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伽青点点头。 等屋子里静了下来,林伽青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一个名字,“褚笙莱。” 她已经知道是哪三个字了,眼下倒不是因为被忽略而生气,只是觉得有趣。她已经很久没有觉得什么有趣过了,这个褚笙莱,江城大学法学院大一的新生,或许是个好学的好学生? 毕竟法学院上课节奏很快,一点分神时间都不给人,褚笙莱怎么会有时间加她的微信呢? 林伽青并不着急,她只是有些气恼,用惯了的苹果手机,此刻变成了盲人模式,开了旁白功能之后,真是怎么都用不顺手。 出事的前两年,别说手机,她连电话都很少用。 想和她说话,必须得当面说,别想靠什么电子设备。 眼下,是她成为视障人士之后,第一回用电子设备主动去联系别人,结果就吃了个瘪。 很好。 林伽青喊出“siri”来,让它打开播客,随便挑了一个,就这么听了下去。 晚上吃完了晚饭,又去操场了跑了十公里回来,褚笙莱满头大汗,但身体很畅快。 她洗了个澡,用了一张江山月给她的面膜,贴好之后,想给钟梁女士打个电话汇报一下这半个月的近况。 刚点开微信,通讯录那块的“1”特别瞩目。 褚笙莱这才想起来,糟糕,她忘了通过林伽青的好友申请了。 “做你的眼”大群里发了消息,昨天开始就是这个学期的第一次活动了,大家都开始联系自己对接的人进行第一次语音交流。 也就她忙学业忙昏了头,竟然让一个视障人士给她发来了好友申请。 要死不死,她还晾了人家一整个下午。 褚笙莱自觉罪过大了,赶紧将钟梁女士抛到了脑后,通过林伽青的好友申请。 林伽青的头像就是一张纯白色的底,再无其他。通过之后,褚笙莱翻了翻她这个账号,发现就连微信号都是一堆乱码,更别说看看朋友圈什么的了。 地区写着:冰岛。 昵称就是大名一个。 褚笙莱腹诽,不就是一个新注册的小号吗。 但是看在晾了人家一下午的份上,褚笙莱还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你好,我是褚笙莱,很高兴认识你呀。】 消息发出去,褚笙莱躺在床上压腿,拉一拉跑完步之后肌肉僵硬的小腿。过了两分钟,她又回过神来,这不是有病吗,林伽青都看不见了,怎么知道她发消息过去了? 于是,褚笙莱体贴地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一边快速跑下床,贴着面膜冲到了楼道里去。 这个点大家都在洗漱,楼道里安安静静的。 语音电话拨了出去,第一通没接。 褚笙莱不甚在意,又立马打了第二通过去。 机械女声播报着来电,“CSL来电,接听,接听。” 旁白的阅读功能很好,可是林伽青手忙脚乱,根本看不到自己点的是什么。她凭着记忆去点接听的地方,可点了一次,居然把第一通电话给挂了。 第二通很快打了过来,林伽青咬了咬牙,感觉耐心极速下降,挫败感却翻倍地涨了上来。 她竟然是个连接电话都做不到的废人吗? 褚笙莱打到第四通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了起来。 她一喜,语气全无不耐,“嗨,林伽青,是你吗?” 林伽青呆在没开灯的宿舍里,抱膝缩在靠墙的床脚,肩头耸动了几下。 她被气哭了。 这该死的手机,该死的微信。 电话那头静悄悄的,褚笙莱有些发懵,不是说是盲人吗,难不成说话也不太利索? 林伽青埋在臂弯里哭,没发出任何声音,褚笙莱不知道她有没有挂断电话,可林伽青已经不想去管了。 什么狗屁公益活动,她根本就不想参加。 她根本没有适应视障人士的身份,从前她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眼下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就是个废人。 褚笙莱蹲在阳台上,听着手机那端的静默。 都接电话了,总不是人不在吧? 接了又不说话,想必是有些需要体谅的事情发生了。 钟梁教她,共情能力是有些人生来的天分,放在生意场上是个很好用甚至有些所向披靡的东西,但有些人迟钝,只能去学,多注意。 学了挺久的,褚笙莱觉得自己现在就挺有共情能力的。 一直到脸上的面膜都干透了,褚笙莱把它撕下来,疼得轻喊一声。 林伽青听见声音,忽的一抖。 电话,还没挂吗?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打着精神抹干净了眼泪,咽下苦涩,摸到手机,“你好。” 褚笙莱听见声音,精神一振,“啊,你好。” “我,我还以为电话挂掉了,抱歉。” 林伽青徐徐说了两句话,状态稍稍回来了一些,她又重新打了个招呼,“你好啊,阿莱。” 第4章 她叫她“阿莱”。 人不能随大流,别人觉得好你就扑上去,那是笨蛋行径。 所以,人要建立自己的一套规则,有自己的一套审美,做个特立独行的人不是什么坏事。 褚笙莱从小就明白这些道理,以至于她的欣赏和别人的欣赏,总是不太一样。 不过眼下,听到林伽青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她却想着,不管是谁,不管是不是特立独行的人,应该都会觉得这道声音好听吧? 