声音彻底听不见了,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可是她的耳边又有着巨大的嗡鸣在回响,尖锐的仿佛要刺破她的鼓膜,越来越大声。 欢儿,欢儿,欢儿啊。 这样的名字,可他一生中的欢欣,都不过是苦中作乐。 齐贵妃记得,她唯一一次主动说自己是兰奕欢的亲娘,是在他登基之后,齐埘犯了大不敬之罪,被兰奕欢命人押入牢中,打算重惩。 她总不能不管,便去找兰奕欢说情,兰奕欢只是不应,说来说去,齐贵妃也恼了,便道:“我怎么也是你的亲娘,你就不能给我一点面子吗?” “你真是我的亲娘吗?!” 没想到,兰奕欢一下子就爆发了。 “你是我的亲娘,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总是要去维护别人?不是所有的母亲在看到自己孩子的时候,都会发自内心的喜爱吗?我小时候被人议论是捡来的孩子时,你怎么不为我辩解,怎么不说你是我的亲娘?” 他头几句话还勉强带着几分平静,后面的声音却越来越高,语速也越来越快,显然是情绪决堤,完全难以自抑了: “……我登基的时候,那么多人反对我,咒骂我,姜丽妃可以为了八弟跪在我面前恳求我网开一面,你却恨不得我立刻死了,给五哥让位置,有这样的亲娘吗?!” 他的眼中,都是愤怒、失望、伤痛。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齐贵妃的眼中落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都要被这一句句的指责掏空了,疼得她全身发抖,那伤口却摸不到,也包不住。 她直到如今还记得,那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被她抱进怀里的样子,紧闭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粉嫩的肌肤,柔软的身体,还有那天生微微上翘的唇角。 她失血过多,眼前有些模糊,所以只看了一眼,孩子就被别人抱开了。 但是他长得那样可爱,周围的人都在喜笑颜开地奉承说:“瞧瞧,七殿下打一出生就爱笑,这样爱笑的孩子,以后肯定长命百岁,安乐无忧!” 脑海中的记忆仿佛在轰然作响,可她也想起了前世兰奕欢刚刚去世时,自己所看看到的那具消瘦、苍白的尸体,她轻轻碰了碰对方的脸,感受到了冰冷的温度。 这种冰冷好像从指尖一直传导到了她的全身,带来死灰般的绝望,可是再也不会有一只小手伸过来,抓住她的手指了。 从确认了兰奕欢才是她亲生儿子的那一瞬间,她就意识到,她永远不会再被紧握不放,也永远听不到那一声“娘”了。 外面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房中灭了两支灯,整个空旷的宫殿显得那样黑暗,又那样寒冷。 曾经无数个深夜里,母子两人靠在一起,兰奕欢小小的身体依偎着她入睡,她以为,是自己大发善心,养活了这个小生命,如今却感到,那种暖暖和和的感觉,再也找不见了。 郝嬷嬷知道她这位旧主子的脾气,绝对算不上什么善人,她说出这件事的时候,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她打骂责罚,自己也拼命解释求饶的准备。 可是战战兢兢地等了半天,齐贵妃却只是坐在地上流泪,一声不吭,这好像还是郝嬷嬷头一回看见她哭,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好像永远也流不完似的。 她竟然这样的在乎兰奕欢。 郝嬷嬷愈发胆战心惊,只怕齐贵妃回过神来找她算账,犹豫了一下,颤声说道:“娘娘,您也别太难过了,这事不怪您,也、也不怪奴婢,谁、谁也不想这样,这都是齐大人吩咐的。” 齐贵妃终于有了点反应,木然问道:“为什么?” 郝嬷嬷愣了愣,才明白她是问她大哥为什么要这样做:“奴婢不知道。齐大人当时只是说,让奴婢管好自己的嘴,不管在孩子身上看见什么,都不许在您跟前嚼舌头……” 是她的亲人背弃了她,而她又伤害了她的亲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一个无比可悲的蠢货。 齐贵妃觉得胸口窒闷难言,她突然“啊——”地大叫了一声,把郝嬷嬷吓得一个激灵,打住了话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齐贵妃。 只见她一声又一声的大叫着,撕心裂肺,宛若野兽痛苦的嘶嚎: “啊——啊——” 凄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传开,外面的侍卫们纷纷闯入,见状以为齐贵妃突然发了狂,都吓得不轻。 宫女们连忙一边叫人去传太医,一边将主子搀扶起来,劝说着她往里走。 齐贵妃却突然间放声大哭,那么伤心,那么痛苦。 * 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正有个人站在临华宫外的一片树影之间,同样悲伤的凝视着这个方向。 那个人正是阿雅思。 