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伽青犹豫两瞬,还是拉住了。 她在后边攥着褚笙莱的衣角,褚笙莱在前头慢悠悠走着,速度完全符合她微跛的腿,走起来并不算吃力。 林伽青垂着头,死死地咬着嘴唇。 她知道的,这种温柔的、细微的、润物细无声的好,她都知道的,她都能感受到。 林伽青的心不是石头做的,遇见褚笙莱之后,早就被她悄悄化成了一滩小小的平和湖泊,她多想回应褚笙莱对自己的好,多想肆无忌惮地和她一起欢笑。 可是她不能。 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残疾人,她能带给阿莱什么呢? 林伽青想得太入神,没注意到褚笙莱悄然停下了步子,直直地撞上了她的背。 褚笙莱赶紧转过身来看她,小声问她,“姐姐,撞哪儿了?” 林伽青避开她的手,“没有,没事。” 她问,“怎么了?” 褚笙莱展开双臂,像把她抱在怀里似的,将人拥了进来,但其实只是用怀抱搭建了一个遮挡,并没有真的抱到林伽青。 褚笙莱小声说:“法学院下课了,好几个教授一起走过来了。” 林伽青下意识慌张起来,上前一些,抓住了褚笙莱的外套。 她低着头,像没脸见人一般的慌乱,“阿莱,他们走了吗?” “没呢。” 褚笙莱低头看着林伽青,蓦地无声一笑。 明明害怕了知道往她的怀里钻,怎么不害怕的时候就这么铁石心肠呢? 张教授带的头,好几个老教授跟他一起,大家都背着包拿着水杯,像是要出去聚餐似的,走的方向不是食堂,而是校车的泊车处,这才会往学生会大楼这边走了过来。 一行人说说笑笑,聊聊学术扯扯家常,褚笙莱尽量背对着他们,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帮林伽青打好掩护。 奈何她实在有些好认,高个子,短卷毛,学习还认真,学院里教过的老师都认识她。 张教授眼睛一瞟,看见了褚笙莱,恰好褚笙莱也在偷瞄他们,直接撞上了视线。 褚笙莱:“……” 张教授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一下认出她来,“褚笙莱,在这儿干嘛呢?” 他一出声,林伽青直接慌到不行,扯开褚笙莱的衣服就钻了进去,把脸死死地压在了褚笙莱的心口上。 褚笙莱被抱得紧紧的,满足得不行,回头对着教授笑一笑,“教授们好,我朋友不太舒服,我陪她站会儿呢。” 张教授凑近过来,褚笙莱直接展开外套罩住了林伽青的脑袋,“教授,怎么窥探人隐私呢。” “嗷,这叫隐私?” 张教授打趣一句,好奇地打量着她们。蓦地,他注意到褚笙莱怀里女生拿着的盲杖,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看了那个女生好几眼。 背影很眼熟,眼熟到,让他脑中忽的就冒出来一个人的名字。 老教授变了脸色,又觉得自己的猜想应该是错了,他张着嘴,话是对褚笙莱说的,眼睛却仍旧看着林伽青。 “你……” 他说:“你上课学的东西都还给我了是不是?隐私的定义什么,一个不属于你的个体,能称为你的隐私吗?” 褚笙莱抬手捂住林伽青的脑袋,“对不起教授,是我说错了,话说隐私的定义,期末会考吗?” “当然考啊!” 张教授下意识被套了话,回过神来,轻轻瞪了褚笙莱一眼,“就你机灵!” 别的教授在喊张教授,他不好多留,“期末好好复习,我改卷子可不手软啊。” 褚笙莱拖长声音回复,“好的——” 张教授抬脚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住,对着褚笙莱说:“老师对你的期待,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律师。我教你、培养你,如果你能为社会作出贡献,那是再好不过,可是你能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人,好好地活着,老师也很满意,很替你开心。” “所以,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自己的人生和生活才是最重要的,知不知道?” 褚笙莱没听明白,“啊,好的。” 张教授又看了林伽青两眼,转身走了。 看着他们走远了,褚笙莱这才揭开外套,摸了摸林伽青的头,“姐姐,教授们走了,没事了。” 可林伽青只是紧紧抱着她,没有动弹。 褚笙莱有些疑惑,刚要低头看一看,就听见了一声呜咽。 她僵住身体,终于反应过来,林伽青在哭。 褚笙莱有些无措,她不知道林伽青为什么哭,周围人来人往,她能做的,只有为林伽青提供一个怀抱,再抚摸着她的头。 告诉她,我还在。 当初林伽青在校的时候,张教授一直很喜欢她,不只是因为她认真刻苦,更多的时候因为,她这个人身上有种特别的灵性。 很多人学法律,学着学着变成了冷漠的法条机器,张口闭口就是法律道义,渐渐失去了对于其他感情的感知能力。 但林伽青不同,她学会了这么多知识,却能做到高高捧起、轻轻放下,她会共情会感怀,没有忘记法律只是工具,而她依旧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件事。 毕业论文选导师的时候,林伽青选了张教授,张教授也很高兴地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一起探讨,最后完成了一篇非常优秀的论文,不仅评到了优秀毕业论文的奖项,甚至投稿了几家法律期刊,也被选上了。 学院里还有位老教授,曾经带出了林伽蓝这样的学生,一直都很骄傲自豪。 