她收了心神,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伽青听她不说话,又喊了一声,“阿莱?” 褚笙莱被叫“莱莱”已是极限,林伽青这一招简直要命。她忽然浑身抖了一下,不知是被秋风吹的,还是被林伽青给腻歪的。 “我,我在。”褚笙莱难得结巴,“你是林伽青对吧?眸心的?” 林伽青声音柔柔,“嗯,是我。听说活动昨天就开始了,我原本还在等你联系我,但是手机一直没有动静,以为你忘了,所以先联系你了。” “啊……”褚笙莱抓了把自己的自然卷,有些愧疚,“不好意思啊,我们课太多了,天天笔记作业赶着,不小心就给忘了。” 解释完,她又补充道:“我绝对没有忽视你的意思,今天下午也是,我满课,没工夫看手机。” 林伽青觉得她可爱,“嗯,我理解的。” 褚笙莱顿了一会儿,巴巴的,“嗯,理解就好,哈哈。” 两声尬笑逗笑了林伽青,她缓了一会儿,放轻声音,“阿莱,你真可爱。” 褚笙莱又抓了两下头发,“可爱?是吧,别人也这么说的。” 通常情况下,当你夸别人不知道夸什么的时候,夸可爱就对了。褚笙莱自认为自己优点很多,可惜肤浅的世人不懂欣赏。 林伽青笑了两声,“和你说话好有意思。” 褚笙莱蹲得腿麻,站起来抖了两下腿。说实话,她不太清楚这种电话里应该说些什么,活动里没有具体要求,但也不能次次尬聊吧? 唯一的要求是,每次通话都要半小时以上,提交材料的时候都要发截图上去为证的。 褚笙莱脑筋飞快转着,有什么话题是能不冒犯林伽青,又让她觉得有意思,还能让她们继续聊下去的呢? 就在她苦苦思考的时候,林伽青替她做了选择,“阿莱,这是我们第一次通电话,可我不太清楚要说些什么。你知道的,我眼睛不太好,可以的话,我能提一个要求吗?” 褚笙莱求她赶紧提,“你说,什么我都做。” 林伽青一愣,笑着重复了一遍,“什么都做?” 褚笙莱正在琢磨她这个复述的意思,林伽青已经开口了,“我好久没看新闻了,都不知道这个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你帮我念新闻吧,好不好?” 念新闻? 那岂不是动动嘴皮子就好。 “好,非常好!” 褚笙莱觉得自己真是有眼光,茫茫人海,选了林伽青这么有眼力劲的。 她点开人民-日报的网页,“我挑重点给你念,至少最近半年的大事,保证你一件不落。” 林伽青笑得用手掩唇,“好,谢谢阿莱。” 褚笙莱松了口气,万万没料到林伽青会这么好相处,一点都不符合她对于残疾人的想象。又或是,她本就狭隘了,认为残疾人都是阴沉的、低气压的,以偏概全了。 后面的二十几分钟,褚笙莱字正腔圆地给林伽青念了最近半年的大新闻,国际上的,社会上的,经济的,政治的,文学的。 林伽青安静听着,时不时搭两句话,还能发表一下看法。 褚笙莱觉得这个形式可太方便了,要是之后每一次都是这样,给林伽青念点新闻、小故事什么的,可就太轻松了。 写什么信,见什么面,当个电话友不好吗。 看着半个小时快到了,褚笙莱慢慢收了声,念完最后一条,松快道:“念完啦。” 林伽青耳尖,敏感,解读出了另一层意思。 【完成任务,可以交差啦。】 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不太痛快,很想稍稍折磨一下褚笙莱,让她更加重视和自己的交谈。 临结束的时候,褚笙莱想说下一次依旧打电话,林伽青却问:“阿莱,下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褚笙莱想了想,“我记得,要求是每周联络一次,那应该是七天之后。” 林伽青应答:“好,那就七天后见,我会联系你的。” 褚笙莱一顿,七天后,见? 没问出口,林伽青已经开口道:“今天很谢谢你,阿莱。我有些累,先挂了,晚安。” 褚笙莱只来得及回了一句,“好……晚安。” 脸上的面膜精华早已干透,褚笙莱捧着手机犯懵,她这是被别人带节奏了吧?还给带进去了? 不是打电话么,怎么就成“见”了? 觉得好笑,又觉得好气,褚笙莱把手机揣回口袋里,弯腰拧开水龙头,用力搓了搓脸蛋,洗干净了之后,难得照了下镜子。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尤其是镜中自己的眼睛,想着,看不见,是种什么感觉? 应该,会很害怕吧。 那林伽青可真野,不仅不害怕,还很豪放,一通电话下来,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帮谁。 论起表现,不像是视力正常的褚笙莱在帮视障的林伽青念新闻,倒像是性格开朗活泼的林伽青用温和的声音与言辞,一步步引导着褚笙莱这个伪自闭症患者走出阴霾。 总之是,很有意思。 褚笙莱轻轻勾了下嘴角。 群里发了记录文档,用来留存每一次参加活动的记录,用以之后当作申请学分奖励的证据和材料。 褚笙莱洗完脸,回了宿舍,打开电脑,把通话记录的截图传了上去。 良久,她看着“活动记录”,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明,她和这个对接的视障人士,讲了半个小时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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