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散尽,阳和方起,远山就如煎盐迭雪一般,细碎的在阳光照耀之下闪闪发光。氛围出奇的宁静,静到连窗台上鸟儿煽动翅膀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春天要到了。 徐思远没来由的想。 后来沈颂便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到过徐思远,仿佛真的就是一时兴起给他讲了一会故事,乏了又转眼忘在脑后。 小沈颂撑着窗台边,旁边放着一摞晦涩难懂的话本,而他小小的身躯面前只摆着那本绘画本。 也是觉得我没有用了吗?和那些大人一样。 可是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沈颂垂头丧气的趴在桌子上,看着纸上握剑的人,小脸皱起,自顾自的嘀咕着。 “没有,利用价值了……” 直到快散节的时候,徐思远也没有出现。 沈颂不知道这里的节日为什么要过这么久,什么时候结束。 他只能通过山下的鞭炮声来判断这个节日已近尾声。 沈颂每天都坐在窗边,从傍晚坐到半夜,记着他随口一说的承诺,一直期盼着那到身影。 直到这日傍晚,沈颂看着旁边的蜡烛发呆,山下今日似乎格外欢乐,一片熙熙攘攘的灯火,好不热闹。 他的这方院子一片漆黑,沈颂看了一眼满天星辰,正准备吹灭蜡烛,上床睡觉。 吱呀—— “怎的这院子里这么昏暗?” 听见熟悉的声音,沈颂的动作一顿,朝窗探头望去。 只见那道颀长的身形踏入院门,一身天青色的圆领袍,也遮不住身上的少年气息。乌黑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随着他的步子晃动。 徐思远已经小跑到他的窗前,隔着一张书桌与他对视,懒洋洋的靠在窗上。 习以为常的,仿佛这几日不见的人不是他一般,眉眼微弯,对他说道:“小可怜,要不要下山去?” 如果说,沈颂第一眼看见他还有点生气,许是这段时日被徐思远惯的。 但在他嗅到徐思远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小孩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摇曳的火光,沈颂笑着从凳子上跳下去,一边答应着他:“好。” 徐思远带着他穿过偏院,路过正殿时,停了下来。 沈颂抬头望去,金身的巨大佛像屹立于殿堂中央,两旁摆着一排排的红烛沉默着燃烧,蜡泪连成红珠一般落在烛台之上,火光照得殿堂通亮。 徐思远浅笑了一下,弯下腰对沈颂说道:“我们要在蜡烛燃完之前回来。” 说罢,没等沈颂说话,他牵起沈颂转身往山下走去。 介于沈颂的小短腿,徐思远特意放慢了脚步。 周围是崎岖陡峭的山林,入耳便是冷冽的风声。沈颂抓着某人衣角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一些,似乎时刻保持着戒备。 徐思远微微往下一瞥,唇角微微翘起,反手握住他的小手。 摸到小孩泛汗的手,以为他是怕摔,徐思远微低下头,笑着安抚着他:“握紧了就稳当点。” 走了近半个时辰,沈颂终于在山门下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马车。 徐思远轻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上车,轻声道:“走吧。” 车身微微晃荡,周遭也逐渐有了些烟火气。 沈颂安分的坐在徐思远边上,他能清晰的闻到身旁的人身上的血腥气,许久不散。 这是杀了多少人啊? 沈颂有些惊疑,偷偷偏头看了他一眼,结果正好被抓了个现行。 沈颂心虚的立马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端坐在原处,生怕下一秒徐思远问他些什么。 但不一会儿,沈颂没等来问题,反而听见旁边的那人轻笑了一声。 仿佛是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沈颂:……… 外头的声音变得热闹起来,徐思远挑开帘门往外看了一眼,便转头对沈颂说:“走吧,下车吧。” 夜幕之下,华灯初上,宽阔街道上灯火通明,四处张灯结彩,老少妇孺皆身着新衣,面带喜色,三五成群的走在街上。 街道上人流如织,徐思远拉着沈颂的手防止他走丢。 上元节的街道格外热闹,两边的小摊上贩着各种稀奇玩意,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纸灯笼紧紧挨着,琳琅满目,各色小吃在摊上冒着热气,好不热闹。 对于一个喜爱小孩的人来说,特别是漂亮小孩,但凡是他多看两眼,徐思远就会毫不犹豫的买下来,然后在沈颂奇怪的眼光中,递到他手里。 然后就出现了以下有些怪诞的画面。 徐思远手里拿着个钱袋子无聊到抛着,路过身旁的摊位就拿点什么玩意,递给身后的沈颂。 而跟在他身后的小沈颂,抱着比他人还高的东西,踉踉跄跄的跟着徐思远。 “哎!来了来了!” “这边这边!快点啊!” “哎慢点!别挤!” 人群突然朝一个方向涌动,沈颂被手里的一堆东西挡住了视线,一时被人流挤了出来,中途还差点摔倒。 被挤到人流末尾,沈颂左右张望,却不见徐思远的身影。他稍微踌躇了一下,然后把东西往旁边一扔,转身混入人群。 “在哪呢在哪呢?我怎么没看到?” “还没来哟!别挤啦!” 沈颂凭着小小的个子,成功在一堆人里挤到了前排。