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伏垂眸,循着身体的肌肉记忆,小心翼翼地掐了个法咒。 素白纤细的指尖上,“蹭”一声蹿出斑驳的火星来,随着手中灵力源源不绝的传输,火苗舔着灵气输出的位置,唰唰地拔了一大节。 炽热的暖意自指尖上方洇开,程伏无知觉地弯起唇角,对自己掐出来的这个小小灵火咒颇有种自得的意味。 程伏喜滋滋地摆弄着指尖,那点焰火就跟着她手掌在呼啸的寒风中飘摇,一闪一闪,却毫无熄灭的意味。毕竟是燃烧灵力的灵火,燃烧条件与凡火自是不同。 银装素裹的雪地中,这道明艳的火光很是瞩目,远远一打眼就能望见。 “你一个水系法修,玩火玩得这么起劲。”燕离语声淡淡,突然出现在程伏身后。 程伏乍然一惊,吓得赶忙用手去掩那道灵火,灵火却并没有如愿熄灭,而是忽闪一下,烧得更欢畅了。 “嘶”一声,程伏被自己的蹩脚操作结结实实烫了一下,灵火的灼烧顿时让素白细嫩的指节通红一片。 燕离凝眉看着,神色间流露出一丝不显山露水的嫌弃,随手挥出一道冷冽剑风扑灭火苗,蹙眉道:“真的会有法修玩自己施出来的灵火烧到手。” 语气一如往常平静,神色亦是清冷,若是说得再隐晦些,兴许程伏真的会觉得自家师尊在正正经经教导自己。 “这叫什么,玩火自焚?”雪发剑修似笑非笑瞧她一眼,走近程伏,将她烧得通红的那只手执起,覆掌上去按压一下。 燕离的手触感温润,处在这冰天雪地中,修长白皙的手居然没有半点冰寒气,美玉一般细腻温润,就连剑修平常练剑应有的茧子,在燕离手上,也没有半分显现。 也不知这一按带了什么灵力咒法,程伏因灼烧而剧痛的手指倏然便消了苦楚,红痕仍在,疼痛却去而不返。 程伏惊异地抬眼看燕离:“师尊,你这是施了什么法咒?我当了十八年法修,怎么从未听闻过这等神奇便捷的法术?” 燕离眼眸定定看她,似乎不明白程伏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因为这是医修的止痛咒。” 程伏神色更惊异:“师父您不是剑修吗,居然还通晓医修咒术?” 燕离没有直接回答程伏,仍旧定定看程伏。她与程伏皆是身形修长,在高度相当的情况下隔空对视,居然莫名生出了些隐秘的硝烟气息。 雪发剑尊眸色深深,面容清冷,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却显然低落下去:“为师刚刚回府,你应关心的,不该是师父在外面的境遇如何、可曾有伤?” 程伏:“……师尊您纵横五域,从无敌手,出门在外自是无恙。我身为弟子,应当对师尊的业务能力充满绝对的信心。” 燕离没说话,纷纷扬扬的雪此刻下得更大。 清清冷冷的白发剑尊与长相明艳的剑尊弟子面面相觑,直到各自的眉睫都沾了雪沫。 程伏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家师尊此时并不是太开心,便向前一步,诚恳道:“师尊,弟子知错,下次师尊云游归来,徒儿必当第一个出来迎接师父,对师父嘘寒问暖,给予师父最无微不至的体贴!” 燕离这才堪堪开口,眉眼缓和:“知道便好。走吧,进殿里去说话。” 一入燕离宫中,程伏就显然被光线的暗沉涩到了眼睛,眨巴眨巴眸子。 外边是朗朗白日,白色的天光与洁白的风雪形成了白色光芒极强的一片天地,因此乍然一进殿宇,便能显著地察觉到里外光线的明暗悬殊。 不仅如此,燕离的宫中似乎惯爱摆放不够亮堂的烛台,又罩着黄色的灯罩,使得光线昏黄。 修真界在用度方面十分慷慨,一个剑尊用着这样不太亮堂的廉价灯烛,实在有些奇怪。 悬挂式灵灯价格虽然稍贵一些,但对于五灵域第一剑这种名声实力并存的人物,从不会缺少钱物异宝。 但凡燕离愿开尊口,大把大巴的人就上赶着要给燕离送钱。 程伏收回视线,不再细看燕离的宫殿摆设。 灯光太昏暗,使得摆放的物事也都晦暗模糊,看不分明。她不明白燕离为何作此摆设。 兴许是剑尊的口味比较复古,就是钟爱这般昏黄的光线? 燕离照旧寻了位置坐下,回头朝程伏道:“你也坐。” 程伏立时明晓。师父这是摆明了态度,不愿在她面前拿架子。 要知道,师父在修真界的地位不亚于自己的生身父母,甚至过之不及,任何有师尊的修者,那都是对师尊毕恭毕敬,恨不得当尊佛供起来。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修士自踏上仙途后,便与凡人生活轨迹全然不同。修行,亦是在动手斩断自己的凡尘前缘。 生身父母固然还有感情,固然还会挂念,但百年后,修者不过道途堪堪起步,高堂二人却早已黄土埋身,尘缘不再。 一百年,足够改变太多太多。 前缘眨眼俱散,修者命途漫长,故而修士所拥有的人脉在如此漫漫的岁月里便显得有太多变迁。 能够长长相伴,如师如友的,在修者眼里,只有“师尊”二字。
