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聆缓缓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她目光呆滞中带着些警惕,像看个陌生人。 舒泉上次来的时候,她就是这样。 看来吃了一段时间的药,丝毫没有起色。 舒泉蹲到她身边,抚着她的后背说:“妈,我是芽芽啊。” “芽芽……”姚聆回想了一番,再看她,确认了半天才说,“啊,芽芽,芽芽都这么大了?” 姚聆不像跟自己带大的女儿说话,就像见着了半生不熟旧相识的孩子。 舒泉哭笑不得,又很担心。 舒泉记得之前医生说,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记忆是错乱的,记不住最近发生的事,远期的记忆被错构。可能她的大脑还在经历十年前的某个片段的回忆,下一刻就可能被拉回现实,仿佛在两个世界“穿越”。大脑像被剪辑重组,甚至肆意加入妄想,在这种情况下,患者有可能性格大变,变得狂躁不安,甚至有攻击性。作为家属,一定要给予更多的耐心和关怀,牢记她是个病人,即便受了委屈也别跟个病人计较。 舒泉当然不会跟自己妈妈计较。 只是看现在的情况,治疗并没有多大的改善,妈妈依旧一步步走向更加混乱的世界。 舒泉将姚聆扣错的扣子解开,扣回来。 舒泉帮姚聆洗完澡,自己弄得一身汗。 将空调打开,舒泉拿来吹风机给姚聆吹头发,一边吹一边问她想绑个什么样的头发。 姚聆身上清爽了很多,汗臭味被香香的沐浴露取代。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舒泉说:“我女儿很会绑头发。” 说完,姚聆又补充一句:“我小女儿,芽芽,她很孝顺。” 舒泉淡笑着,将吹风机放到一边,给她头发抹护发精油。 舒敏拎着超市购物袋进屋,看一眼舒泉,“回来了?” 舒泉“嗯”了一声。 舒敏坐在沙发上喝水,指了指带回来的菜说: “中午做个青椒炒肉,再来个红烧肉吧。汤就不弄了,热得要命。” 舒泉说:“会不会太油腻了?医生说妈得吃清淡点。” 舒敏:“哦,那就还是弄个汤呗,你让外卖送点海带和排骨来,给她弄个海带排骨汤。” 舒泉说“行”,用手机点了超市外卖,买了海带和排骨,又挑了些对病症有益的干果,以及姚聆喜欢吃的葡萄。 姚聆吃饭会自己吃,就是容易吃脸上和身上。 舒泉给她穿了个围兜,她还说:“不用,穿这个干吗?” 舒泉哄了半天她才勉强答应。 吃饭的时候,舒泉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跟舒敏开口说,想将妈妈接到市里住这件事。 很明显,舒敏的工作很忙,没法分出时间照顾妈妈。 舒敏很少说她工作上的事情,但是舒泉知道她所在的博旭设计,是国内最顶尖的设计公司,不可能清闲。 舒敏和陈幻同岁,今年周岁二十七岁。 眼看就要三十,舒敏从入职以来一直都没往上升过,很少有机会参与重大项目。 舒泉知道她卯足了劲儿想要突破瓶颈,不然年龄再往上走,以如今就业市场各种歧视的氛围来看,她的职业天花板恐怕是她不能接受的低。 一心想要往上走的舒敏,能放在照顾妈妈身上的精力自然少。 而且说实在话,看姚聆整个人的状态就知道,舒敏并不是一个会照顾人的人。 尽管她是家里的姐姐,但从小到大舒泉并没有被她照顾的记忆。 将妈妈留在她身边,舒泉不安心。 这里距离她们看病的医院又很远,搬到市里的话去医院能更加便捷一些。 这些话如果放在普通姐妹之间,可能早就放在明面上来说了。 她们不行。 舒泉知道舒敏对母亲跟谁在一起住这件事,非常敏感。 得想好了措辞,才能避免和舒敏发生不必要的争执。 舒泉刚刚从和前任的分手风波里抽身,心力交瘁,才刚刚恢复一点点精力,她只想以和平的方式解决一切,不想再陷入争端。 舒敏夹了一块红烧肉,问舒泉:“你们启丰有个项目找到我们合作,我看项目负责人叫‘舒泉’。不会就是你吧?还是说跟你同名同姓?” 舒泉知道《奇幻公路》的团队找了博旭,她也同意了。 却没想到博旭这边接手的是舒敏。 《奇幻公路》项目重点不在设计上,博旭只是负责会场和一些宣发的平面设计,只需要有经验的员工来把控就行,没什么赚头,大设计师都不会接这样的项目。 舒敏心里也不乐意接,不过没办法,公司指派的任务她只能遵从。 舒泉眉心微蹙,“嗯,是我。” 舒敏笑了笑,说:“下周你们启丰邀请我们过去开个会,到时候你也会在吧?” “在。”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姚聆突然放下了筷子,握住了舒泉的手,诧异地问她: “你陈幻姐姐的碗筷呢,怎么不帮她准备好?” 舒泉和舒敏下意识对了一下目光,看来妈妈的记忆又错乱了。 舒敏阴沉着脸说:“妈,你又忘了,陈幻坐牢去了,不用添她的碗筷了。” 舒泉:“你没必要这么说,妈生病了,别刺激她。” 舒敏冷笑一声,给自己夹了一块红烧肉。 