他只看见街道两旁熙熙攘攘的行人,却丝毫不见那道天青色身影。 正当沈颂伸了伸脑袋四处张望时,道路尽头响起了彻天的鞭炮声。 锣鼓喧天,沈颂看见那街上出来两只金色的狮子,随着锣鼓队舞的节奏,百戏人的高难度动作,醒狮在在街头尽显活泼,大街上四处乱窜,。 接了打赏的银钱,更是俏皮的眨了眨眼,引得围观群众大笑。 紧接着就是一阵响彻天际的锣鼓声,带着接连不断的鞭炮齐鸣,震得沈颂有些耳鸣。 人群突然开始向前涌动,周遭的热闹更是更上一层。沈颂被迫随着人群移动,等站稳脚步,一抬头就和近在咫尺的龙头对上。 只有短短的一秒,都可能是武艺人随手一挥。沈颂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种压迫感,那一秒,他听不见周围的欢呼尖叫,心跳停了一瞬。 等到舞龙踩着鞭炮声离开,沈颂才堪堪回神,那一瞬的对视如烙印一般,刻在沈颂脑海里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壮观的场面,不同于第一星际的机械感让人害怕,而是一种神佛宗教的绝对信仰。 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且狂热的信奉。 令人望而生畏。 沈颂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古书中信徒的感觉。 后面的花灯巡游便没有这么多人了,沈颂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身影显得有些寂寥。 他站在原地,回过神来就发现人群散了。他跑过一个又一个摊铺,却始终没有看见徐思远的身影。 沈颂累了,他沿着那条路慢悠悠的走着,低着的头看地上重重迭迭的影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嘿!” 一道人影突然从旁边冒了出来,下的沈颂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抬头一看,却愣住了。 徐思远还维持着刚刚吓他的姿势,身体微微倾斜,一只手背在身后,束起的长发随他的动作在空中摇曳。 身旁摊位上昏黄的光映在他身上,衬得略带薄汗的脸颊更加明艳,也映得那双眼眸格外明亮。 把戏得逞的少年,对他张扬的笑着,微微俯下身,将手中的糖画递出来,还不忘捉弄道:“我们家小可怜受委屈?吃个糖就不准哭了啊。” 沈颂站在原地,和手上的糖话兔子对视了一秒,嘴硬反驳道:“我没有哭!” “是是是,”徐思远顺势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唇角微微上扬,似是随口道:“也不知道谁天天可怜兮兮的守在窗户前。” 沈颂惊慌的转头,却见徐思远意料之中的笑着,还有些好玩的逗了逗他,说道:“怎么?你真以为放心把你一个人丢庙里啊?” “年节期间热闹,自然事也不少。” 下一秒,徐思远从背后拿出一盏花灯,也是个兔子形状,点缀上了斑斓的颜色,惟妙惟肖的样子。 “刚刚给你去买这个了,”徐思远将花灯放到他手里,一边还不忘找补道:“是我的不对,下次我一定把小可怜揣兜里,随身带着。这次原谅我行吗?” 那灯笼下还挂着没来的及摘的题目,沈颂微微一看,是他的字。 微风拂动,露出后面的答案。字迹工整秀丽,有些许潦草,能看出来徐思远慌忙之下随手下笔。 以页诉公德,而以歌颂之 刚刚那点阴郁的心情也一扫而空,沈颂没有回答他,转头看向别处。没一会儿,沈颂才开口道:“你刚刚给我的东西,我给丢前面了。” 闻言,徐思远轻笑了一声,低垂与他对视,直白道:“你也…太好哄了点。” 好在徐思远见好就收,回答了他的话:“放心吧,有人收拾了。” 而后便又逛了一会,放了个河灯便启程回寺庙了。 “那有什么用呢?”沈颂不明白徐思远让他对着河灯许愿干什么。 徐思远撑着头,回他道:“万一实现了呢?” “还有,许了什么愿望也不能说,不然传不到天上,神佛就不会显灵了。” 沈颂百思不得其解:“那庙里不是更灵吗?” 徐思远撑在下巴思考了一下,说:“在寺庙里,无论是求什么,得到了之后都是需要还愿的,要付出一定代价的。” 他笑了一下,随口说道:“有人病重求生,可能破财消灾,也可能是在延续痛苦。” 哪有跪三下就如愿以偿的好事? 无非就是一场与神佛的赌注,赌赢了是交易,赌输了就是命。 而世间所有人都是赌徒。 沈颂似是想到了什么,陷入了沉思。 “那你信吗?” “我?” 闻言,徐思远偏头,目光穿过晃动的烛光落在沈颂身上,像是在透过他看着自己,轻笑一声,又像是喃喃自语。 “我信啊。” 一轮明月挂林梢,簌簌的风声自林间穿过,枝杈微晃,衬得月盘摇摇欲坠。 夜色朦胧,路径难辨。 银碎的月光铺下整个长阶,恍若隔世,天青色的衣衫与昏黄明月遥遥相衬。 徐思远一手牵着小沈颂,一步一步的往山顶走去。 不知怎的,沈颂今日一点也不见疲惫,一股脑的往上走,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徐思远摇头失笑,在后面慢吞吞的走着。 沈颂踏入大门,庙堂中的蜡烛还未燃尽。 徐思远从后面跟了上来,就见沈颂小小的一只站在佛像前发呆。 沈颂正仰头注视在那雕像悲悯的神情,头顶落下一片阴影,身后而来的徐思远便挡住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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