张教授原以为自己带出的林伽青,也能在往后让自己骄傲自豪起来,可谁都没料到那场意外。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借着这个机会,对林伽青说出那番话吧。 老师不求你为老师带来名声了,也不求你顶天立地为民求正义了,只求你好好活着,快快乐乐的。 林伽青费了很大的劲才逼着自己走出来,可她还没办法释然,释然那场意外给自己的人生带来的巨大更改。 谁能轻易接受呢,原本老天递到你眼前的是一块草莓蛋糕,可是蛋糕碎了,老天还扇了你一个耳光。 但你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她独独没有料到,她太过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忘了身边的父母家人和过往的老师同学,大家都不愿意看见她一蹶不振,不愿意看见她脸上再也没有笑容出现。 确实,曾经所有人都对她有所期盼,但突遭变故,那些期盼早就悄悄产生变化了。 从期盼她成为一个大律师,一个善良正直维护社会正义的人,变成期盼她成为一个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普通人。 期盼都还在,只是她自己守着从前的期盼没有挪动罢了。 林伽青就这样躲在褚笙莱的怀里,哭了个痛快。 唯一就是可怜褚笙莱,周遭的人都对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好像是她把林伽青惹哭了似的。 褚笙莱才不管呢。 她搂紧了林伽青,什么都没说,安静地让她宣泄好了情绪。 好半晌,怀里的哭声慢慢停了,变成细微的啜泣,褚笙莱从口袋里摸出纸张来,塞到林伽青手心里。 “擦一擦,哭得像个小花猫。” 林伽青接过纸,褚笙莱要抽开手,结果手指被攥住了。 林伽青用力地拉住了她的手,手指压着她的掌心,不想让她松开。 听说人难过的时候,和其他人的肢体与皮肤接触能够带来些微的安慰,褚笙莱不动弹了,任由林伽青索取。 能为她带来这细微的安慰,她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风吹了好几遭,她们站立的地方从喧嚣变为平静,只有树叶在树上摇曳的梭梭声响。 褚笙莱感觉自己穿着的薄毛衣和打底衣都被哭湿了,胸口凉飕飕的。 是林伽青的眼泪。 林伽青吸了下鼻子,终于松开了褚笙莱,用手里的纸擦了擦鼻涕,擦完之后握着垃圾,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褚笙莱从她手里自然地接过用过的纸张,揉了揉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柔声问林伽青,“姐姐,好点了吗?” 林伽青后知后觉的尴尬了起来,“抱,抱歉……” “哭一顿而已,有什么好抱歉的。”褚笙莱把自己的衣角塞到林伽青的手里,“走吧,跟我转一转?” 林伽青顿在原地没动。 褚笙莱,“姐姐?” “阿莱。”林伽青低着头,“你不问我吗?” “我很体贴的,你现在很难过,应该不想说,所以我不问你。” 褚笙莱看林伽青哭得鼻头和眼角都是红的,实在觉得可爱,轻轻碰了两下,“说起来,我还是头一次看你哭呢,原来你没有我想的那么坚强啊。” 林伽青一顿。 “不坚强就对了,你这样的性子,什么都自己扛着,我还很担心呢。” 褚笙莱笑了笑,“好啦,陪我走走吧,等你心情好一点了,可以和我说说怎么了。” 林伽青点点头,跟着褚笙莱慢慢走远,她们绕过了操场和游泳馆,又绕过了图书馆,最终到了图书馆后边的湖边。 “静湖果然很安静啊。” 褚笙莱找了块干净地方,拉着林伽青坐了下来。 林伽青挨着褚笙莱坐下,心绪慢慢平复,她盘着腿,闭眼感受着从湖那边吹过来的微风。 湖边树声微响,这里一向很僻静,来的人并不多,学校也是因此才给它取了“静湖”的名字。 林伽青记得,自己以前在图书馆呆到累了就会来湖边走一走,吹吹风,放放空,心情很快就会好起来。 下一秒,褚笙莱便说:“我很喜欢这里,是我舍友发现的,说这里没什么人,所以我们经常在图书馆呆累了,就买点零食到这边来吃,边吃边聊天。” 处处都是巧合,林伽青终于肯笑一下,“我以前也很喜欢这里。” “真的吗?”褚笙莱好奇起来,“姐姐,那你以前都是跟谁来这里?” “大部分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因为我没什么朋友。”林伽青想了想,“还有一些时候,是唐韵陪着我,她也是我的舍友,我们俩以前关系还算不错。” 褚笙莱想起之前唐韵来学校做演讲的事情,“我们之前实践周的时候,唐韵学姐回来做过演讲,应该是你说的那个人吧?” 林伽青不太清楚这些,“或许是吧,我和她很久没有联系了。” 从前、过去,都是风一吹就散了的回忆。 沉迷于此,并不是一件好事。 褚笙莱不知道林伽青现在还有多在意从前的事,但她知道,她只希望林伽青所思所想,都是幸福和快乐的瞬间,而不是那些痛苦的片刻。 “刚刚……” 林伽青出声,提起了刚才的事情,“和你说话的张教授,其实是我的毕业论文导师,他教了我四年,是我真正的恩师。我快毕业的时候,拿到了国外几所高校的offer,张教授很开心,说我一定能超越我姐姐,成为比她还厉害的律师,好让他在带我姐姐的老教授面前扬眉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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