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瑶失笑。 来到前庭,还没走近便听到熙熙攘攘人群里鼎沸的人声。闹哄哄的,叫人听不真切他们究竟在讨论什么。 清瑶站上前庭高台,有弟子敲响旁边的警示钟磬,悠远的声音在整个归羽门回响。 台下广场上的众人才噤了声,纷纷朝台上看来。 便见一位白衣仙子安静地站在那里。 众人直接齐刷刷跪下了。 釉黎见状嘲讽道:“怎么,这是要逼我大师姐去死?” 众人纷纷低下头,场上无人敢应声,安静得只剩山林间的鸟虫鸣叫声。 清瑶平静地向大家道:“诸位请起,今日诸位来找清瑶,目的我已知晓。归元界存在上万年,也曾发生过像如今这般的危机时刻,先祖们通过不懈努力一一化解,归元界才走到今天。这一方境界或许对于神来说,不过是祂所掌控的千万境界里的沧海一粟。可是,这是我们世世代代的家园。 “如今,归元界面临灭顶之灾,我归羽门清瑶忝居碧落还会长,又得上苍垂怜,修为已达九阶。我毕生所修乃上古神只留下的道法——无情之道。无情无情,便是不能对一切存过多私情,只有如此方能无所牵绊。 “可近来我却在苦思,这世间万法,道修千万,为了什么?人为了什么而去上下求索,是为飞升本身么?” “你因何修行的?”她的目光投向台下一人,那人一愣。 她又把目光移向另一人,“你呢?又是为何?” “还有你,你,你。” “没有人发出声音,清瑶也确实没想过非得要人回答,她兀自又道:“我出身于凡间官宦之家,按理说,日子当也是锦衣玉食,舒心惬意,但我并无这般感觉,我的母亲曾为妖物所害,不能理事,父亲也终日无暇顾家,是以当时年仅八岁的我便担起管家之责,世人皆说如此稚童便要打理庞大家业,甚是可怜。可我从未起过如此念头,只因我愿意去守护我的家。” “再后来,机缘巧合下我入了归羽门,又接管掌门之位,其间顶着诸多非议——无情道应无为,潜心修道,不问世事,于权势不该过多参与。” “我也因此困惑过,直到修行路上,我遇见了一个人,让我接二连三地破了修行,按理说应杀之证道,但我从未想过要杀她。毕竟破修行的是我,与她又有何干系。” “我们缘何修行?为何要使自己强大?单只是成就飞升么?诸位应该都有过疑问,为何千万年来,归元界无一人能飞升成功,不论修何种道法。” “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体悟与感受,而我,我想,大约是一直都想守护什么,我并不能做到真正的无情,或许也是我无法飞升的原因。” “但我最后还想再悟一悟,试试看能否参透个中大道,既然诸位能人志士皆在,清瑶斗胆,还请各位为清瑶护一次法,我要最后再悟一悟我的道。” 世人皆知,归羽门清瑶生性清冷,不喜言辞,而今天,大抵是人们听她说过最长的话语。 场上安静一时,掉针可闻,一瞬不移望向高台之上,女子一身白衣在山风里蹁跹,初阳自她斜后方的山峦里升起,沾染着晨间雾,为这仙山晕染上湿意,为那女子渡上一层朦胧光晕,叫人看不真切。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仿佛看见了真正的神。 忽然,一个激愤的声音打破宁静:“为清瑶掌门护法!” 原来是一直在高台一侧的釉黎,此时,她眸中含着泪光,但泪水并未掉落下来,目光悲恸却又坚毅,她已经席地而坐,双手结了印,闭目敛息。 紧接着,台下也齐声高呼:“为清瑶掌门护法!” 众人盘膝坐下,虽未经商议,此时动作却出奇统一,坐下那一瞬,整坐仙山都沉沉地发出了一声震响。 清瑶巡望台下,见众人皆结印而坐。 她的唇角微微扬了扬,她开始挥动双臂,调动毕生修为。 一时间,山风加剧,落叶飘起,树动林摇,鸟惊而逃。天上的云也开始动起来,清瑶不知何时在双手掌心划出了两道深长的口子,殷红的鲜血自伤口流出来,滴到她洁白的裙裾上,仿佛冬日里盛放的红梅,妖冶夺目。手心凝着灵力,混着血液向着天幕打去,原本已经大亮的天幕突然转为血红,红极反黑。 一时间天地寂煞。 再尔后,又刹那白天,云散雾开。 紧接着,天空洋洋洒洒飘起鹅毛大雪来。 而清瑶,她的血与力量正在耗尽,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没了半分血色。 她整个人开始褪色,越渐透明。发丝,衣袂,肌肤,散成千万细小水雾,飘到半空去,再附着到每一片雪花上,落到归元界每一个角落里。 良久,高台一空,清瑶,身祭完毕。 当众人再度睁眼,入眼的,已是白茫茫一片。 再也寻不见清瑶。 人们的鼻尖却充斥着香雪花香,每一片飘落的雪花里,都有清瑶的气息,带着清新又强大的灵力。 釉黎走到高台中央,拾起一把剑。 那剑通体冰蓝,名唤银霜,曾为一位九阶修士本命灵剑,斩杀过无数妖魔鬼怪,如今,它灵力全无,已然成为一把死剑。 釉黎捧着银霜。 人们自发地对着高台叩首。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釉黎说:“归羽门掌门师姐清瑶已登极乐,我门中有丧,便不留大家了,诸位,请回。” 众人却久久未散,釉黎不再看台下,兀自捧着剑转身,往前走去,手里的剑似乎太沉太沉,她步履极重极缓。她起先还能控制住情绪,待走了一段后,不禁啜泣起来。 山峦在这个动荡的清晨披上了雪白,天地干干净净一片,只等雪化,雪水将浸入泥土,汇入江河,流遍归元界每一处角落。 