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乔伸手,摊开。 周琨钰把红包搁在她掌心,微微勾颈,提笔在红包背面写:“祝木木心想事成,一生无虞。” 若她作为医生,她会写“健康顺遂,无灾无厄”。 但她作为周琨钰,写下了那句自己并不大相信的“心想事成”。 辛乔坐在她对面,看晨风把她额前碎发撩得毛茸茸的,而那张清润白皙的脸上,是难得的诚挚。笔尖隔着红包,不知怎的还是感觉划在掌纹里发痒。 周琨钰只是忖着,要是真有人能心想事成,那是多么奢侈。 她在周家这般的家庭长大,自然优渥,但最不可能的便是“心想事成”。辛乔见证过太多生活的真相,也不信这个。 便把这个奢侈的愿望送给辛木吧。有辛乔这样的姐姐护着,如若天下有什么人真能心想事成,希望是她。 周琨钰把笔帽盖起来,淡淡道:“别拒绝。在木木做完手术的这一年,用来压岁。” 辛乔梗了梗:“嗯。” “压岁”的用意是镇恶驱邪,年幼的孩子易受鬼祟侵害,要守得孩子平安无虞。 辛乔有些动容是为着,以周琨钰的家境,她给成千上万,辛乔也不会触动,并一定会拒绝。 可周琨钰问她会给多少,以与她同样的真挚与分量,为辛木送上祝福。而不是恣意挥洒,给辛木压力,同时也刺痛辛乔。 这时辛木仍倚在车窗边托着腮,望着这一幕,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先前怎么想都不敢相信这两人有什么,因为这是太过不同的两个人了。 可当她看见周琨钰握着她姐的指尖,低头不知在做些什么,而她姐坐在对面,静静望着周琨钰。 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景象。无非是后边油条摊陆陆续续来一些街坊,穹顶时而有鸽群盘旋而过,晨间略冷冽的风一阵阵拂过又止息。 辛木忽然就信了。 信了这两个人,是可以在一起的。或许,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 周琨钰收起笔,与辛乔一同站起来,回到车上,先同辛木笑道一句:“久等了。” 尔后把藏于身侧的红包递她。 辛木一愣,先就下意识回头去看辛乔。 辛乔淡淡道:“收吧。” 辛木这才收下了。转回来看周琨钰写在背面的祝福,字迹清隽,笔笔都见力道。 其实一个人写字时真不真心,是可以瞧出来的。 辛木吸吸鼻子,把红包收进书包,望着车窗外说:“谢谢琨钰姐姐。” 心里仍是惴惴不安着,到服务区上洗手间时,悄悄把红包掏出来看,生怕周琨钰给多了。一数,发现是跟辛乔一模一样的六百,辛木瞬间又有些想哭。 周琨钰好会啊。 好会好会啊! 她洗手上车,这两个大人在车上等她。她这么个电灯泡消失了会儿,两人也不悄悄说点话,各望着自己手边的车窗外,像不认识似的。 能装啊,能装。 辛木重新系好安全带。周琨钰问:“坐这么久的车,累不累?” 辛木摇头:“不会啊。” 周琨钰从中控台的储物盒里摸出一颗巧克力,递给辛木。 辛木接过,悄悄往后座瞥一眼。 这……周琨钰怎么不说给她姐一颗呢?毕竟,昨天刚刚过完情人节呢。 周琨钰好似完全洞穿她所思所想,握着方向盘道:“就不给她。” 她姐在后座低低的笑了声,跟咳了声似的,但辛木知道,那是笑。 哟,这就笑上了。 辛木撕开巧克力包装喂进嘴,牙根有点酸。 辛乔是觉得挺好笑的。 干嘛啊,较什么劲呐。是较大年三十那天叫她去买醋的劲呢,还是较自己今早没主动给她豆浆油条买单的劲呢。 辛乔唇边缀着抹笑意望着高速路边不断掠过的树,嘴一快便问辛木:“不苦么?” 车里一瞬安静。 辛木愣了愣:“姐,你怎么知道苦?是有点苦,不过,我还挺习惯的。” 辛乔停了下:“就是,巧克力,要是不多加糖,会挺苦的吧。” 可……辛木怎么觉得,她姐说这话的语气,好像分明吃过这巧克力似的。 这两人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她姐就一直瞒着她啊?让她这么为她姐的感情抓心挠肝的,都没空去理自己青春期的悸动啊? 辛木生气了,不接话,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 周琨钰的车开得平稳,不知不觉,辛木眼皮开始打架。 辛乔坐在后排,听着辛木的呼吸声逐渐均匀,又见周琨钰往辛木那边瞥了眼,探过指尖,把暖气温度又调高了些。 辛乔便知道,辛木睡着了。 她也放松了下,动动肩颈,把手随意搭在放于一旁的棉服上。 忽然发现口袋里有东西。 这件棉服,便是大年三十那天借周琨钰穿过的棉服。辛乔瞥了眼周琨钰端坐于驾驶座的侧颜,手指不露声色探进去。 摸出来看,一颗巧克力。 所以,这是周琨钰大年三十那夜放在她棉服口袋里的?她却没发现? 辛乔勾起唇角,把巧克力外包装撕开。窸窸窣窣的,周琨钰一定听到了,但周琨钰没说话,也只是嘴角略挑了挑。 辛乔把巧克力喂进嘴。 还是苦的,甚至有些烈。要直到它在嘴里慢慢化开,才有淡淡回甘溢出来。 辛乔望着窗外也不说话,就那样慢慢抿化了一块巧克力。 所以踩在情人节尾巴上的这一天,是甜的。 睡了半路,辛木醒了。仔细想了想,还是气。 于是又到一个服务区,上完洗手间,辛乔拿着保温杯去接热水,辛木悄悄跟周琨钰说:“琨钰姐姐。” “我姐中学的时候,喜欢过她们班一个女生,是她同桌。” “多年后她还跟我提过,说那个女生身上,好香好香。”
