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琨钰从容的答:“如果你对我没什么感觉,就只是给你讲旧话本子上的一个典故而已。” 辛乔攥着周琨钰的腕子,一时没放。 眉骨上那道小小伤痕几乎成了她那清秀面庞上奇异的点缀,眸子亮得似昏淡夜幕里的那颗启明星。她掌纹里有细汗,鼻尖倒不至于沁出汗,只是看上去潮润润的,眼神倔得不像话。 微咬了一下唇角,又松开。 周琨钰初见辛乔,便觉得她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她表面很平和,看上去眸光淡淡的,能理智的处理一切。 你再往下看,会发现这种平和下藏着某种意义的颓,她不是装作不在意很多事,她是真的不在意很多事。 可你不能在这里止步,你继续往下深挖,像剥开灰暗的地表竟发现涌动的滚烫岩浆一样,你会发现她真正的底色是愤怒,是倔强,只不过藏得很深很深。 她不是真正逆来顺受的那种人,不是一味“被动挨打”的那种人,她的倔强和骄傲让她从来没有被真正制服过,哪怕想要制服她的,是残酷的生活。 她天生反骨,对于危险,她并不畏惧。 比如,面对着本能让人觉得危险的周琨钰,她生出了丝丝缕缕的好奇。 就像周琨钰说的,如若辛乔对周琨钰没生出什么特别感觉,那方才错手般的一瞬,便可忽略不计。 可辛乔没放手。 周琨钰一个略出格的举动,好似挑破了两人间有些奇妙的化学反应。 那种感觉,或许从第一次见面便已开始。 辛乔的眼神无处落,无意的停在周琨钰的双唇,莫名其妙的想:周琨钰涂唇膏了吗?她不确定,只觉得那双唇看上去润润的,泛着很清雅的香。 之后发生了一件令她极之意想不到的事。 在她那样注视着周琨钰的唇时,周琨钰竟然扇了下眼睫。 眼里的一抹紧张露了半秒便一闪而过,再次睁眼的时候,又是眼尾微挑的笑意了。 如若不是辛乔有着超乎寻常的观察力,一定捕捉不到那一瞬。 辛乔愣了。 周琨钰面对着她时太从容也太熟稔了,而她青涩得过分,好似懵懵懂懂在被周琨钰引着走。 可这样的周琨钰,竟然在为她的不放手而紧张。 辛乔开始怀疑自己了。她真的看对了吗?是错觉吗? 这时外面有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很规整,哒哒哒,叩三声。 是代珉萱的声音:“阿钰?” 辛乔这才恍然惊觉,她和周琨钰并没有真正跌入一场梦里,她们还处在现实中,豪宅在鸽群在周琨钰的家人在,会有家人来敲周琨钰的卧室门。 那群养尊处优的人中会有任何一个,知道周琨钰柔白衬衫下藏住的繁复墨色么? 那样妖娆的款式,好似对循规蹈矩的一场无声反抗。 辛乔倏然放开周琨钰的手,跨后一大步与她拉开距离。周琨钰站在原处,笑着,很轻的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然后扬声答:“阿姐,我们在这里。” 辛乔背上的汗反而沁得更密了。 因为周琨钰答她家人话的时候,声音那般冷静,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辛乔心想:这女人,好厉害。 代珉萱见周琨钰没有开门的意思,在门外说:“爷爷泡了茶,请辛小姐去尝一尝。” 两家过从甚密,代珉萱对周承轩的称呼也省略姓氏,跟着周家晚辈一起称“爷爷”。 周琨钰应一句:“来了。” 向上抬了抬两只手臂,把一头长发往肩后一拨,又恢复那端庄无暇的模样:“爷爷的茶是好茶,辛小姐,去尝一尝吧?” 辛乔只是在想:如果方才没有人忽然来敲门的话,她又会如何应对? 她对周琨钰,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 周琨钰拉开卧室门,从容的踏出去。 辛乔跟在她身后,夜更浓了些,但眼前所见的廊腰缦回,竹树清幽,都与先前没改换。 两人隔着段距离,很难想象刚才一间密闭的卧室里,温度好似倏然升高般熏着体香溢散,两人站得那样近,好似在共同期待着什么。 走到客厅,辛乔瞥一眼周琨钰,周琨钰落座后很端雅的唤一声:“爷爷。”长发挽在耳后露出一点耳尖,没发红,冷白得似玉。 周承轩招呼辛乔:“辛小姐,一点粗茶,不嫌弃的话尝尝看。” 周济尧接话:“这还算粗茶么?一两的价钱……” 周承轩沉沉的“诶”一声,尾音扬着,制止了他。 “辛小姐,尝尝。” 辛乔端起那紫砂的小盏抿一口。 苦,涩,也许回甜么?她喝不懂。 又坐了一会儿,她起身告辞。 周承轩没强留她:“那我找人送辛小姐。” “不用麻烦,坐地铁很方便。” 周琨钰跟着她起身:“我送辛小姐出去。” 她与辛乔一道往外走。 院落里,辛乔瞥一眼鸽舍,已是静悄悄的没动静了,鸽群早已安歇。又想起周承轩那句:“鸽子不会飞的话,还能叫鸽子么?” 万籁俱寂,甚至周琨钰的衣料摩擦声也是寂寂的,应和着天边的下弦月。 出了二进院,继续往外走,两人一路无话。 一直到辛乔踏出那道暗朱漆的门,周琨钰停在门内,柔声说:“那么辛小姐,注意安全。” 她没说再见。 再见是期许,她不再需要不期而至的偶遇,她知道自己和辛乔,一定会再见面。 