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荣急得嘴角都冒出几个泡,在宫中如蝼蚁白白忙碌了几趟之后,即将斗胆恳求面圣时,却见皇帝身边的侍者扶摇大驾光临。 “我已知叶院使所忧何事,倒也不必这般惶恐,圣上其实是欣赏你家小女才华的,只不过年轻人说话多少太过莽撞,日后若有幸继承你的衣钵,总要谨慎些才好,叶院使也不必操心,她所在监牢,是天牢最上层,能见着光,也不必受什么刑。” 此言一出,叶荣顾不得自己身份,对扶摇长跪而拜,涕泗纵横地道谢,恳求扶摇先生多多照顾自己孩子。 扶摇面上笑意更深,避开了他的行礼,将他扶起来时,却将一叠纸放到了他手心中,不经意地提及,“对了,此次圣人拿岐王一事考校叶院使爱女医术,这是她当时写的答复,我想着或许是家中不传之术,就顺手给您捎出来了。” “岐王一事,还望叶院使多上心,毕竟她可是圣人的血亲。”临走前,扶摇意味深长地留下了这样一句。 …… 叶荣呆呆地在太医院院门口站了很久。 进出的其他太医都避开老远,或是低着脑袋,没人敢和他对视,但叶荣环顾一圈,发现他们并非是害怕触他霉头,而是因为他就是霉头本身。 没人愿意和岐王沾染半分。 他眼中神色几度变幻,露出个像哭又像笑的表情,最后缓缓低头看那纸张,想从这里找出叶渔歌犯错的可能—— 几息过后。 叶荣睁大了眼睛,看着纸张上列出的每一味药材。 他反复阅读了好几遍,几乎穷尽毕生所学,也挑不出任何差池,叶荣在内心将岐王医案不断回顾,将这药方每一味都与岐王病症应对,只恨不得为这精妙绝伦的解法拍案叫绝! 起初他的手因兴奋而颤抖,可后来,眼睛却越瞪越大,直到将那宣纸捏出许多褶皱,偏一阵风吹过,又将那纸张从他掌心刮跑。 叶荣本来不想去捡,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给出更妙的解法,才能弥补女儿的过失,将她早日从天牢中救出。 尤在悲凉时,吹飞的那张纸却被前方宫道上的一只手抓住。 “这方子好妙,叶院使,这是你的方子?” 冲他抬头的是张年轻面孔,叶荣认出来了,那是今年才入太医院的一位游医,名为宓云,听说曾去塞外学过几年苗医之术,与他忠厚老实挑不出任何优点的面庞相比,宓云已成宫中不少贵人的钦点御医。 宓云朝他走近,笑眯眯地说道,“这方子里用的都是寻常就能见的药,却能巧妙地达成生肝气、固元补本的效果,麦冬、生地这两味,凉血滋阴,尤其是生地,令我想起先前在塞北的一个故事。” 他极善交谈,总能引人不自觉聆听。 叶荣原本不愿同他打交道,可他一开口,还是下意识听完了他讲的故事,故事里说的是一对兄弟得罪了人,被偷偷下了毒,找游医救时,将能凉血的生地记成了熟地,病症倒是好了,人却疯了。 宓云笑道,“有些贵人食补时,也常混淆这二者呢——对了,方才叶院使神色匆忙,想来是有要事,可别被我耽搁了,我这人说起话来就不知停,院使勿要怪罪。” 叶荣若有所思。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来同僚们在燕城之战后,在永安城酒肆里酩酊醉后,大着舌头谈及的政事。 话里话外,都暗指岐王有功高盖主之意,倘使此次燕城一役再胜,圣人对她将再封无可封,可大宗江山还未稳固,不能失去这尊战神,若能使岐王不可再战,成一庶民或废人,当是最利大宗的抉择了。 这故事与宓云方才所说的那“生地”与“熟地”的故事一同盘桓在他脑海。 叶荣此生唯一的灵光,便在此刻闪现。 他低着眼帘看手里被送回来的方子,回到院使院内,在案前沉思良久,反复推敲,最终还是闭着眼睛,将里面的“生地”缓缓划掉…… - 一炷香前,宫道上。 宓云目送叶荣远去,拿腰牌记录下了值之后,一路出了皇宫,往北街的某间三进小院走去。 穿过那曲折的楼台亭阁,他在一丛残花败柳的院落里,找到了正在低头戏水的身影。 对方指尖轻轻划过水面,低着的脑袋只露出一侧雪白脖颈,随她听见动静姗姗扭头的动作,一颗妖冶的红痣点在饱满的唇侧。 宓云眯了眯眼睛,看水中锦鲤都对她伸出的手避之不及,隐约还能见她指尖落下的雪花状碎粒,片刻后笑道: “小公主是想吃鱼肉了么?” “这儿的锦鲤刺多,腥味极重,撒再多盐也不好使。” 被他唤做小公主的女人淡淡瞥了他一眼,掌心揉着那些雪色,顿了顿,出声道,“你从宫中回来,就为了说这个吗,宓云?” “自然不敢无事叨扰您的雅兴——” 露出爽朗笑容的男子凝视着她,片刻后才道,“我如今才知,这中原还有能人,竟能解我大衹王族秘传已久的‘三春生’。” 苏挽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们贵霜王子不是已经将薛从德的项上人头做成头骨酒杯了?怎么大宗这就又有一代神医了?” 宓云抬手在唇间比了下,对她做了嘘声的动作,继而道,“别担心,我可是来报喜的,这位神医惹了沈景明不快,已经下狱了。” “哦?” “不过大宗皇帝看起来还是不舍得让那面金字招牌这么快倒下。” “那你报的是什么喜?” 苏挽秋将手里的盐粒松开,任由它们纷纷扬扬落进湖水中,俨如揉搓那日在岐王府梅园里见到的那方风雪。 