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前听在姜家做工的表姐说这位雪小姐貌丑无比,还当是她妒忌,谁知竟是真这般丑……” “是啊,没看桓家那位大公子都傻眼了吗?据说这个雪小姐的铺子生意太好、她本人很有头脑,桓家想和姜家亲上加亲呢,但对这样一张脸,恐怕……” “你们懂什么?她这身材倒是也不错,夜里只要熄了烛火,也是一样的……” 最后挤进来的那句下流话的话事者,立即被周遭刚买了菜的婶子们折了烂菜叶子丢到身上,让他闭嘴。 而摘下面纱的女子仿佛听不到那些议论,只相当淡然地将湿漉漉的面纱递给自己身边的丫鬟,顶着那张往下滴水、丑陋得十分有特色的面庞去看桓家庶出的大公子。 “不知桓公子这是唱的哪出啊?”她拱手问。 站在楼上的桓弘启早就悔青了肠子。 他在这江宁城阅美人无数,无论是素净的、娇艳的、内敛的还是火辣的,他很少看走眼,直觉告诉他这个姜雪其实就是个美人坯子,在故意扮丑,恰好家中有与姜家联姻的想法,他便借着邀约试探一二。 谁知—— 其他姑娘挨了这一出妆容都会花的澡豆水,放在姜雪这里,却完全没用。 他之前也买通过姜家的一些丫鬟,想让她们试探这姜雪是不是戴了□□,答案是没有,而且姜小姐也知自己貌丑,很努力想用胭脂水粉遮掩尊荣,结果么,不提也罢。 现在好了,他就是遇到了这种万中无一的,身材肌肤样样都好,偏偏长相见不得人的中君。 他站在楼上,露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抬脚就把身边“不小心”倒了一盆水下去、跪着请罪的下人踢翻,出声道,“都怪我这不长眼的小厮,如今毁了姑娘的一身好衣裳,倘若不介意的话,在下替姑娘再买一身送来?” “不必。” 姜雪目光在周围人吃瓜群众身上扫过,冷漠道,“桓公子既无意交我这朋友,我倒也懒得上赶着讨没趣,看来今日不宜出行,告辞。” - 姜家的马车一路哒哒回府。 八卦似乎比车更快回来,姜雪下车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就听见有人来请,说老太太让她过去一趟,她应了声好,换了衣裳便往充满药草味的主屋方向走。 灰袍的普通道士正在给老太太施针,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说了声时间差不多了,便依次将老人后背、后颈上的针取下来,然后拎着药箱出去。 姜雪在老太太的床榻边坐下,替她将衣衫披上,又将床帷放下来挡风,笑着问,“祖母有何事唤我?” “我听说桓家那小子,方才在街市上当众让你难堪。”老太太被她扶着翻了个身,额上一条带宝石的头带横亘,褶皱眼皮下,一双带精光的眼睛里泛出和蔼的笑意,看向坐在床边的小姑娘。 “桓公子年少,顽劣心强,对我有些好奇,也是常事。”姜雪笑着应,“此事倒也不值当祖母特意为我出头。” 握着她手的老太太很仔细地看着她,好像想从她这幅陌生的容貌轮廓里找出一些熟悉的蛛丝马迹。 片刻后,她拍了拍小姑娘的手,“你是个懂事的,不知你娘当年是否也像你这般……懂事。” 这话倒是让姜雪没办法回答了。 姜雪,或者说是叶浮光,她仔细思考过原著,却找不出任何写姜钰的内容,毕竟连她都只是个炮灰中的炮灰,若不是跟沈惊澜有关系、又是叶神医的废物姐姐,作者大概连只言片语的水都懒得用她来凑字数。 不过—— 姜钰有这样的出身,后来却不肯向家中低头、与姜家联系,或许,她在跟叶荣相处的那些时光里,也有妥协。 但懂事放在这里,却未必是好事。 叶浮光思索了很久,不知该如何回答老太太的话,便只能笑,出声道,“祖母说笑了,我自幼跟着师父们待在山上,不知双亲是何模样。” 姜老太太沉默着,后来闭上了眼睛,只拍了拍她的手,“倒是我在胡言乱语了,也罢,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天下,你们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罢。” …… 从老太太的屋里出来之后。 叶浮光在原地站了会儿,又听见有丫鬟过来同她禀报,说她的二叔跑到铺子里要找掌柜的查她的账,她回过神来,很淡然地应,“由他去查,他若能看懂账本也无妨,只是要掌柜的仔细看好账本。” 她往自己的院子走,直到进了一间栽满桂树、全是浓郁芬芳的院子里,就见刚才给老太太问诊的灰袍道士笔直地坐在厅堂里,听见她的脚步声,回头来看她,第一句却是: “你换了衣裳。” “嗯。”她点头,也无意说起在未央楼的事情,毕竟那也是她设计里的一部分,倘若她这个姜家养女总是闭门不出,倒是容易让有心人多想,人们越好奇,就越喜欢用暗地里的阴私手段来窥探,令人防不胜防,不如落落大方走上这么一遭,届时这些传闻自有八卦的群众替她去圆。 反正她独创的防水妆容,无所畏惧。 比叶渔歌的□□都好用,甚至可以持妆好几天都不用卸,省事。 见她没有多的话要说,叶渔歌就转了话题,提及老太太的病情,“如今老人家心事放下许多,虽然比往日精神,但毕竟沉疴已久,无牵无挂,也并非全是好事。” 