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颜汐久久没再说话,脑海里不经意又浮现雨夜里白子瑜执伞而立的画面。
风雨吹打他的衣衫,那人立在阶下迎着风目送自己离开,衣袂飘飘,清矜君子的模样。
她眉眼明亮,请他相助师家筹粮脱困,自以为他会成全与自己这数年的师生情谊,却不想这人当时没有应承自己,是早就打算把自己献祭出去,成为压制姜家的第一块基石。
夏颜汐只觉得胸臆间似淤塞了陈年旧疾。
离开垂拱殿,夏颜汐漫无目的地走在宫巷,从晋王开始,她身边的人都开始变了。
夏颜汐走在路上,花楹挑着宫灯照路,光芒晃动,夏颜汐看着自己的影子绰绰约约,心也跟着混混沌沌。
礼部开始筹备公主降嫁,姜世岚亲自给夏颜汐准备房卧嫁妆,四季的衣裳、床衾、妆饰发钗连镶嵌金丝的珠帘绣额图样都一一过目,另在礼部准备的嫁妆上她又从自己私库里又出了一份,将姜家最好地段的门面铺子抽走了大半填在里面。
这份真心与体贴,便是先皇后在世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等这千式百样繁复精美的物件准备齐全,也到了大婚前三日该铺房的日子。
姜世岚从宗室与朝堂中选出了几位儿女双全或夫妻和顺的妇人,去公主府铺设毡褥帐幔,诰命夫人里面就有肖玲儿。
肖玲儿身着宽松的邹纱褙子遮挡小腹的突出,清晨就坐上轿子抬去了公主府。
直到傍晚,肖玲儿才回来。
脸色惨白地被桂溪和流星扶下马车,秋白见肖玲儿脸色不对,赶忙去了枫园。
白子瑜先让魏玠去找云月如。
她赶到后院,就看到肖玲儿一脸冷汗疼得哆嗦。
桂溪扶着人躺床上,说:“今天太后宫里的人把铺房的东西送过去,几位妇人都在帮忙,宫里的人看出夫人有孕,便让夫人一直在旁歇着,只最后让夫人在床幔四角挂上了四个驱虫香包意思意思。”
白子瑜眼眸一压,问:“那香包是一早和其他东西一起送来的,还是最后又从宫里单独送过来的?”
宫里也是今日才知道肖玲儿有孕,若公主府一早就准备了脏东西,那要对付的就是公主。而若是半路找来了脏东西,姜世岚便是在针对肖、白两家。
桂溪皱眉,倒是没注意这个,一旁的流星开口:“我看见是那内侍回了宫后又送来的,原本他说忘了些东西回宫取来,可回来时只带了一小箱珠宝玉器,香包是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味道很是清淡,并不像寻常艾香。”
此时肖玲儿蜷缩着身体,疼得嘴唇绷紧,云月如这时候赶来,看见肖玲儿的样子心里一沉。
“师叔,她可能闻了什么不该闻的东西!”白子瑜眼眸微深。
“这是夹竹桃。”云月如陡一进屋就闻见屋子里与孕妇相悖的气味,当坐到肖玲儿身边,云月如闻见这味道来自肖玲儿的手上。
“去湿了帕子再拿来。”云月如打开药箱取出一套银针,手疾眼快地插在肖玲儿的几处穴位。
拿帕子给肖玲儿的手仔细擦过,云月如让人准备热水,还要用药浴蒸发肖玲儿体内夹竹桃残留的气息。
云月如脸色凝重,说:“这东西味道清淡,极难辨认察觉且全株有毒,尤其对于孕妇毒性霸道,寻常妇人碰触此物,十之八九会滑胎,而胎儿一旦成型,那极有可能落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流星带着人忙着准备热水,桂溪取了云月如写下的方剂去抓药,二人皆动作利索,不敢耽搁。
白子瑜神情肃穆,片刻后,肖玲儿神志好转,看见云月如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脸倏地一惊,还没开口便觉虎口一麻,视线一转才看见自己被十几道银针扎成了刺猬,瞬间觉得心跳加快,血都要沸腾起来。
“你……轻点儿……哈~~嘶~~”话没说完,又被取下一针,肖玲儿的脸上肉眼可见地哆嗦起来,沙场上明枪暗箭都不怕,她却偏偏怕这种阴柔地“小玩意儿”,扎下去拔出来都是一阵儿又麻又酥,噼里啪啦地传到脊椎骨。
云月如斜了她一眼,知道这人精气神都回来了,又不紧不慢地收了针。
她常年一身素净白衣独来独往,头发用一根旧木簪挽着,五官也和清冷的月一般,净得有些扎眼,看人时眼眸微掀,给人一种冷艳之感。
“谢谢月如师叔。”白子瑜拱手行礼。
如今不仅仅是她,连肖玲儿也要托云月如照料。
“你别忘了月末又快到了。”云月如收了药箱,对白子瑜说,“你也该扎针了!”