舒泉做饭的确好吃,红烧肉软糯弹牙。 舒敏吃了一块,说:“多回来给妈做做饭,比什么都强。” 吃完饭,姚聆去睡午觉了,舒泉将卧室门关好,回头坐到舒敏斜对面单人沙发上。 舒敏正在看电视,分了她一眼。 舒泉说:“陈幻姐姐一年前已经出狱了,但是我一直联系不上她。” 舒泉一开口,舒敏就“啧”了一声:“不是让你别再……” 舒泉打断她的话:“妈心里惦记着陈幻姐姐,这事咱们都明白。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阻止我和妈联系她。” 舒敏表情没变,语气加重了,“陈幻犯了罪,坐牢去了,这种社会渣滓你惦记她什么?妈为什么生病你心里没数?要不是被她那破事刺激,妈现在说不定好端端的。舒泉,你不会觉得捡到一个项目,给你捞了个负责人的位置,就可以回家来对我耀武扬威了吧?” 面对舒敏的咄咄逼人,舒泉表情没有变化,继续说自己想说的。 “陈幻姐姐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当年那件事的真相是什么,你从来没正面说过。每次问你都遮遮掩掩。为什么遮掩,我只能想到你在心虚。” 舒敏没想到舒泉会这样对自己说话。 她这个从小就被父母和陈幻保护的妹妹,爱哭又软弱,从来不敢质疑她。 现在居然敢顶嘴了。 舒敏坐了起来,阴沉又警惕地看着舒泉。 “我为什么要因为陈幻的事心虚?我只是替她不耻,不提是怕脏了我的嘴。” 舒敏将遥控器一摔,回自己卧室去了。 终究还是没有能回避这场争吵。 舒泉想与人为善,可惜别人不是这么想的。 她不允许任何人用恶语中伤陈幻。 舒敏也不可以。 以前舒敏指使她、嘲讽她,肆无忌惮。 刚才反击之后,舒敏以往张扬的气焰很明显地收敛了。 那是一种可以感觉到的畏缩。 舒泉再一次确定,欺软怕硬是人的本性。 她以前就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舒泉不愿再做那“更弱者”。 晚间离开时,看到妈妈不舍的眼神,舒泉知道,找房的速度得加快了。 . …… “因为,我不配。” 裴醒这句话的深层意思,易织年不太明白。 裴醒还带着笑容,易织年却能从她黯淡的眼神中,读出她未宣之于口的伤感。 “裴老师……你一直都是非常好的老师,怎么会不配?你看,毕业这么多年了,大家都惦记着你,一直想见你,足以说明你有多好。” 易织年看她空荡荡的手垂在身侧,想握住。 “裴老师,你不要妄自菲薄,好不好?” 易织年微仰着头,话里掌握着分寸,收敛着着急的情绪。 裴醒眼中,那片小羽毛此时沾上了露水,每一根细小的丝状羽枝都在微微发颤。 裴醒见过可爱的她、贪吃的她、藏拙的她、生病的她、惊慌失措的她。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 克制着强烈的,甚至有些生气的心情,想用最委婉的方式说出浓烈的情绪。 她在担心眼前人。 她在担心我。 裴醒呼吸被催得暗暗加重。 心底里被囚禁的渴望、罪恶的欲念,得到了一点点的舒缓。 已经满足了。 裴醒什么也没说,只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易织年:“……” “下次见了,易织年。”裴醒凝视着她的眼神淡淡的,又绵长,“我会一直记得你还欠我顿饭。这次不算。” 这是告别的话,任谁都听得出来。 本该温馨的告别,被裴醒的语气弄得有点奇怪。 不像很快就会再见面的意思。 感觉下次见面,是一件遥远,又非常奢侈的事。 易织年看裴醒脸庞上还有些微微的红晕,当然还记得她是为谁喝了酒。 易织年说:“我送你回去吧裴老师,你喝了酒哎。” 裴醒没立刻答应。 易织年拉着她的衣角不放,继续争取道:“不然我会不安心到睡不着觉的。好不好?” 好不好? 这三个字有种魔力。 别人说的话,是令人心无波澜,非常普通的三个字。 但易织年说,就变成了让裴醒无法拒绝的指令。 “好吧。”裴醒只好答应。 易织年终于露出了笑容。 小羽毛所有的丝状羽枝都在惬意地舒展。 她开心了。 “裴老师,你等我一下,我去卫生间,很快。” 之前易织年喝一肚子的饮料,膀胱都快炸了,已经憋半天了。 裴醒:“去吧。很慢也行。” 易织年对裴醒甜甜一笑,立即小跑去卫生间。 提裤子的时候,易织年突然想到裴老师不会趁她不在,就这样走了吧? 越想越心慌,用两倍速将裤子穿好,跑出来一看,裴醒还站在楼梯边,没看手机也没做其他任何事,只往易织年的方向注视着。 看她出来,便对她微笑。 还在呢,没走。 易织年心想,我怎么会觉得裴老师不守信用啊,真是…… 就在她往裴醒的方向去时,醉醺醺的言同学走了过来,要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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