第45章 辛木话一出口还是有点忐忑。 她是不是把她老姐给坑了呀…… 可转眸一瞧周琨钰, 笑得温温雅雅,坐在驾驶座,安全带已经系好了。今天难得见她没穿衬衫, 穿一件轻薄的羊绒衫,高领叠一叠, 裹住她纤长的脖颈。 腕子很不经意的搭在方向盘上,笑着应了句:“是吗?” 辛木松一口气。看起来周琨钰不怎么在意, 而且周琨钰瞧着也太温柔了吧, 温柔得连辛木的心都要化了, 这么温柔的周姐姐, 肯定不会跟她姐计较的。 正巧这会儿辛乔接完热水回来了,怀里抱着两只保温杯,辛木那个动物款被她拎在手里,上车后把保温杯递给辛木。 辛木看也不看她的接过,睫毛垂着:“谢谢姐。” 尔后把保温杯递给周琨钰, 周琨钰挑挑唇角,倒是很深的瞧了她一眼:“谢谢。” 辛乔:……? 车继续开,不多时,便到了景山。 今冬邶城也多雪。但城市里的雪同山里不一样, 意志没那么坚定,容易被闪着霓虹的商业楼、反射阳光的写字楼、无数匆忙行人鞋上的灰带着走, 你看城市里的雪,总觉得它很斑斓。 不像山里, 雪就是雪, 白就是刺人眼睛的白, 直愣愣的,却让人感觉到一种本真的美。 辛木已然开始惊呼:“太好看了吧!” 又小声问周琨钰:“可以开一点窗么?” “当然。”周琨钰怕她着凉, 也没多开,替她把车窗开一条细缝。 山里的空气也是直愣愣的,混着松柏香,冷冽得似要割伤人鼻腔,却让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周琨钰打后视镜望辛乔一眼。 “这是一个太适合坐在漫天落雪间的人”。 心里无端就冒出这样的句子。 辛乔独坐在后排,扭头望着车窗外的雪色,表情很安静,随着副驾打开车窗浸进来的空气,放慢了呼吸一点点尝。一手很随意的搭在棉服上,指尖触到口袋,而口袋里冒尖的一点点色彩,是她把巧克力的包装纸叠起来放在那里。 整个人干净得不像话。 车一路平稳的开到温泉山庄,周琨钰停车,辛乔拉开车门,把行李包和辛木的双肩包都背在自己身上。周琨钰打开后备箱取了自己的行李袋,奢牌的老花。 往山庄里走的时候,辛乔先就抿了下唇。 老实说,她不大喜欢周琨钰的那些朋友。上次在酒吧里见过一些,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 大量金钱滋生出的优渥感,让她们泡在酒里泡在音乐里泡在一切享乐里,可能也很少停下来想一想,享受这些的底线在哪里。 老板知道周琨钰要来,这时便在大堂里等着。一见周琨钰,笑着迎上去,互相拥抱着行了个贴面礼。 辛乔瞥一眼,没吭声。 老板一头栗色卷发,倒是东方长相,但瞳色很浅,面颊一颗蓝痣,不知是不是混血。揽着周琨钰笑道:“我这儿开了两年多也没见三小姐大驾光临,今年倒是有雅兴。” 周琨钰挑着唇角:“没跟你爸妈回法国?” “不去,没意思。”另手指尖绕了绕卷发的发尾:“我跟盛宁儿约了去滑雪,她家规矩大,得在家待到初六才算过完年,这不我刚好接了你,一会儿便走了。” “生意如何?”周琨钰与她玩笑:“赔了多少?” 卷发小姐咭咭笑:“我本来就是开来给自己度假的嘛。还行还行,我哥给我填着窟窿呢。” 周琨钰为她们介绍:“这是我朋友牟安妮。” “这是……” 辛乔盯着周琨钰薄软的唇,看她会否在自己的名字前也缀以朋友二字。 但她没有,她望着辛乔眼尾挑出抹笑意,直接接上名字:“这是辛乔。这是辛乔的妹妹辛木。” 是不大好介绍的。 她们不是朋友,又还没真正开始交往。 牟安妮打量的目光放过来,含着笑:“你好啊。” 辛乔点点头。 她终于发现为什么她本能就不喜欢盛宁儿、牟安妮这种人了。因为她们眼神懒洋洋的,看向人的时候很不经意。 不像周琨钰,哪怕偶尔她姿势懒倦着,可当她看向你,她的眼神总是温和认真。 牟安妮把周琨钰拉到一旁:“这人谁啊?” 周琨钰弯弯眼眸:“怎么了?” “长得倒是挺好看,但看起来好凶。”牟安妮嘟囔道。 “凶吗?”周琨钰偏了下头:“哪儿凶?” 她认识辛乔这么久,觉得辛乔倔、冷、孩子气,但好像从没觉得辛乔凶。 “哪儿都凶!表情,眼神……那个词用中文怎么说来着,锋利?”牟安妮告诫周琨钰:“你这么温文尔雅的,跟她来往,小心她欺负你!” 周琨钰笑了。 先前她也一直在笑,可那笑是藏在河底的雨花石,隔着粼粼水光折射出来,显得很缥缈遥远。可这会儿她真的笑了,笑意缀在眼尾,叠出真实而生动的细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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