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这一下似是抽干陆时鸢体内最后一丝灵力,她整个人终于支撑不住往一旁栽倒下去。 下一瞬,剑身掉落在地,发出清脆一声响,方才稍淡去一些的白雾又再次重新聚拢过来…… 陆时鸢又一次进入到了六识封闭的状态。 同三年前在莲清池内走火入魔的那次一模一样,恍惚中,她似是被拖入到了另一个空间里,又来到了寒山之巅那座四季如春的小院内。 半浮于空中的视角仍旧古怪,陆时鸢尝试性地转了转头,发现自己似乎是藏在一颗大树上。 这时,院内的小木屋被人从内里推开,一身红衣商姒踩着轻快的步子从里头走了出来,边走,边侧身同身后的人说话:“蒲音,你前些天教我的术法我不到一日便会了,实在简单,如何,你是不是也该履行诺言随我一同下山游玩?” 院内传来的是陆时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音色,然而如此轻快略带些骄意的语气是她不曾听过的。 彼时的商姒稚嫩年少,锋芒未敛,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肆意与骄纵。 “你既说你已经会了,那你就在这院中演示一遍给我看看。”倏尔,半开的门的木屋里走出另一人来,略带笑意的声音里藏了些许无奈。 这二人的相处片段陆时鸢不是第一次见了,只不过这一次看到的片段,更为清晰,也更具体,甚至是还听到了对话的声音。 此时小院里商姒已经走出到中央的位置,听蒲音这样要求,她也不多话,抬手轻轻一挥便是漫天花雨落下,粉色的花瓣飘飘洒洒,落满了整个院子,不消片刻她二人的肩上,衣衫上,全部都是。 女子摊开掌心接落半片缓缓飘落的花瓣,盈盈一笑,回身朝蒲音望了过去:“怎么样,是不是很美?” 然而蒲音只是摇摇头:“商姒,我教你用来对敌的杀招你就这样用?” “术法学来不止有对付敌人这一种用法。”商姒不以为意。 虚景里,这二人相处极为自然,熟稔而又亲昵的姿态让陆时鸢看得出神,她怔怔望向那位名为“蒲音”的前辈,忽而又想起三界内盛传自己与对方容貌相似的流言。 怎料这时,商姒蓦一下转头朝她所在的方向望来,就好像真的能看见她一样。 陆时鸢被这一眼看得灵魂都轻颤了一下。 却不想年轻的商姒不仅没有收回眼神,反而抿唇轻笑,将双手背于身后,朝她所在的方向歪了歪脑袋:“阿锦,那你来说说,我说得对不对?” 阿锦? 听着这个陌生的称呼,陆时鸢忽地生出一种莫名的归属感。 不知怎的,前两次都静止不动的视角开始在片刻后开始上下浮动,似是听懂了商姒的话,明明视野中的红衣女子明明就站在院子中央一动不动,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陆时鸢隐约感觉到是自己所处的这个视角在主动靠近,一点又一点,越来越近。 这时候,就连站在一旁的蒲音也朝她望来。 陆时鸢也终于在此刻反应了过来想要开口问询商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想自己压根发不出半点声音。 漫天的花瓣雨终于落完,商姒又偏过头去与身侧之人说说笑笑。 景象同之前数次一样开始慢慢虚化,陆时鸢封闭的六识逐渐恢复感知,来自外界动静让她一点点苏醒过来。 睁眼,周遭大片浓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 她略有些吃力以手撑地从地面上坐了起来,环望四周,目光所及之处众人零零散散倒了一大片,看起来像是都中了那场大雾的招,而头顶本该是灰暗的石壁,现下抬头一看,稠密的血雾状丝网蔓延无边际。 商姒呢? 苏醒以后陆时鸢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找人。 她拎起身侧的青霜剑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开始一个个确认那些躺倒在地上的人的身份。 眼前所见的场景不可谓不惨烈,人妖两界来了不少修为不俗之辈,此刻全折于此,商姒身为邺君修为不俗是没错,可身处大阵之内难免多受掣肘,陆时鸢不确定对方是不是还能安然无恙。 然而商姒那身红衣实在过于显眼,陆时鸢几乎不用费什么力便确认下来对方并不在这些中招的人里。 既然不在这,那人去哪了呢? 陆时鸢秀眉拧紧,刚想要尝试着递出传音看看是否有效,这时,整个大阵所处的空间都颤动了一下。 空间不稳,这说明是有人在竭力。 而他们这些人当中,有能力做到这个地步……陆时鸢抬眸,眼神锁定到正前方那大片血雾所覆之处。 方才这一下可撼动阵身的能量便是从这片一眼望不透血雾中传出来的。 好似是要刻意印证她的想法,倏尔,空间又颤了两颤。 下一瞬,那片浓厚的血雾顷刻间炸开,刺眼的金光亮起,一尊莹绿透亮的鬼头玺印在数息之间放大无数倍。 陆时鸢抬头怔怔望向那尊巨大的鬼玺,只觉一股强大的威压临身,自己连抬抬手指都变得无比困难。 她重重呼出两口气,执剑的手悄悄收紧,安静站在原地遥望血雾散去后空中浮现的那抹倩影。 只见商姒整个人浮于半空那尊巨大的鬼玺印下,双瞳泛起灵异的金光,衣裙猎猎,额间点画的花钿在此番情景下如与一身红裙相融一体,红得妖冶,整个人好似入了魔一般。 