她面色冷寂,思考把晚餐餐单改成烤野鸟,若她没记错,“宓云”在大衹语中的意思,是猫头鹰。 而她面前这只,当是人脸猫头鹰,还特别爱笑的那种。 此刻就见宓云神神秘秘地笑问道: “你想不想见到一个崭新的岐王?” “——比如,热烈的、无法自控的、嗜杀如命的疯子?” 苏挽秋拿手帕擦手的动作停下。 她看着掌中留存的盐粒,好似又回到那天的岐王府,与之前能冻毙她的风雪相比,此刻这一颗颗的盐粒只能可怜地被热化在她温度里。 变成湿漉漉的水珠。 苏挽秋恍然间,似乎看到了那个可怜小王妃,也从这一片片雪花,变成一汪被沈惊澜疯狂揉碎的水,只能惨兮兮地,在她的指缝里滴落。 作者有话说: 王爷苏醒倒计时:2。 下章入v,明晚来日万,留言—— 我直接给你们提速! * 感谢在2023-07-30 20:58:48~2023-07-31 11:3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四貓、Soulmusic、胡桃吃胡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V 30瓶;中二病的九霄 25瓶;小帮主 10瓶;公孙无痕 5瓶;堂翼 2瓶;nong.N、小顾、只看he、米格、江城烟雨、Sh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第二十二天 叶浮光没能得到任何从叶府传回的消息。 故而次日再见到叶荣来到岐王府为梅园那位正主问诊时,不由使劲盯他,以期这个老废物能想起来为他的小女儿做点什么,也不知叶荣是人老眼花,还是故意当没看见,照常为王爷请脉后,忽从医案中拿出一方子。 他对郁青道,“王爷之症近来大好,是以先前的方子已不可再用,这是我拟定的新方,已交皇上过目,亦经太医院诸位同僚核定、录于案。” 还未等郁青同他确认这方子如何煎煮,就听旁边的叶浮光道: “让我康康。” 她理直气壮地伸出了手。 叶荣立时朝她吹胡子瞪眼,“怎么?你大字都认不全几个,还能看得懂王爷的药方?” “看不懂,”叶浮光也很诚实地回答,“就是单纯不信任你的水平。” “你——” 叶荣很想抄起医箱,让这位入赘岐王府的侧妃回忆家法,不过中途瞥见侍立周围的婢女,动作顿了顿。 郁青往周围看去,看似不经意地提道,“窗边那只双燕还巢的粉彩花瓶挺轻,也不贵,叶院使若失手砸了,赔半年俸禄即可。” 叶浮光:“?” 她大受背叛,瞪圆了眼睛看向郁青,质问:“郁管家为何胳膊肘往外拐?” 郁青看似认真地想了想,“路见不平。” “……” 叶浮光立刻躲到了吉祥如意柔弱的身板后面,大声道,“我今晚就要和王爷告状!” “嗯,”郁青面无表情地应,“你告。” 旁边的叶荣脸色发青,显然已经看出叶浮光在这王府的弟位,一想到她从叶府丢人到岐王府,确实也有心捉住这不孝女代为教育一番,可惜那粉彩花瓶还是有些贵了。 院外也没见着洒扫扫帚。 叶浮光顺着他的眼神看到的却是门外禁军腰间的佩刀—— 一时间,她犹如受惊的猫,瞳孔也圆睁,似在绞尽脑汁思考等下老王.八发疯,残害孩子,她应当如何应对。 还是如意战战兢兢地出声,浅浅提醒叶郁大管家,王爷的身子康健要紧,是否需要她去采买药材。 郁青冷冷觑了眼躲在她一个中君后面耀武扬威的乾元,最后闭了闭眼睛,唤道:“银屏。” …… 于是今早的王府险险避开一场老子教训儿的大戏。 轮值的禁卫们遗憾地偷偷将小瓜子塞回腰间。 等到叶荣离去,叶浮光才拍了下手,“哎呀,忘记问他叶渔歌的事情了,那老家伙在宫中都混上大官了,不会连个人都捞不出来吧?” 如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许久,才出声道,“王妃,即便如今府中除王爷之外,就数您身份最尊贵,可叶院使毕竟是你父,况且郁管家又掌中馈,您若再这般胡乱招惹他们,下回婢子可难再保您了。” 其实上次她和吉祥帮着拦郁管家的人时,按王府规矩是可以被拉去仗责的。 终归是郁管家以为王爷苏醒,心中欢喜,才饶她们一次。 但哪有人天天赌命的啊? ——在相国寺请了各路神仙当后台的又不是她。 叶浮光眨巴着眼睛,手脚规矩地如小学生,坐在用膳的百鸟朝凤圆桌边,还抬手横过,给自己嘴巴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如意又被她逗得眉开眼笑,替她布膳之后,出声道,“王妃若无事,可想想今日话本当写的故事。” 被催更的叶浮光眼里盯着桌上的驴打滚、绿豆糕与黄金酥,抬手捂住耳朵,摆出一副“不听不听、如意念经”的拒绝姿态。 - 叶明珠还未成为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话本大手子,就已经染上了写作者的拖延症坏毛病,用过早膳开始研究梅园这间殿的一灯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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