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逃狱? 许乐遥听懂了她的话,面上的笑意收敛了,转过身朝着她的方向,先拱手行了一礼,看四下无人,巡营的士兵都集中在这片营地与远处那片为瘟疫病人建起的营地之间。 她面无表情地道,“岐王作为‘今科春闱作弊案’的主审官,难道不知,这桩罪原是不存在的吗?草民本无罪,家父再过一年,就可告老,辞去礼部职位,归家还乡,他为朝廷鞠躬尽瘁、呕心沥血,朝廷又是如何对他?如何对他的后代?” “岐王认为,我当在那不见天日的暗牢中,等来我的公道吗?” 天子是不会犯错的,那又是谁蒙蔽了天子,让许家遭这场劫难?那些蒙蔽天子的人,会给老实坐牢的她一点优待吗? 指望这群在宸极殿里摆弄风云,覆手云雨的政客去怜悯他们曾经政途上拨开的一点尘埃,那才是笑话。 在殿前马步司狱里能等来的,只有死亡。 沈惊澜语气很平和地提醒,“你太放肆了。”在这里指责官家与朝廷,甚至面刺她,不是许乐遥能做的事,甚至这于罪臣之后而言,本身也是一种僭越。 许乐遥上前一步,还想说更多—— 但下一刻。 本来还是站在帐篷门口,跟世间所有守着病重家人那般忧心忡忡,毫无锋芒与锐利的沈惊澜,却倏然一抬手,将先前士兵留在帐篷门口的一柄红缨长.枪握住。 长且重的武器刚触碰到她的掌心,就犹如从她的身上延伸而出,沈惊澜轻而易举、如臂指使地将这柄长枪指向许乐遥。 饮过血的、泛着寒光的那头直抵她的咽喉。 许乐遥被她凤眸里流露出的杀意所攫,一时间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只能站在原地任由那冷锐在自己的喉咙前方。 她此刻应该直接问,问岐王是不是要代陛下行私刑,杀了她们这两个敢从天牢里逃出的越狱犯吗? 但她的勇气,终是比不过沈惊澜浴血战场、仿佛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可怖修罗杀意,能梗着脖子站在对方的武器前已经是她勇气的极致了。 她便死死地瞪圆眼睛,不再吭声。 沈惊澜略微思索,似乎已经明了她的决心,而后手臂微动,在许乐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柄如惊龙般方才带着将她脖颈刺穿力道横来的长枪,又转瞬被收回到岐王身侧。 “虽不知你们用什么方法逃脱,但叶渔歌是朝廷看顾的重要钦犯。” “倘若朝廷下了通缉令,江宁水患一平,必定抵达此处——” “勿再在此处停留,往西北去,若是见到流寇与匪患,别像方才那般站着不动,全力逃跑,如此,到了十六城以北的大同府,自有尔等容身之处。” 顿了顿,沈惊澜又补充道,“春闱一案,沈懿之死,是本王力有不逮,你要的公道,本王记着了。” 许乐遥看着她,刚才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她还记得在牢里装死逃出之前,叶渔歌跟她随口转述的,关于沈惊澜为她家的案子奔走的事情,她知道,以岐王如今在朝中的尴尬地位,还有皇帝对岐王的猜忌,沈惊澜已经做到了极致。 正是如此—— “岐王还未问我要的是什么公道。”她想,这人是如何敢许诺的? 沈惊澜很平静地看着她,脑海中却掠过朝中因为许家的事情而博弈的那几方势力,片刻后,凤眸里变得更加黑沉,“你要什么公道,本王都能许你。” 有一刹那。 许乐遥总觉得……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从对方的眼中破土而出。 可是很快,她又摇了摇头,心中因此生出什么遗憾。 她想……如果给她这个许诺的人,不只是亲王,那就好了。 - 背景里帐篷里的哭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叶渔歌掀开帘子出来,明明将她们俩方才的对话收入耳中,此刻却没有什么反应,还是沈惊澜转头,不太确定地问她,“浮光……如何了?” 神色很冷淡的神医很平静地看向她的方向,“现在是死不了了。” 听见这阴阳怪气的话,沈惊澜突然很理解她能跟许乐遥做狱友的原因,能有这样一张嘴,即便是继承了她父亲的官职去太医院,恐怕不出半天的功夫就要因为得罪了权贵被丢进大牢里,又听说她已经面见过天子—— 想到沈景明的脾气,沈惊澜眸中情绪微妙。 她刚想问自己此时能不能进去看看小王妃,但叶渔歌却蓦然出声问:“岐王就不好奇,我是因为什么缘由入的大狱么?” 许乐遥震惊地看着她,没想到从前对此缄口不言的朋友会突然想说这个。 她的视线在这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里来回看,总觉得她们俩之间的气场很恐怖,好像如果没有人阻止,接下来她们俩之间就会有类似大地动、火山喷发的恐怖景象诞生。 许乐遥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打圆场,却听沈惊澜平心静气地答,“天牢里多的是无罪也入狱的人。”或者说,能够被关在殿前马步军司狱的,本身就已是犯了罪,那就是得罪天子。 叶渔歌难得露出个笑容,却是讥讽的,映衬她竹青色、一身碧绿青袍,明明该是两袖清风不入世的清冷修士,可笑起来的时候,也并不违和:“但旁人的罪,与你无关。” 她说,“可我的罪,却因你而起。” 许乐遥:“?!” 不是,你们这样让夹在中间的叶浮光怎么办呐! 