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曲葳很快换了一身衣裳,又吩咐侍女替她将长发挽起。 醉冬梳头的手艺很是不错,那漆黑柔顺的发丝在她手中轻巧的几个翻转,很快便被高高挽起,而后再插上些首饰点缀固定,便成了一个漂亮的妇人发髻。 她也不问曲葳为何要这般打扮,但抱秋却是憋不住话的。她已经托腮在旁看了好一阵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姐如何装扮都很漂亮。不过小姐,你怎么突然这般打扮?” 曲葳并不打算解释,那些荒谬言语她也无从说起,因此只摇了摇头:“别管,别问。”说完顿了顿,又道:“一会儿到了地方,你们也别跟着。” 抱秋一听这话顿时就紧张起来:“小姐你要去哪儿,怎么不让我们跟着?!” 曲葳见她还问,难得严肃了表情,再次下令:“别问。” 马车里终于恢复了安静,马车外的方淮却已经听完了主仆对话。她估摸着曲葳已经装扮得差不多了,于是抬手敲了敲身后车窗,说道:“接下来往那边走,在哪里停,都听你的。” 曲葳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也从中听出了方淮的诚意——京城这般大,街市如此多,整个京城的医馆没有几百也有几十,想要全部收买几乎不可能。更何况她其实想不到,方淮闹出大阵仗就为了用那荒唐说辞欺骗自己,会是什么目的? 不过想归想,曲葳嘴上却没半分客气:“那掉头吧,原路返回,我要从头开始选。” 方淮在外面听到这话一怔,接着低低笑了起来。旁边的车夫可半点不敢怠慢,更不敢问汉王在笑些什么,他眼巴巴看着方淮:“殿下,您看这……” 方淮并没有为难车夫,摆摆手道:“听她的,掉头。” 车夫一句话没敢问,当即掉头又折返了回去,马车后那群骑马的侍卫也都跟着掉头。好在这一次车厢里的人已经准备妥当,马车行驶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约莫一刻钟不到又回到了原本泊船的位置——游船当然已经划走了,唯余一片清净。 方淮又敲了敲车厢:“到了,现在怎么走。” 车帘旋即被人掀开,曲葳凑到窗边一看,方淮果然没有糊弄她,是真的回到了原位。于是她目光一转,随意指了条路:“先走这边吧。” 方淮应了声“好”,又吩咐车夫之后一路听曲葳指引。于是马车后的侍卫时不时就能听到前面的吩咐,一会儿向东,一会儿直行,一会儿又向西,活像是在那些勾连的街巷中兜圈子。直到转了不知几回,连这些在京中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人都晕头转向,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曲葳戴上了面纱,下车后抬头一看,正对着店铺匾额上书“陈氏医馆”四个大字。 ******** 这是一个藏在街巷中的小小店铺,陈氏医馆更不是什么有名的医馆。或许这医馆中大夫的名声都传不出两条街去,曲葳会选中这里实是偶然,也是她故意。 汉王权势再大,总不至于连这种小医馆都安排到位,动静真这般大她也不可能不知道。 曲葳于是最先选定了此处,指着眼前医馆对身边人道:“这里做第一家,如何?”对方说过可以多选几家医馆,她自然不会拒绝。 方淮什么都没安排,她只相信事实,于是无可无不可点头。 于是两人一同踏进了这家陈氏医馆,随同众人一个都没跟上,全被吩咐留在了外面。方淮带来的人都是一头雾水,闹不懂这对未婚夫妻在闹些什么。可醉冬看着眼前医馆,却只觉眼前一黑——怎么又来了?上回太医来诊脉,不是说没事的吗?! 已经踏进医馆的两人,对醉冬的崩溃一无所知。 小医馆里也没什么病人,曲葳进门后左右看了看,便在店中唯一的案桌后看到了这里的坐堂大夫。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大夫,许是没什么病人,正一手撑着案桌打盹。 曲葳于是迈步走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大夫倒先一步睁开了眼睛。瞧见面前来人他也不意外,反倒是对两人的富贵打扮多瞧了两眼。不过他也没多话,抬手一指对面的座椅,说道:“夫人请坐,有什么问题且先道来,再容老夫诊脉。” 曲葳闻言从善如流的坐下,想了想说道:“并未有什么不妥,不过想请先生看看可需调理。”说着便将手放在了脉枕上,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 老大夫听罢也不再问,只将手指搭上了曲葳脉门,而后闭上了眼睛。 他并不知二人身份,心中也没什么顾虑,因此诊脉的速度很快,也不像之前的邓太医那般需要再三确认。两人大概只等了几十息,老大夫便睁开了眼睛,看了二人一眼:“恭喜二位,喜脉。” 方淮嘴角动了动,一点都不意外,偷眼去看曲葳表情。 曲葳怕被人认出身份,因此戴了面纱遮掩,可即便是隔着面纱,方淮也从她倏然睁大的美眸中看到了晴天霹雳四个大字……讲真,有那么一瞬间,她嘴角险些忍不住上扬的弧度。倒不是觉得怀孕这事有什么问题,实在是曲葳之前无论如何不肯信她,现在这震惊的表情着实有些好笑。 当然,方淮也知道,自己现在不适合笑。所以她努力板起了脸,问对面刚冲二人宣布了“喜讯”的老大夫:“真的吗?