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少辰看着白子瑜转身离开,狼狈留在她的脚步上,仓惶而迷茫。 在过去的十十七年里,她的人生都像是被她牢牢掌控的棋盘,上面棋子无数,可她今日却因为自己成了别人手里无力反抗的棋子。 …… 疠岠山上常年覆雪,一整座山头飘在白云之上,淡绿的梅林在白雪之间,美得清冷而又遗世独立动人心魄。 慧云再看见这一片梅海时,云暮白已经坐在了云台之上,廊下的炉火燃着,梅花上的雪水已经沸开,几瓣晒干的梅花被沸水一冲,空气里的清香变得浓郁。 “她的确还活着,心脉也被圣丹护住,但两个尸蛊之间的相斗应当也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 慧云坐下,又说出宁少辰知道的所有真相,说道夏颜汐的荒诞离奇的身世时,云暮白长叹了一声“错错错!” 华贵的云纹银线道袍在雪光里莹光流转,云暮白清冷的眸子露出悲凉。 “可笑她自以为是执棋人,却原来是机关算计太精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云暮白起身走向廊外,风起吹皱了她的道袍,乌丝里藏着岁月积攒下来的白发。 “你到底要怎么救人?”慧云留在原地问。 云慕白撑开伞,声音徐徐传来:“她以身入局,要去求一份公理,而我要请天下入局,去救她一人。” 像是孤身一人许久,道袍慢慢梅海融为一体,消失在遥远的雪地与花海里。 慧云往前瞧,那是下山的路。 魏玠和肖玲儿跟在云慕白的身后,三人在尘世里巡睃半年终于找到了人,魏玠率先问怎么救人。 “宫里守卫森严,原来的宫墙也被王济加高加固过,想闯进去几乎不可能。师傅,您有什么安排?” “朔北,该诛九族的师家还有人没死。”云慕白冰冷的声音里既没有对苍生的怜悯,也没有对生命的尊敬。 疠岠山开山祖师立下的教条里都是兼济天下悲悯苍生,魏玠被吓了一跳,想问什么意思,还没开口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国朝缺少良将,拿朔北可调女帝出京。” “您是要杀了师正阳?还是……”后面的话魏玠说不下去,这话实在残忍无道,刚平稳的江山再次动乱,可就真地将再无中原了。 “你以为夏颜汐开恩就能让师正阳老老实实地待在朔北吗?还是你以为夏颜汐真的不介意他是逼宫叛贼的哥哥?”云慕白走到山下换了马,取出一张崭新的人脸面具给肖玲儿。 “我此去朔北说服师正阳离开石岭关假死逃生,不日女帝离京之日你便换作女帝的模样进宫接人,秋白在山上看着丽雅,你们一定要等我回来才让她们见面。” 云慕白仔细吩咐他们,才带着魏玠一起往北疾奔。 肖玲儿要安排下面的事,打马先往京都方向走。 三人消失在山下时,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在那日白子瑜见过宁少辰后又变得冷寂下来,她闭不出户,整日把自己缩在那间没有地龙的冷清偏殿里。 白子瑜没有什么规矩,几乎从来都不差遣汐箩宫的宫婢,在这里也算不上正儿八经的主子,慢慢这些宫婢放松下来,见夏颜汐也没有再来,便偷偷聚在门外小声议论白子瑜脖颈上许多天还没消散印记。 偶尔好奇心盛,甚至还有小宫婢聚在一起相互探讨女人之间是怎么做这种事的,那种火辣辣的议论偶尔传进阿茶的耳里,她就把这帮没心没肺的孩子训斥一顿,其实她知道白子瑜也就听见了。 于是,白子瑜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阿茶开始时是半夜会听见她压抑的咳声,再后来白天也能听见白子瑜断断续续的咳声,甚至清早还常常会看见那带血的帕子被白子瑜收起来。 可白子瑜不愿意说,阿茶便当作不知道。 夏颜汐没有再踏足汐箩宫,但她常常在深夜处理完国事后在空荡荡的垂拱殿觉得孤寂难眠。 她会独自驻足在白子瑜的窗外,廊下,只要想到那双温润慈爱的眸子变成冷漠与厌恶,就抬不起走进去的勇气。 夏颜汐选择了后退一步,维持两人之间这一片疏远与平静,直到一日朔北传来了急报。 师正阳死在了石岭关,乌恩其卷土重来。 初雪笼罩了整座京都,夏颜汐在垂拱殿上决定了亲征北上。 大殿上跪了一地的文官劝她三思,可大殿上已经没有武将的位置了。 大邺名声鼎赫战功累世的武将不是被诛了九族,就是沙场惨死。 战功是颈上刀,忠诚也是英雄冢。 在这一夜,她临行前走到汐箩宫门前,隔着窗看了那屋里光下的剪影许久,没有进去。 她想要一个温暖的拥抱,一个关心的送别,可她知道,那个温暖的白子瑜已经被她杀死了。 那屋子里只剩下一个没了血肉没了心的宁姝。 白子瑜手里抱着汤婆子,炭火被阿茶端在她脚边,听着外边的风声呼啸似有所觉,她走过去推开了窗,感叹道:“竟是落雪了。” 凉雪已经铺了一地,空气也带着冰冷刺骨的锋利,白子瑜呼吸之间被呛得一阵咳嗽,心里却又有些看见初雪的高兴。 廊下的宫婢早就回了班房,此时四下寂静无声,白子瑜心里难得生起岁月静好的错觉。 