辛乔回眸。 素来端庄的人,夜色里好似放松了些身段,倚着暗朱漆的门框,头微微偏着,不知什么植物的藤蔓被夜涂得很暗,缭绕在她身边,像在点明她平素藏起来的那一面。 她对辛乔挑唇而笑:“爷爷的茶,一向很浓。如果喝了茶今晚睡不着的话,”语调放轻:“想一想我,好不好?” 那样的语调又变作了拂过清竹的风,像一只温柔的手,把竹叶尖上聚拢的露珠攒到一只粉彩蝶耳的瓷翁里,入冬做了梅花酿再洒到人心尖,又清新又瑰绮。 周琨钰从不用不容置疑的语调。 好似在柔声透气的同你商量。 然后朱漆门缓缓闭阖,像上一次缓缓上升截断了笑容的车窗一样,截断了她眼尾微扬的笑。 辛乔退开一步,转身,往前走去。 走出这片清幽的胡同,她要穿过一片著名景点才能走到地铁站。 气氛瞬间热烈起来,这个点仍是游人如织的时候。卖发光气球的,卖甜不辣的,卖宫廷糕点的,辛乔跟着喧嚷的人群一步步向前走,此起彼伏的笑谈和叫卖声不绝于耳。 她心里生出种很荒唐的错觉。 好似一秒从什么簪花游春的旧画轴,重回人间来了。 那么是不是,在像被抛于时光之外的老宅里发生的一切,都可以不用放在心上了?
第11章 辛乔回家以后,早早的洗澡便睡了。 第七次从左侧卧翻到右侧卧的时候,她确信,自己失眠了。 到底什么茶这么厉害? 她放弃入睡的可能,双手交叠枕在后脑之下,变成仰面躺着,望着天花板。 其实什么都瞧不清,就是一片幽邃。 像从尚有光亮的室外踏入周琨钰卧室的一瞬,眼睛不适应陡然的黑,便是这样视觉失灵的感觉。 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周琨钰身上那菖蒲和槭木的味道飘过来,辛乔其实很清楚,她是从那一刻开始心跳的。 她从来没喜欢过什么人,连暗恋都没有。生活里好像总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应对。 辛木从出生起就查出了心脏问题。然后是她妈一走了之。再接着她爸就出意外去世了。 一重重巨浪打来,劈头盖脸砸在她身上,好像从没给人喘息的机会。 她甚至从没证实过自己的性向,只觉得自己是喜欢同性的。 这种事没什么道理可言,比如以前中学同桌衣服上总带着很好闻的晒过阳光的味道,靠她太近时她会微微不自在。而看学校里那些聒噪的男生时她总是一张冷脸,跟他们最近的接触大概便是谁谁谁欺负女生时,她去跟人打过架。 她自然是不可能喜欢周琨钰的。那两人之间这强烈的化学反应又是怎么回事? 辛乔又翻了个身,变成左侧卧枕着自己的胳膊肘。 从第一次见周琨钰,辛乔便没什么好感。原因无它,只是周琨钰太过典型的代表着她所在的那个阶层,而发生过的所有往事,都让辛乔对那个阶层的人天然没好感。 只是一种本能吧,辛乔想。 就像以前衣服很好闻的同桌凑得太近时,她也会觉得有些不自在一样。 可周琨钰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富家千金的消遣? 所以辛乔最初的惊愕过后,涌上来的情绪,其实是愤怒。 可周琨钰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紧张又是怎么回事?那几乎打破了辛乔关于她很“熟练”的猜想。 是错觉?又或者,是她故意露出这样一面给自己看? 人生荒唐的事有很多。 对一个自己天然没好感的人产生了好奇,大概可以被纳入其中。 ****** 第二天一早,辛乔起床给辛木做早饭。 所幸除了值班备勤的时候,她还是有办法每日照料辛木的生活。 辛木瞥她一眼:“昨晚没睡好?” 辛乔把一杯热好的牛奶放到她面前:“睡得特别特别好。” 辛木嘟哝一声:“是有多好?做什么好梦了么?” 辛乔本都要转身走了,忽然站定在她面前,一道阴影投射在她身上:“没做梦,没做任何的梦。” 辛木吓一跳:“没有就没有呗,你那什么表情?” 辛乔抿一下唇角,摇头,走进厨房把剩余的早饭端过来。 两人围坐在小小一张餐桌边。因为家里太小了,这是一张折叠小圆桌,平时不用的时候收起来立在墙边。 辛木咬着面包:“老姐,我问你件事呗。” “嗯。” “你初吻是什么时候?” “咳咳咳……”辛乔从桌上抽张纸摁着唇边呛咳的牛奶:“辛木,你不会是早恋了吧?” 辛木一挥手:“你别转移话题。”放下吐司一捧自己的脸,吊高了声调浮夸慨叹:“天啊,你这个年纪不会初吻还在吧?” “我什么年纪?说得我快入土了一样。” 辛木重新拿起吐司来笑:“二十七了,还小吗?” 小姑娘吐槽完却静了两秒,在用了多年、稍微有点咯吱作响的椅子下晃了晃自己的脚:“老姐,等我做完手术以后,我的病就好了。你,你就可以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了。” 辛乔沉默一瞬:“我现在也在过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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