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乔点点头。 “所以,”周琨钰柔雅的声音问:“是什么事呢?” 辛乔心想,她明明知道。 可她要听自己说。 辛乔试着翕了翕唇,方才的茶润过,好像可以做得到。 “我妹妹的主刀医生,我听说,会是王敏辞老师。” 周琨钰不语,待她说下去。 “我在网上查了很多,都说,俞怀远教授是最厉害的。” 周琨钰笑了下:“我们是一个组的,如果科里确定让哪位老师上手术台,都会是有把握的。” “是,我明白。”辛乔放在腿上的手攥了下,又松开,掌心里汗涔涔的:“但是,网上说……” 周琨钰偏头望着她。 她呼出一口气:“我想,能不能,请俞怀远教授给木木做手术。” “辛小姐这是,”周琨钰说话间顿了下:“来找我托关系、走后门?” 辛乔背上的汗都下来了,盯着自己微凸的拳峰。 周琨钰转回去,重又给自己斟了杯茶。 “原来经历那些事后,辛小姐的原则,也不过如此。” “你,是查过我吗。” “查过。”周琨钰不讳于承认:“因为辛小姐的这双眼。” “一看上去,就很讨厌我们这种人,对吧?” 哪种人。 衣着精致的人。连头发都一丝不乱的人。金字塔尖的人。掌握了大量资源的人。 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方便,把其他人视作蝼蚁的人。 “好,你查过我。”辛乔认命的点点头,嘴唇都是麻的:“但能不能请你,别说。” 辛乔的父亲辛雷,当年队里最优秀的排爆手。本来他的身份对辛乔也是一直瞒着的,但辛乔聪明,在他一次小小受伤后发现了端倪。 辛乔起初很担心:“太危险了。” 辛雷为了让她放心,开始渐渐教她一些排爆的知识,偶尔也会带她去见自己的队友。人人都说:“雷哥是最牛的。” 他跟辛乔保证:“我不会出事,会安安全全的陪你长大,好不好?” 他是做到了。 他没牺牲在凶险万分的排爆场,却在辛乔十八岁那年,倒在了一场雨夜的车祸中。 驾车的是个富家子,一辆跑车是张扬的火红,染了血,也和那车身油漆染为一体似的。路口没摄像头,所幸有人证实,说车远远超速,很可能是在飙车。 可后来,那人证便消失了。 上了法庭,对方请了最好的律师。这件事被定义为一场意外,出了法庭,对方爷爷来握她的手:“我们对这件事深表遗憾。”并表示可以给她一笔钱。 收了钱,便不要再咬着不放。 当天太阳明晃晃的,可不知怎的一片烈白却没温度。 辛乔伸手,握住老人的手。 老人的手干燥如纸,居然有温度。 这样的人,手怎么会有温度呢?这样的人,血难道不是冷的吗? 那些钱,辛乔一分都没要。 错就是错。她那在排爆场战胜了无数凶险的父亲,竟因富家子一个荒唐的错误离世。 为什会被混淆成一个意外?为什么犯错的人不受惩罚? 她脊骨发凉。 她不会放过这件事,也不会变成这样的人。 可她现在,如坐针毡的听周琨钰说:“辛小姐的原则,也不过如此。” 她开口,心想或许自己也该再喝一盏茶,因为她嗓音哑得惊人:“能不能拜托你,帮我这个忙?” 她说出来了。 她也顾不得周琨钰是不是在看她了,手紧紧的攥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肉里,却一点感觉不到疼。 这件事对她有多难呢。 就像她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垒了一面墙,不足以遮风挡雨,但她躲在墙角下,总不至于被那狂风骤雨吹得站不稳脚跟。 那面墙基底的一块砖,就是关乎于“是非对错”的原则。 现在她把那块砖一抽。 那些她亲手垒砌上去的砖块便轰然倒塌,一块块砸在她一向傲然挺直的脊背上,砸得她不自禁勾下了腰——哪怕是在周琨钰面前。 周琨钰坐到她身边来,握过几乎被她自己掐出血痕的手,一点点抚平。 她塌着腰,哑着声音问:“你要什么?” 有什么是你没有、而我能给你的。 周琨钰很轻的摩了下她的掌纹:“要你。” ****** 辛乔今晚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着周琨钰。 周琨钰回望着她,发现她眼里透出的底色不是愤怒。 而是迷茫。 面对周琨钰轻轻放出唇瓣的那两个字,她没有接受,也没有否决。 她喃喃念了一句话:“你是个医生。” 医生是什么。 是挡在生命与死神之间最后的一道防线。 是救死扶伤,是良知,是最幽暗之处也能透出的人性的闪光点。 周琨钰发现,某种意义上,辛乔是希望自己拒绝她的。 无论辛乔表面看上去是平淡,是颓然,周琨钰发现她骨子里还是相信那些。 她和她去世的父亲一样。 相信良心,相信尊严,相信无论如何都不该改变的、最后的底线。 周琨钰垂了下眼睫:“本来就是俞教授。” 辛乔今晚受到的情绪冲击太大了,望着她的眼神还是迷茫。 “我没打算拿手术这件事跟你谈什么条件,你也不用拜托我帮什么忙,给你妹妹做手术的,会是俞教授。” “你妹妹的情况比较特殊,科里开过几次会,觉得还是俞教授更适合。你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就可以确认了,跟你做术前谈话的也会是俞教授。” 辛乔愣愣的。 她勾着腰,在听懂了周琨钰这句话的意思后,肩也一下子塌软了下来,手却下意识又要攥紧成拳。 周琨钰又一次轻柔的替她抚平,手揽过她的肩,声音和吐息凑在她耳畔:“如果我要跟你谈什么条件,那会是作为周琨钰,而不是作为周医生。” “我想跟你谈的是。” “辛小姐这么一个‘好人’,会不会有一天,喜欢上我这么一个‘坏人’呢?”