夏颜汐站在半开的窗棂之外,躲在一个白子瑜看不见的角落里。 她靠着冰冷的墙看着与白子瑜一样的雪景,像是已经卑劣到只能躲在黑暗里偷偷注视光明。 用最烂俗的方法得到了白子瑜又怎样呢? 那种仇恨燃烧殆尽之后从心里生出来的空虚,让夏颜汐在达到目的之后又生出了丝心软和悔意。 白子瑜咳声在耳边响起,夏颜汐才又想起这个人一直羸弱的身体,她正在想阿茶怎么不关窗劝她回去,就已经看见白子瑜自己合上了窗棂。 咳声渐弱,关上的窗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隔远了一些。 夏颜汐听着里面断断续续听不真切的说话声,突然也觉得这样的岁月静好也不算太差,这个人还活着,即便隔着墙,隔着恨,至少有她陪着自己在这片逃不出去的宫墙里。 一身孤寂的人走进了深夜寂静的雪里,夏颜汐离开时没有给白子瑜留下只言片语。 …… 在知道夏颜汐离开的当夜,白子瑜又咳出了血。 阿茶要去请太医,可白子瑜拒绝了她的提议,却提出了另一个请求,她想要麻石散。 麻石散虽然让人上瘾,服用等于慢性自杀,可那也是最能止痛的玩意儿。 阿茶刚面露犹豫,白子瑜就已经后悔开口了。 “若是为难便算了。” 阿茶却答应了下来,并派人从宫外特意寻到了少量交给了白子瑜。 而丹落也随着夏颜汐的离开走出了凤仪宫。 她是原来的后宫女侍官,也是夏颜汐面前得脸女官,冷宫的侍卫不敢拦她。 宁少辰搂着棋盘还没睡,看见丹落进来,抬起眼瞥了一眼又放下。 “你来做什么?” 丹落抱着一盒原来在凤仪宫宁少辰最爱吃的点心,打开放在了他面前的棋盘旁。 “公子在凤仪宫与陛下青梅竹马地长大,可历经千辛万苦,即便做成了夫妻,也还是兰因絮果的败局,可真让人唏嘘。” 宁少辰嗤笑,道:“你我之间无甚情谊,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公子果然长大了,”不信这一套了。 “滚吧。”宁少辰把点心盒子盖上,表示他不会留。 丹落并没有和他顶撞,而是收回了食盒,幽幽道:“公子不想知道为何陛下变心了吗?” 宁少辰不想听她的话,而丹落也长话短说,直奔主题。 “白子瑜没死,公子知道吧?” 宁少辰眼皮都没有抬。 “陛下就是因为移情白子瑜才会把您打入冷宫,若是能把白子瑜弄死,那就没有人阻碍你和陛下了,而且白子瑜乱臣……” “滚,你个腌臜妇!”棋盘被抡起来,砸得丹落步步后退。 “公子,你忘了太后娘娘曾经对你有多好了吗?”丹落拿着食盒抵挡,一边后退一边说,“你背弃太后娘娘投靠白子瑜,怎么对得起娘娘?” “她害死我亲娘,害死我宁家那么多口人,她可对得起我!” 丹落终于搞清了白子瑜和姜几道之间的关系,这会儿试探完之后连忙狼狈地跑了。 怪不得夏颜汐会让他做皇夫,怪不得白子瑜和夏颜汐会出来看姜几道。 原来,这竟是姐弟俩。 自此,丹落开始盯着白子瑜的汐箩宫,打算自己亲自动手,可阿茶根本就没给她一点机会。 直到在夏颜汐离开几天后,白子瑜才再次出了屋子,丹落在大殿门外窥见了里面立在廊下的人,只觉得那熟悉的眉眼隐隐有了些许变化。 这人已经完全是个女人的模样。 风袖飘飘,一身清冷。披着一件粹白的大氅的女人走进雪中,周身似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风姿绰约,似云中仙鹤,子然独立在尘世之外。 分明是搅动天下的罪人,已经是被打碎的玉,那种从容矜贵的光晕却没有散掉。 只一瞬丹落就收回了视线,从汐箩宫外匆匆离开。 阿茶的目光从殿门外收回来,看向白子瑜大氅上刚落的雪,道:“大人该回屋了。” 落了雪,白子瑜的咳声又加重了。麻石散一日日加大药量,阿茶心里明白这样的剂量继续下去,白子瑜不死也早晚会沦为疯子。 丹落在夜里找来时,阿茶并不觉得意外。 白日里那种窥探明目张胆,阿茶那时就知道她会再来。 汐箩宫外,狭长的巷道从汐箩宫延伸向凤仪宫,在一条直线上。 丹落静等在路边,看见阿茶时摘掉了头上的兜帽。 传信的宫婢回了汐箩宫,阿茶站在原地,等着丹落开口。 “我想见白子瑜。” 阿茶抬了抬眼皮,转身就要回去。 “她留在宫里只会害了陛下,她必须死。” “丹落姑姑是把我当作傻子吗?陛下回来岂能饶我?” 阿茶转身已经抬脚,丹落追了两步过去,压低声音道:“陛下因为她久久不肯孕育皇嗣,外面的言论已经十分不堪,若是有一日白子瑜的身份曝光,那么陛下也会被千夫所指,背上遗留史书的骂名。” “那是陛下的事,即便丹落姑姑在这宫里资历最长,也没有资格替陛下来做处置。” “阿茶,你忘了明镜司在河池对你和公主一路追杀的事了吗?秋明是白子瑜的人,你说秋明是奉了谁的令?” 阿茶眉头微皱。 那时她在朔北就听说了秋明被押入内狱的事,再后来秋明逃出内狱不了了之,竟是白子瑜在幕后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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