大夫没有诊错?” 老大夫觉得眼前这两人怪怪的。一身富贵来他这小破医馆看诊就很奇怪了,听了自己报出喜讯之后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满眼震惊,还问自己有没有诊错……这这这,他怕不是牵扯进什么家庭伦理中了。难不成孩子不是眼前这小郎君的?可她生得这样好,难道夫人还能寻见更合眼的? 一瞬间,老大夫已经脑补出了八百种猜测,满肚子都是八卦。不过表面上他依然八风不动,维持着医者该有的沉稳:“自然没有。老夫行医数十年,不至于连喜脉都看错。” 方淮听罢扬了扬眉,扭头看向曲葳,桃花眼里明晃晃写着:看吧,我没骗你。 曲葳还处于持续震惊中,可如此荒谬的事……她咬了咬唇,依旧不肯信,一双秋水美目之中写满倔强,仿佛燃着熊熊烈火:“走吧,去下一家。” 她说完起身就走,既没有因为怀孕而高兴,也没有因此感到惶恐。方淮看得出她离去时,挺直的脊背有些紧绷,大抵是将所有的震惊和失态都藏在了心里。她突然有些讪讪,感觉像是在逼迫对方接受一件不可能的事,但偏偏那不可能就是真的。 世事荒谬,莫过于此。 方淮忽而叹了口气,掏出诊金放在桌案上,接着抬步就追了出去。 老大夫看着二人先后离开,又低头看了看那过分充足的诊金,捋着胡须一时间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意思?还下一家,难不成是信不过他? 思来想去,直到外间的马车和侍卫都已经远去,老大夫才终于想到一个最接近事实的可能——难不成是那小郎君不能生,可偏偏夫人怀孕了? 啊这,要真如此就早说啊,早说他连那小郎君的脉一起诊了,治疗不孕不育他还挺拿手来着。
第35章 赐婚的第十三天 这一天两人一共去了七家医馆, 从城东到城西,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馆到名声斐然的名医。除了两个医术实在太差的,其余人全都众口一词, 断定曲葳确实有孕三月。 对此,曲葳从一开始的震惊, 到后来的麻木,最后陷入无言。 当夕阳的余晖洒落街道,方淮陪着曲葳从最后一家医馆走出来,她觑着后者异常平静的表情, 小心问道:“这, 还要去下一家吗?” 曲葳抬眸, 那双秋水明眸中顿时倒映出天边灿烂的晚霞,仿佛为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光。她就那样仰着头静静站了一会儿,最后说到:“不必了。” 哪怕仍旧觉得荒谬, 理智也告诉曲葳, 方淮不可能收买了所有医馆来骗她。 方淮闻言也不知该松口气, 还是该提心吊胆, 她更加小心的观察着曲葳的神色,等着她接受现实后的爆发。可她等啊等,居然什么也没等到,而这并不能让她安心,反而让她越发不安起来。最后眼见着曲葳迈步就要离开,她赶忙一把拽住了对方衣袖。 曲葳回头,不言不语, 只用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看她。 方淮拽着对方衣袖的手不知不觉就松开了, 眼看着布料在她手中滑落,最后一刻又被她紧紧撰住:“对, 对不起。你要是生气,打我也可以。” 然而曲葳只是微微抬手,将衣袖从她手中抽了出来:“此事,不怪你。” 那日曲葳中药神志模糊,但她也记得是自己撞入对方怀里的,而且对方也有推拒。只是后来不知怎么,两人就滚到一处去了,她恢复清醒时感觉对方还没自己清醒。也许对方当时也是中了药,或者别的什么特殊情况,才导致了如今的阴差阳错。 即便是此时,曲葳仍旧保留了一分理智。可也正因为她的理智,让方淮愈发愧疚起来,她咬了咬唇,说道:“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以为,以为这里的人是不同的。” 这话说得含糊,可曲葳却听懂了——她博览群书,也没听说有哪个地方是女子和女子也能孕育子嗣的,但既然有了方淮,就证明这世间真有这神奇地方。或许方淮从家乡出来后,见到了外面模样,也不觉得自己能与外面的女子孕育子嗣吧。 说实话,曲葳对方淮的家乡有些好奇。但今日一番折腾,已然榨干了她所有精力,所以最后她也没多问,只道:“我累了,就先回去了。其他的,改日再谈。” 方淮闻言也不敢拦她,点头道:“那好,你上车,我送你回去。” *** 方淮只将曲葳送到丞相府门前,看着她即将离开的背影,眼眸中既是担忧又是不舍。刚想拉住醉冬或者抱秋叮嘱两句,忽然想到什么,喊了声:“等等。” 曲葳知道是在喊自己,脚步一顿,还是转了身:“还有事?” 方淮连忙点头,目光却往丞相府中瞥去,大有入内详谈的意思。 曲葳今天已经接受了足够多的消息,表面上沉着淡定,实际上脑子里已经是一片浆糊。她实在不想再听方淮说什么坏消息了,可对上对方眼巴巴的目光也知道,对方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于是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说道:“既然如此,还请殿下入府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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