从此新生。 雪也落到了凡间房舍屋瓦上,带着静谧的香气。 卧榻上的人猛地惊醒,坐起来:“清瑶!” 这一声太过突兀,惊得外间婢女匆匆赶来,见自家姑娘神情惊慌,满额大汗,不由担忧道:“这是怎么了?作噩梦了么?” 扶玉一把抓住婢女的手:“清瑶呢?清瑶回来了吗?” 婢女摇头道:“还未曾回来。” 扶玉但见周遭是自己的卧房,思绪稍微回笼。 不知道为何,她心里发慌,发痛。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莫名悲痛所充斥。她无处循迹,不知因由,但就是很痛很痛。 她捂住心口,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没有缘由,她就是很想很想哭一场。 婢女十分无措,怎么安抚都没用,扶玉只将脸埋进被中,哭声闷在被子里,却也叫人听得心惊。 “是不是想清瑶姑娘了?” 扶玉找不到心痛伤心的原因,良久后只得点头道:“应该是吧。” 渐渐收了泪,抬头间,无意看见窗外,早下起鹅毛大雪。 “下雪了吗?”扶玉惊诧。 婢女说是的:“从今天清晨便开始下了,房顶上,树上,院子里都铺了好些了。” 扶玉穿上衣裳下床,离开被子竟也没觉着冷:“奇了,下雪也不算冷。” 扶玉走到屋子门口,院外的花树被白雪掩盖,只偶尔留了些绿意在外,抬头望向天空,白雪纷纷扬扬,她抬起手来,几朵雪花落入掌心,冰冰凉凉的。 扶玉抽动了一下鼻子:“闻到没,隐约能闻见香味。” 扶玉突然激动:“闻到没?是不是清瑶回来过?这分明是她身上的香味!” 婢女摇摇头:“真的没有回来。” 扶玉只感一场好梦刹那间破碎,原来清瑶确实未回。 难不成是夜里她来找她时留下的气息? 或许是吧,不然,这味道又是哪里来? 她没再纠结于此,回屋去,洗漱,梳头,开始一日生活。 日子又恢复往日宁静。
第134章 等一辈子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清瑶却始终没有回来。扶玉每天都在家里等她。 有时候在院中坐着看天,希望高远的白云之间,能有清瑶的飘然而下的身影,可是并没有;有时候坐在书房写字,希望能在不经意抬头时,看见清瑶就在案几对面,可是并没有;有时候什么都懒得做,就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睡死过去,希望醒来后一睁眼,就看见清瑶在枕边,可是并没有…… 那场大雪早已经停了,如今每一日都有和煦的阳光照着整个归元界。堆积的雪化作冰凉的雪水,悄无声息地润泽着大地。 日复一日,清瑶始终没有回来。 她开始担心,是不是清瑶出了什么事?于是,她开始每天出门,去各方寻找修仙人士打听,可凡尘人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打听到修仙者踪迹。 有时候叫她遇上了,她便给人看清瑶的画像,巧的是,没一个修士认得清瑶。 打听来打听去,扶玉渐渐灰心。 有一回,碰到个会算命的的修仙人士,扶玉本来是不信这些的,但心头终究还抱着一点找清瑶的希望,于是,便请那修仙的算了一挂。 她打开一个罗盘,扶玉看见罗盘上的指针不停旋转,最终停到某一个方位上。 那算命的说:“煞方,小姐要寻之人,多半不会再回凡尘。” 扶玉当场便掀了她罗盘,那算命的也不恼,而是摸出一只白瓷小药瓶:“小姐,等一个回不来的人,相当不划算,日子还要过下去,毕竟是一辈子,我这里有一种药,食之忘情无忧,赠与小姐。” 算命的放下药后便离开了。扶玉看着那药瓶子发怔。 清瑶她,真的就回不来了? 扶玉却并没有要那瓶东西,她拿去随意撒在了一条河里,便回了府。 一回来便被小凤堵在长廊下:“又去找清瑶了?” 扶玉点头,眼神疲惫无力:“小凤,我有点累,我先回房了。” 小凤挡住她去路,故作开心道:“要不要看鸟阵表演?” 也不等扶玉说不要,便拉着扶玉往自己住处去了。 扶玉宛若一具躯壳,被小凤按到她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 小凤捏起手,放到唇边,开始吹口哨。她天生与动物们亲近,可以随意召唤,不一会儿,果然从四面八方飞来无数鸟雀,它们身上的羽毛五颜六色的,绚丽极了。 鸟雀们叽叽喳喳地叫着,在空中不断变换方阵,一下像朵花,一下像只船,一下又像颗星,它们好似在天空里跳舞,透着无限趣味。 小凤在一旁拍手叫好,扶玉却全程无精打采,心不在焉。 小凤扭头看她,见她仍旧副半死不活样,挥手让鸟雀们散了,对扶玉道:“你说你,何苦?” 扶玉望望阳光普照的天空:“小凤,你不懂。” 小凤嘁一声:“本小姐不懂?本小姐只是觉得,情情爱爱这些事,不及身心自由重要。你看啊,你成了婚后,每日都得和另一半出双入对,一点自由呼吸的空间都没有,多没意思啊,你再看看小梨,成亲后还直接和她那口子搬出府住去了,每日对着那一个人过活,真是又不自由又无聊。本小姐在没有遇上比喜欢你还叫本小姐喜欢的人之前,本小姐还是觉得自由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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