以玺印为中心,方圆数十米内的血雾如同见了天敌飞快散去,然印身金光所照之处,整方大阵内的血雾都被吸尽。 似是以血雾为滋养,金光更盛了。 “给我破。”商姒右臂轻抬,出口的声音漠而冷,无情无欲。 仿佛能听懂她的话,话音落地,那方巨大的玺印朝上迎击那层无形的大阵防护罩,陆时鸢眼睁睁看着这层先前令数位大修束手无策的防护罩开始出现丝丝裂纹。 一下,两下,玺印只用了两下便将这座令人忌惮的上古绞杀大阵给破了。 大阵破去,阵内所化内景在顷刻间化作虚无,陆时鸢侧目一看,自己所处之地又变回了方才逼仄幽暗的山道。 兴许是功成身退的缘故,那方巨大的玺印在大阵破开的瞬间便敛起金芒,缩变成它原本该有的大小,落回了商姒手中。 将玺印收回灵戒,商姒也飘然落下。 陆时鸢也在这时快步上前。 然而本该是以邺君之雅姿施施然落地的商姒在站稳以后望向正朝自己走来的陆时鸢,唇边的笑方才漾起,忽然,一口猩红滚烫的鲜血“哇”一下自口中吐出,与那一身红裙融于一体。 “阿姒!”陆时鸢见状也顾不得许多,一个飞身就落于商姒身前将人掺住在一旁坐下。 商姒状态并不好,在坐下以后又接连吐了两口血。 这让陆时鸢瞬间慌了神,自从识得商姒以来对方向她展示的从来就都是强大,厉害的一面,以至于陆时鸢差点都忘了商姒再强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并非不死。 “画秋给的东西呢,我找找,应当有治内伤的……也不知对你有没有效……”她从灵戒中翻出七七八八一大堆的灵药,细一分辨后不由分说一颗颗送到商姒唇边。 然商姒刚吞下去两颗,蓦一下又弯腰吐出一口浓浓的血。 陆时鸢见状,喂药的手不自觉开始轻颤,就连声音里都带了几点哭腔:“商姒,你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快要死了啊?” 死寂的山脉深处,只闻她们二人起伏不稳呼吸声。 商姒本来还在因为体内无端肆虐的灵力而难受,待听得陆时鸢这一句问出口以后,蓦的笑出了声。 “时鸢,我没事,”她微微仰头,伸出舌尖轻轻舔去唇角的鲜红,一双美眸稍稍弯起,佯作轻巧模样出言安抚道,“只是方才调动邺都大印的时候调动了大量灵力,体内灵脉有些承受不住,需要适应一下。” 说完,她直起腰来,将躺在陆时鸢掌心里剩下的几颗灵药捏起,送入口中:“这座绞杀大阵有人在外操控,它想将我击杀于此,不过也多亏操阵者未曾以身入阵,不然,我也无法如此轻易了。” 都用上邺都大印了,还说轻易? 陆时鸢鼻尖隐隐发酸,一双红唇几欲咬破,满眼全是庆幸与疼惜。 原来她们这些人纷纷中招倒地却并无大恙不是因为这座大阵能量不够,而是杀招全冲着商姒一人去了。 思及至此,陆时鸢五指攥紧,眸色也黯了黯,她此刻脑海中想的全是自己这样弱,往后又怎么能在危急时刻帮到商姒。 每次都全靠商姒一个人,三年来,全是商姒在单方面的帮她。 然而商姒并不知她此时所想,反是故意错开了话题,问道:“你呢,与我走散的那段时间可曾遇到什么麻烦?” “我……”见商姒问起,陆时鸢又再想起自己曾在虚景中看到的场景,她眼神闪烁两下,轻轻摇头将事情一句带过,“我中了那场大雾的招中途昏了过去,再醒来,就看到你在了。” 只字不提自己所见之事,也不知是怕提起后商姒会想起往事,亦或是会想起某个人。 三年来陆时鸢只道自己并不在意外界传言,也不在意商姒与那位前辈的关系。 她也的确以为自己当真不在意,可今天这遭再次入景,她的心思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二人的手仍牵在一处,各怀心事,陆时鸢在心中默念“阿锦”这两个字,想要开口直截了当的问询阿锦是何人,又不知从何开口。 突然,山脉深处发出“砰”一声巨响,她们几乎是不约而同朝动静传来的深暗处望去。 按理来说大阵已破,与她们一同入阵的那些人此刻陷入昏迷尚未苏醒,这山道内应该没有其他人了才是。 除非…… 二人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找到了相同的猜测。 方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那位奇奇怪怪的老道,他走快,大阵启动的时候应当不在阵内,且离开的时候还顺走了那株万年何首乌。 “去看看。”商姒当即有了决断,作势欲起。 陆时鸢却扯住了她的袖子:“可是你的伤……” “不碍事,不是还有你在吗?”商姒明艳的五官化开笑意,她弯腰,拎起被陆时鸢随手放在一侧的青霜剑,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着,“时鸢身上那样多的护命法宝,想必危急时刻也不会丢下我,对吧?” 明明此去存有未知的风险,偏要这般轻描淡写,不过是因为那株万年何首乌对自己来说实在太重要。 陆时鸢敛眸,内心深处对强大实力的渴望感再一次疯狂滋长,可面上却仍是波澜无惊,顺从着自商姒手里接过剑柄:“那便去看看,我瞧那老道也不像是会作恶之辈。” 话虽这么说,陆时鸢半路已经开始清点自己灵戒里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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