第15章 周琨钰那个姿势很柔软。 辛乔肩背沉沉的缩着,她轻轻揽着辛乔的一边肩膀。 她的身体像清润又温软的水,她的嗓音她的吐息也是一样。 她的姿势没构成一个拥抱,可与她的嗓音她的吐息叠加,便似一个隐形的拥抱。 像抚慰。 当这三个字在辛乔脑子里成形以前,她便从辛乔的肩头离开了。 坐姿恢复端雅,对着桌面铺开的茶具,一盏盏把凉掉的茶水倒掉。 “很晚了。”她纤白的指尖染了一点水气:“辛小姐如果没其他要说的,那么,”她偏头看一看辛乔:“我们走了?” 她说话永远好似在温柔的同你商量。 辛乔站起来。 她拈住纸巾一角轻轻一拽,擦净了自己的手,随辛乔一道站起来。 两人走到玄关,依次换鞋,辛乔背起玄关桌面上自己的行李包。 那包不够大,或者说,相较于她想带进医院给辛木的所有东西,行李包永远不够大。 周琨钰多看了一眼。 行李包侧挂在辛乔的一边肩头,拉链拉了三分之二,没拉上的地方,一只玩具熊的头露出来,蹭着辛乔的胳膊后侧。 她怕把辛木最宝贝的玩具熊给压坏了,于是没用力往里塞。 周琨钰不在医院的时候都穿高跟鞋,衬得脚踝盈盈一握。她伸手过来想摸一下玩具熊的头,辛乔沉默的躲开了。 周琨钰宽和的弯了弯唇。 两人一同走进电梯,周琨钰摁下负一的楼层:“不早了,我送你。” 辛乔默然的摁下一楼。 她好似失语了。 方才拜托周琨钰那句话花了太多的气力,刮得她声带都一阵发疼。 周琨钰看了眼相邻亮起的两个楼层,也没再多说什么。 到了一楼,电梯“叮”一声打开,她目送辛乔出去。 然后伸手挡了下电梯门:“辛小姐。” 辛乔其实那时候脑子有些木,周琨钰唤她,她便回了一下头。 周琨钰轻轻笑道:“路上小心。” 她缩回手,电梯门缓缓闭合。 就像第一次缓缓上升的车窗、第二次缓缓闭阖的木扉一样,截断了周琨钰的那个笑。 她再没说过一声“再见”。 ****** 辛乔穿过香味昂贵的大堂,走出小区,站到路边打车。 她仰了一下头。 邶城灯火辉煌,不太能看到星光,只那么一两颗零星的缀在天幕上。 辛雷喜欢看星星,在辛乔小时候,辛雷偶尔会带她进山,指着天空让她瞧,那是小熊座,那是猎户座。 这会儿辛乔站在路边,仰头望着城市天幕里的星。 星还是那样的星。天还是那样的天。 可辛乔总觉得,在她对周琨钰说出那句话后,这世界变得有那么点不一样了。 周琨钰从地库把保时捷开出来,路过辛乔身边。 她握着方向盘多看了眼。 年轻的女人身姿欣长,仰着头望着墨色的夜空,似有些迷茫的,摸了下自己的鼻尖。 灯光似星光,往她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掉。 周琨钰点一点油门,没停留的路过辛乔身边。 若有任何人能窥到那一瞬的周琨钰,会发现她是面无表情的,平素端庄柔雅的笑消失得不余痕迹,好似摘去了一张面具。 那时的她在心底发问: 为什么可以有人这么干净? ****** 第二天周家的夜宵桌边,围坐的只有周承轩、周琨钰和代珉萱。 周承轩抱怨着燕窝太碎,叫阿姨明日去重新买过,便早早离席了。 于是桌边静得惊人,连瓷勺磕碰碗沿的声音都没有。 直到代珉萱开口:“躲我?” 她那句话太轻了,周琨钰好似多出了两秒的神,才笑道:“嗯?没有啊。” “明早一起去晨跑么?” 周琨钰勾了勾唇:“盛宁儿约了我,上班前去她马术俱乐部看一看。” 代珉萱勾下颈去喝燕窝,没再说什么。 夜宵完,周承轩让阿姨给代珉萱拿了两箱以前学生寄的石榴:“理市的软籽石榴,现在市面上哪还买得到这种完全不打药的水果。” 刚准备让阿姨帮着搬出去,代珉萱搬起一件轻轻放到周琨钰怀里,因为站得近,两人的眼神触了触。 周琨钰没躲,迎着她笑了笑。 “我帮阿姐搬吧。” “行,你俩去吧。” 深夜的老宅院落总是寂寂的,能听闻风拂竹林的声响,哪能想到附近就是邶城最喧嚷的景点之一。 为了依琴拜石的清幽氛围,院里的景观灯总是打得很暗。代珉萱的脸笼在一片昏黄里:“爷爷以前的那件事,我知道你跟我想法不一样。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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