第10章 血契 程伏规规矩矩,寻了个位置在燕离身侧坐下,乖巧道:“师父对徒儿有何吩咐?徒儿必当洗耳恭听,悉听尊便。” 燕离瞥她一眼,淡淡道:“拍马屁的功力倒是修得不错。” 程伏默然。 师尊方才进殿前,因为自己没有恭迎她还置了好一阵子气,直到程伏温言软语地给师尊顺毛才堪堪消气。 由此可见,燕离分明就是很吃她的彩虹螺旋马屁! 师尊怎么会这么傲娇啊,好可爱噢。她暗搓搓想着,又抬头看看师尊,双颊不自知地微微泛红。 燕离凝视着坐在自己前方的徒儿,有些入了神。自家徒弟生得一副皓眸樱唇,一对眼眸总是闪闪发亮,此刻更是扑闪着双眼,满面欢欣看着自己。 燕离微微偏头,似乎不太想直视程伏那对过于明亮的眸子。 雪发剑尊抬手握拳,抵在唇边微咳一声:“不要一直看我,我说什么你专心听着便是。你心神总是不稳,一直盯着某样事物容易分心。” 程伏眨眼,连连点头:“好的师尊,我一定认真听讲,绝不分心!” 燕离堪堪正色,刚要开口,便又听程伏道:“但……恕弟子逾越,师尊方才咳嗽,可是在出行路上有伤?师尊还是要多注重自己身体,切莫过劳。” 话音落下,燕离眸色瞬间晦暗起来。她一向自持,此时没忍住深吸了一口气,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有些突兀。 她眸色深深,看了眼程伏,整个人顿了一顿:“……不劳你牵挂,我很好。”细听之下,话音中竟然含着些微颤抖。 程伏耳朵微动,也察觉到师尊状态有些不对,神色浮起一丝疑惑。 师尊状态不是太佳,但观她模样,应当是不想多说,那便不必问了。再多嘴问下去,未免不太识趣。 罢了,明日给师尊做些安神的羹汤送来。 她正下神色,脑袋里消去闲聊的意愿,长驱直入道:“师尊,徒儿于修道之事上确实有许多不明之处,还望师尊多加指点。” 燕离神色松动,清清冷冷道:“有何难处只管说便是。教学一事,我不会对你有所保留。” 话音落下,便闻一阵咣啷的清声乍然响起。昏黄静谧的殿中,陡然被这拔剑出鞘的金石之声与一道雪亮的剑光贯彻。 几弹指后,清凌凌的剑光沉寂下来,显现出古朴暗沉的剑身原貌。 这柄剑的剑身不同于寻常宝剑的锃亮锋芒,而是在暗沉的褐色之上掺杂了点土黄颜色,像极了垂髫稚童捏出来的泥巴产物,一眼看去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将其与宝剑相联系起来的。 但这般的清越剑鸣,足以证明此剑并非凡品。 程伏眼神凝肃,单手执剑,翻转手腕,轻轻巧巧挥出条一闪而过的亮弧,伴随着的是宝剑的嗡嗡争鸣之声。假如有个眼盲修士同在殿内,这般嗡鸣入耳,必然认为自己身处在万剑冢中。剑鸣如此嘈杂,绝不会是单单一把剑魂的呼声。 她回转剑身,收了剑势,平托着整柄剑在双手掌心,仍能看到剑尖处正微微颤动,似乎充满了不平之意。 程伏托着土黄的剑,刚要开口发问,便见燕离散漫地以手支着头,雪色鬓发挑落几缕散在耳边,嗓音平淡:“这是殊途看不上你的表现。它经过千锤百炼,已具有灵智。以铁石之身衍生出的灵智意识,通常称之为剑魂。” “具有剑魂的剑,你若要真正驱使它,需得让它认主。” 燕离低眉看了一眼殊途剑,转向程伏:“修得灵智的剑魂寥寥无几,性子通常清高傲岸,只接受自己择主。你要展露让它看得上眼的剑意,它才甘愿被你驱使。” 白发剑尊清冷的话音甫一落下,掺杂着土黄的暗沉剑尖便似乎突然转了性子,原本嗡嗡颤动不休,此刻居然停住,乖乖巧巧躺在程伏掌心。 程伏垂眼看了看殊途剑,心底暗恨。 我师尊一说话你就安静了? 见异思迁的功利剑魂!见到剑尊都挪不开眼了! 不过师尊说的自是有理。一柄宝剑,当然不会轻易被修为低微的修士所驱使。 程伏伸出手指往自己额上一点,耷拉着眼皮道:“师父,要展露让它看得上眼的剑意才能被它认主,可是您看我像有剑意的人吗?我是法修,还只是个金丹期的法修。” 剑意,是化神以上境界剑修的专属。 燕离了然点头:“我知道你没有剑意,所以这把剑你目前就挂在腰上装饰一下,没指望你能用它。” 程伏:“……师尊,这把剑挺丑的,我觉得起不到什么装饰效果。” 她此时仍是双手捧剑的姿势,这句话一说完,就感受到手里的剑再次不满地嗡鸣起来,剑身以极高的频率颤动着。 燕离倏然沉下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柄剑。 殊途剑无形瑟缩一下,终于不动了,直直躺在程伏手心里装咸鱼。 程伏抽抽嘴角,“噌”一声把剑收回鞘中。 这真的是什么宝剑吗?怂成这样。 燕离不错眼地看着程伏手上动作,突然又道:“剑意的衍生其实并无境界之分,只是这五灵域中的剑修大多愚钝,到化神才有自己的剑意。” 她话说到此,补充了一句:“为师便是化神期衍生出剑意的,可见这些人所说的仅仅是一家之言,并不适用于所有剑修。” 程伏:“……”确实是一家之言,普通剑修囊括出的经验当然不能适用于无容剑尊。 但是,五大灵域,就出了这么一个无容剑尊啊?! 燕离似乎没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视线转而凝在程伏方才执剑的手腕上,眉峰微微蹙起,沉声道:“我差点忘了你身有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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