在齐贵妃离开之后,他怔了一会,草草跟又惊又疑,想要拉住他询问的孟恩和林罕交代了一句“回来再说”,便追了出去。 他有着侍卫的腰牌,进宫并不算难,但其实在知道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是会追着这个年少时曾经追逐过那么多回的女人,进入这座皇宫。 还会站在那座熟悉的宫殿外面,像以前无数个深夜所做的那样,试图倾听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他听着齐贵妃嚎啕大哭,听着侍卫们惊慌地闯进去,听着宫女们劝说的声音。 他的心中像是一团熊熊的火焰,反复炙烤着,好像要把皮肤都一寸寸烤的裂开了。 他知道,他与齐贵妃的性格,和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从来都不一致,但两人聚少离多的相处淡化了这份不和谐,而让爱意更加凸显。 当发现齐贵妃那样对待兰奕欢的时候,他震惊、心痛、失望,他想,是不是那时候的自己太过年轻,自以为是的爱,只是幼稚天真的迷恋,仅此而已。 可这个时候,听到齐贵妃痛苦的哭声时,他也觉得那样难过,他才明白,其实那份爱从未消失,自己的喜怒哀乐,还是会被这个女人所牵动。 可是…… 可是这种爱的中间,又已经有了无法弥补,无法缝合的裂隙。 一切,再也回不到最初。 阿雅思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看见太医来了,应该是给齐贵妃喂食了什么镇定催眠的药物,里面渐渐地安静下来,片刻之后,郝嬷嬷依旧被人绑着,悄悄抬出了临华宫。 阿雅思暗暗看着郝嬷嬷的去向,记在心里,这才离开。 他又去了一趟兰奕欢那边,假装自己记错了当值的时间,询问兰奕欢的情况。 听到兰奕欢已经休息了,晚膳有太子陪着,吃的很好,他想象着儿子熟睡的小脸,脸上才总算短暂地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转身走了。 *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兰奕欢也觉得很不适应。 现在在外人看来,兰奕臻还是刚刚遇刺,行动不便,需要卧床静养的状态,陪着兰奕欢待了大半天之后,兰奕欢实在不放心,就硬是让他回东宫了。 他在床上睡了一觉,自己第二天早上醒来,睁眼之后突然觉得十分恍惚。 昨天发生了什么来着? 昨天他一睁眼,就有人同他说,他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个人就是阿雅思。 这简直太奇怪了,这是真的吗? 不会是他在做梦吧? 兰奕欢突然一个轱辘翻身坐了起来,在他的寝殿中四下看了看,紧接着就发现,昨天阿雅思给他的那一排木头福娃还从小到大,整整齐齐地摆在他的床头。 兰奕欢看了一会,伸出手来,轻轻地摸了摸其中一只福娃的头,然后在床头上的小柜里翻了翻,找出了一个最大的娃娃。 这是他十八岁生日那天,阿雅思放在他的窗台上的。 当时,兰奕欢和兰奕臻在外面的宅院里住了一晚,兰奕欢回来之后,就在窗台上发现了这个顶着一头清晨的露水,却还笑眯眯的胖娃娃。 他那天看见阿雅思做这个东西了,印象中还说是要送给他的孩子,兰奕欢还以为对方特意给自己多做了一个,于是就捡回了房中,又从秦州一直带到了京城。 原来,这不是顺带多做的,这从一开始就是只给他一个人的。 兰奕欢将最大的娃娃摆在了队伍排头,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太严肃了,改成将它们一起围成了一个圈,中间放了几块松子糖。 这样看起来,好像就温馨多了。 兰奕欢端详一下,觉得很满意,把小熊拎起来,放在一圈娃娃旁边坐好,说道:“你跟它们玩吧,我出去一趟。” 系统【滴】的响了一声,像是在应和兰奕欢的话。 兰奕欢起身去换衣服,系统空间里的小熊慢吞吞看了一眼笑容可掬的胖娃娃们,想了一会,摸出个小本本,用胖爪抓起一支笔,开始打报告—— 【服装申请: 原因:配合王子需求,对“爸爸的礼物”进行照料。 申请经费:一万熊币。 购置服装:“保姆熊”搭配服饰:头巾一,围裙一(带兜),爪套一,皮鞋一。】 此时,兰奕欢也已经换好了王子便服一,出了宫门。 兰奕臻装病之后,虽然私底下暗潮涌动,不过他们这边明面上倒是清净了不少,兰奕欢这边没有什么安排,他只是有些犹豫,又有些好奇。 昨天他太过激动了,后来才慢慢地意识到,如果阿雅思真是他父亲的话,那么孟恩、林罕,还有莎达丽,就都是他的亲人了。 莎达丽竟然是他的妹妹。 他们以后是不是也得相认?他们能当好亲戚吗? 兰奕欢以前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当然也有亲戚,但皇族的亲兄弟尚且争夺提防,其他的叔伯姑嫂也不过就是个见面行礼的面子情,皇子们大多都跟自己母族的亲人走的更近,可齐家,也就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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