作者有话说: 小许,明明还没加入这个家,却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 扣1加速二更掉落! * 感谢在2023-08-24 20:58:30~2023-08-25 14:5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eng、zth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崖、坚果 20瓶;消遣、雁过掉毛 10瓶;榴莲天敌 5瓶;○&○ 3瓶;34868028、今天、潇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第五十七天 帐篷并不怎么隔音。 叶浮光先前还被叶渔歌的银针扎得头皮发麻,声泪俱下地问她能不能全麻,得到的答案是“不行,你醒着的时候更合适”,后来只好开始哭唧唧地说“全麻不行也可以半麻啊,我给你背点麻醉剂成分怎么样qaq” 谁受得了这没完没了的一针一针啊—— 她又不是紫薇! 但后来,叶浮光的注意力就都被帐外的动静给吸引了,她听见许乐遥模模糊糊的话,很担心她将沈惊澜惹怒,即便她知晓岐王脾气比那些长期位高权重、出身不凡的都要好,但总归是王侯,面对许乐遥对朝廷的不满,万一有其他人听见她们的话,沈惊澜就必须得处置许乐遥了。 可是…… 若不是她,许乐遥原是不必遭这牢狱之灾的。 她注意力转移,刚才那大惊小怪的动静压了下来,只是在叶渔歌再下针的时候,忍不住肌肤紧绷。 不知不觉,她被扎出了一身的薄汗,直到感觉那股若隐若现的针扎疼痛好像到了右手,而且愈演愈烈。 叶浮光才刚低头,就发现叶渔歌手中多了一柄用酒烫过的银刀,刀光在帐篷里的烛火里,把神医冷淡的双瞳映得明亮。 “?” 她呆呆地张嘴,很想问,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叶渔歌却好像已经领教了她的吵闹,垂眸与她对视片刻,忽然眼疾手快地将旁边一团用滚水烫过的、冷冽下来的折叠巾帕塞进了她嘴里。 叶浮光:?! 她使劲瞪大了眼睛,看见叶渔歌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给按住,甚至难得对她展开了自己的信香,遮天蔽日的竹林在简易木榻周围散开生长,细长的竹叶互相摩擦,却像是对她吐出蛇信的竹叶青。 她惊恐地看着这景象,一动都不能动,甚至连痛呼声都被嘴里的毛巾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叶神医淡然划开她的肌肤,在血液流淌的鲜红色里,进入她身体的异样露出尖端,被挑起、又被铁夹夹住缓缓抽出—— “叮” 很轻的一声响。 是那根银针被丢进旁边木盘里的细微动静。 直到止血药粉被倒上伤口、干净的纱布一圈圈包扎上手臂的时候,叶浮光都还是那副痛傻了的样子根本反应不过来。 叶渔歌本来还想问她,到底先前是遇到了什么才会在身体里有这样的一根针,是被哪个缺德的家伙拿去当药人了么? 可是看小废物这幅被划了一点伤口就疼得面色苍白、整个人都还在抖的样子,她又觉得自己仿佛严.刑逼.供,只能收回自己的信香,然后犹豫着,伸出手很轻地摸了下叶浮光的脑袋。 或许是感受到她此刻才流露出来的担忧,并不似刚才下针、动刀时的无情,联想到之前她将自己一路抱着回到营地的那种小心翼翼,小废物无师自通了什么叫恃宠生娇。 她手都疼麻了,身体又还残留着被可怕同类信香恐.吓过的反感,顿了顿,她把脑袋挪开了。 叶渔歌手指动了动,将手飞快地收了回去。 她冷声说了几句这几日不要沾水,也不要吃气血太旺的东西之类的,就起身走出了这帐篷—— 倘若早知她要对沈惊澜说那样的话,叶浮光是绝对不会躲开她动作的。 …… “可我的罪,却因你而起。”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渔歌感觉还挺痛快的。 她原以为需要保守这个秘密,直到在那不见天日的牢笼里死去,但既然被许乐遥带出来了,又恰好见到了岐王,那将此事道出,便也无妨。 尤其是在见过了叶浮光跟在她的身边遇到了这种危险,而那个小废物当初居然就是为了救活这样可怕的家伙、才让自己如今陷入这种境地,有必要吗? 叶渔歌说不出自己心中那种烦躁从何而来。 又或者。 她只是不爽刚才叶浮光躲开她的动作,明明她们才是最亲近的人,她们身体里甚至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即便那一半都很肮脏,而沈惊澜只不过是永安城里、和宸极殿中那些权贵一样的家伙。 嘴上谈着感情,眼中全是算计。 ——包括当今天子。 或许是从出生的时候,就见过窝囊、沉迷酒色、需要别人很努力才能扶起来的烂泥爹,她的娘亲需要精打细算、耗费力气才能勉强劝住这男人的心,而她只需轻易表现自己的才华就能引来所谓的“父爱”,导致她对父权没有任何的敬与爱,所以后来被君权三言两语就定下一个罪名,只因为她做了逾矩的事,就被打入大牢时,她也没什么感觉。 旁人生来这世界,总是很多欲望,追名逐利,享受人生,她却看什么都觉得无趣,只是给自己设定一条最轻松的路,一路走到顶端,过完这一世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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