她怔了怔,“多谢师父提醒,看来日后我得多在府中待着,抓紧时间尽孝才是。” 叶渔歌又瞥了她一眼。 明明她妆容很厚、却也能一眼看出来她眼底那层层覆盖下的青色,想到她自打入了姜府,对内忙着照顾老人、与那些庶出的叔伯同辈们相斗,对外还得主理部分姜家事务,忙得觉都睡得少了。 灰袍道士出声道,“又瘦了。从今日起,我三餐来你院里用。” 叶浮光:“?” 她踟蹰道,“我常常外出,时间不定,恐怕三餐时间不准。” 叶渔歌不动如风地接,“我过来了,你的三餐时间就准了。” “……”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姜家小姐试探着问,“这是威胁吗?” 叶渔歌睨着她,“你再瘦一些,就是了。” 叶浮光:愁眉苦脸.jpg - 是夜。 有鹧鸪在窗前发出叫声,姜雪打开窗户,发现灯旁多了一道影子,她转头去看,发觉是抱着一柄黑色长伞的少年,少年低垂着眉眼,同她默不作声行礼,带来一则讯息。 她接过纸张,看到里面写的关于北地诸事的进展,包括贵霜如今被大宗的人留在河间府,而王庭内部因为可汗生死不明、她的诸多兄弟开始觊觎王位,似乎一切都在往大宗的方向倾斜。 上面额外提到一则—— 苏挽秋失去下落,不见踪影。 她若有所思,将这张纸折起来,递到烛火下燃烧。 少年看见放在桌案上的冷茶,抬手在其中一个杯底蘸了蘸,写了个“桓”字,然后在脖颈间比了个动作,眼神冷酷地等她下令。 叶浮光扬了扬眉头,缓缓摇头。 就见对方眼中露出几分遗憾,似乎想要她三思、再仔细决定要不要收拾一下那个姓桓的。 叶浮光仍是摇头。 沈四没办法,一改刚才酷哥的武林高手风范,郁闷地鼓起腮帮子,感觉等会跟沈六汇合时,又要被她念叨自己没有保护好王妃、连这种事都办不好。 不过叶浮光没有在意他的神色,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名下的铺子通过各种“定制”、“限量”的方式售卖造型漂亮且清洁力度很强的皂角,在江宁富绅里割到的韭菜金额,还有一些普通款式在平民百姓里薄利多销的金额,折返到屋里,在妆奁里取出一沓千两的银票递给沈四。 而后折返桌上,提笔写了一封信,示意他把钱和信通过内部的情报网发往北地,然后就开始思考怎么样能赚到更多的钱。 沈惊澜总是需要很多钱的—— 倘若是招兵买马,那这就更像无底洞了,即便先前靠着卖酒,许乐遥为她运来了西域的一箱箱珠宝黄金,但想要再打造一支如从前的沈家军那样的王者之师,还是难上加难。 她甚至都开始异想天开让姜家在海上的船开到倭寇岛上,去抢他们的黄金这种事了,倭寇岛上金矿、铜矿资源都十分丰富,年开采量在旧时代也相当可观,倘若能抢他们的钱…… 那、真、是、太、富、了。 …… 因为叶浮光渴望钱财的表情实在太诡异,沈四以为她在想什么棘手的事,难得没有离开,在屋里又等了会儿。 直到叶浮光因为如今姜家货船上家丁战力太低、船舶规模也不足以远征,甚至常常会被海上流窜的寇匪打劫的现实而低头,才发现少年居然还在屋里。 她迟疑地对他投去目光。 沈四:“……” 他沉默着转身就想走,充当人行信鸽,即将远飞的时候,又被叫住。 “等等。” 叶浮光忽然开口说话,“你知不知……她最擅长哪种兵器?” 抽空还在应付永安那边书稿连载的小王妃现在身边没了如意伺候,很多故事细节都只能在沈四和沈六见缝插针来见面的时候打听。 她快写到主人公第九次重生了。 前面很多次的人生经历,她都是靠如意讲述的沈惊澜故事,然后进行一定的文学艺术加工来渲染,总之现在她偶尔进入书肆的时候,都能听见一些对她书的评论,还有民间对岐王风评的部分好转。 叶浮光见过沈惊澜用很多兵器,在她训练偷懒的时候会用长.鞭圈住她的手腕,将她瞬间拉到自己身边,捏着身上肉多的地方,笑着威胁她再不继续跑起来,就用其他方式帮她锻炼体力。 在岐王府中,她见过沈惊澜百发百中的箭术,甚至蒙着眼,她也能打中移动的飞靶。 后来到江宁城,她又用一柄黑色的玄铁长刀在大衹人的追击下,将叶浮光救了下来。 然后是在那间别院时心情激荡的舞剑,君子之剑,在她掌中如游龙、如惊鸿,翩然间让落叶萧萧,庭院里的花落都不及那剑光在眼中拂过的痕迹。 但是。 沈惊澜究竟最擅长什么兵器呢? 烛光晃动。 发出噼啪的响声。 叶浮光回过神来,发现屋里已经没有沈四的身影,而桌上多了个用茶水留下来的字:枪。 - 那天晚上。 叶浮光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红衣年少的英姿女将,坐在黑色的战马上,银色长.枪动乾坤,挑破天边云霞,在永安都城两旁百姓夹道相迎,欢呼喝彩的时候,对着站在人群里的她露出朝气蓬勃的笑。 凤眸不似记忆中的凛冽孤寒,如朝露、如初阳。 眼尾也没有那道浅色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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