这人做什么事都一板一眼,认真的让别人都不好意思敷衍。
白子瑜点头应下,云月如正起身离开,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肖玲儿,说:“今夜若有见红,让婢女来寻我。”
肖玲儿霎时红了脸,屋里即便都是女人,这话也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云月如看着肖玲儿涨红的脸,皱了皱眉,走回来伸手就要往她头上探,却被肖玲儿“啪”地一巴掌打了回来。
看着月如师叔满眼意外不解的样子,白子瑜不禁失笑。
肖玲儿化险为夷,白子瑜难得感到了一时的轻松,想到两日后将参加夏颜汐的婚宴,次日正值旬日,她决定提前去压制体内的尸蛊。
六年前,为了参加科举回到京都,她在云台的雪地上跪了整整三日,只为求云月如一枚可以让她改形换貌的尸蛊。
她不惜以一身血肉饲养恶蛊,再在每个月末施针放出心头血,将蛊虫压制回原处。
这样的七十七次刀口周而复始地在一处位置,也让白子瑜的伤口从来没有完整地愈合过。
常年冷白的脸,却始终带着春风拂面般温润的笑,即便是认真思索时,那静默里也带着强大的气场,谁能想到那破败的身体正以燃烧寿命的代价来维系那霁月清风的模样……
海天云蒸,骄阳似火。
夏颜汐从凤仪宫听说了肖玲儿有孕,姜世岚又让她带着贺礼亲自送到相府。
秋白接过宫里的赏赐,老实敦厚的脸上一如往日般恭敬。
夏颜汐被秋白带着往枫园走,却在半路想起白子瑜端午夜连夜送劄子进宫的事。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白子瑜,便不想在此刻去见他。
“听闻夫人有孕,母后十分高兴,吩咐我一定看望,今日我就不去见先生了。”
夏颜汐这些年出宫,每次来相府就知道白子瑜一定待在枫园。
枫园不仅是前院书房,里面还有完整的寝室、茶室及会客室,白子瑜有事没事总会坐在书房的案牍前,或拿着一本书,或写着文书,或偶来兴致去调个香煮个茶。
总之,夏颜汐完全忘记了白子瑜“娶妻”后休沐时有可能会出现在肖玲儿的院子里。
风习盛夏,夏颜汐被人领着穿过一处月洞门,就看见正院的门敞开着。她抬头,目光不经意地撞进一扇半开的雕花窗里。
夏日午后,白子瑜披了件道袍斜倚在雕花窗下的榻上。
他似刚午睡过,此时道袍里面只穿了一件细麻寝衣,襟口半敞,白皙的手指正捏着一卷书低头看得专注,并不知白皙的脖颈与匀称的锁骨已经暴露在人前。
那白皙莹润的肤色在灿烂的夏光里刺目。
夏颜汐倏地睁大了眼,她活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看见男人这种燕居风流模样,尤其这个人还是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白子瑜。
虽然隔着较远距离,但她视线良好,这温香艳玉的画面一次比一次剧烈地冲击着夏颜汐脑海里“渊清玉絜不染凡尘”八个大字。 ----
第8章 耳根发红
“公主?”引路的女使见夏颜汐停下脚步,顺着夏颜汐的视线正要往院子里张望,夏颜汐才如梦初醒,心虚使然,她掩饰性地走在女使前面。
院子里有人进屋里禀告,片刻后肖玲儿身边的桂溪出来相迎。
夏颜汐才知道肖玲儿昨夜动了胎气,要卧床几日。
“公主,快来尝尝我屋子里的冷梅汤,十分消暑呢!”肖玲儿清亮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夏颜汐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这短短几步,夏颜汐拼命驱赶脑海里白子瑜温香艳玉的白皙肤色,心抖得厉害。
进了屋,夏颜汐的脚就迟迟不再挪动,那次里间寝室的水晶帘幕晶莹剔透,似隔非隔,里面的光景若隐若现,夏颜汐的视线远远避开那帘幕,不敢乱看,却又在余光里隐约窥见白子瑜的穿衣动作,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发烫。
流星端来了一碗冰凉的梅汤,夏颜汐一饮而尽,还不过瘾,拿手扇了扇脸,觉得这闷夏熬人。
忽然耳边传来珠帘碰撞的脆响,夏颜汐回头,视线不经意地撞在白子瑜的衣襟上。
白子瑜眸光清炯,温润平和,他身上的道袍已经穿好,连宫绦都系得一丝不苟,与庄严肃整的公服相比,这身衣裳整个人显得书卷气更重。
视线在夏颜汐粉红的耳根停了停,白子瑜问:“外面这般热吗?”
夏颜汐看着白子瑜的衣襟,仿佛能看见那两层布下细嫩的肌肤,她粉嫩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没有注意到白子瑜今日有些纤细的腰身与格外羸弱之态。
“我来看看肖姐姐。”她没抬头便转身进了珠帘之内。
夏颜汐陡一进来,肖玲儿见到把自己热成水蜜桃的人笑开了眼。
白子瑜没把夏颜汐的别扭放在心上,瞧着夏颜汐走进去,吩咐桂溪二人:“别让她贪食寒凉,凉食再要也别给她。”
桂溪二人应下,自然以为白子瑜说的是肖玲儿,却不想白子瑜临走了又回头加一句:“公主也是。”
“这人忒不识趣,教书看劄子久了,总有股呆气。非说那梅汤性寒,咱们女子多饮伤宫。”
夏颜汐看着肖玲儿脸上散发的将要为母的喜悦,也跟着笑起来。
她看了看肖玲儿的肚子,那凸起的腹部正孕育着一个崭新的生命。
肖玲儿三十岁,嫁人五年无所出,不想嫁进相府就有了身孕,如今看来是白子瑜的子嗣缘极好。
先生要做父亲了,而她也要嫁人了。二人隔着天堑,只为这六年每旬日的授课,她也该祝先生幸福。
“我常年习武,身子自然不像其她贵女那样娇弱,从怀上孩子就没吐过一次,常常觉得就跟没怀孩子时候一样,只昨日肚子从公主府回来疼起来让我好一阵后怕。”
夏颜汐知道昨日皇后请了肖玲儿去辅房,以为是自己牵累了肖玲儿,道:“母后不知肖姐姐有了身孕,才叫姐姐劳累一趟,实在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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